東海之濱,有一個小小的山村,一條小河流過村邊,直通大海。村子就在河的西側,而河東則是連綿的群山。
王家莊不算大,只有百余戶人家,村里有幾個大戶人家,所謂大戶,拿到別處自然不算什么,但在這么一個小村子里也足夠讓人艷羨的了。
王家是這村子里數一數二的富戶,有好地幾百畝,耕牛十幾頭。王員外有一雙兒女,女兒招財十一歲,兒子名喚奇才,剛滿十六歲,極愛讀書,但讀的都是些閑書,一見圣賢的經書便要頭疼。
王員外望子成龍,每日將兒子圈養(yǎng)在家中讀書,學些無趣之極的圣賢之道,再加上一個無趣之極的先生,悶得他七竅生煙,多虧師母時不時地病上幾天,先生常要回家照顧,奇才方能休上幾天大假。
感謝師母,好人一生有病。
二牛是王家的牛倌,長得人高馬大,很會打架。雖說奇才是少爺,但他長得如豆芽菜一般,遇事又不肯后退服軟,平日若不是二牛護著,不知要挨多少打。因此他們名為主仆,實為兄弟。當著別人的面二牛還肯裝模作樣地叫一聲少爺,背地里卻?!捌娲簟薄捌娲簟钡貑局?。
這一日,王奇才偷偷溜出書房,跑到后院,二牛正在角門處等著,見了他一聲招呼,兩個少年一路小跑來到村外,趟過那條小河,信步上山。
走了幾里地光景,清風習習,滿目蒼翠,奇才腳步輕快,心情格外舒暢,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心里期盼著昨天布下的獸夾能讓他們有所收獲。
二牛在前面帶路,躲開橫生的枝杈,來到一棵大樹下,他小心翼翼地扒開亂草,只見一個獸夾子空落落地放在那兒,不禁罵道:“他媽的這么滑頭,吃了牛爺的食兒跑掉了,肯定是狐貍?!绷R罵咧咧地又向山上去。
第二個獸夾又是一無所獲,真是令人失望。
直到第三個獸夾左近,遠遠就看到地上有血跡,一股強烈的血腥味隨風飄來,二牛興奮地道:“嗬,這回是個大家伙,奇呆,我打賭是夾到了狼!不對,應該是老虎!”
奇才卻有些不安,一個小小的獸夾怎么會夾到狼和老虎,二牛真是胡說八道!又走了幾步,越發(fā)覺得哪里不對勁,地上全是淋漓的鮮血,讓人覺得有些恐怖。
二牛已彎下腰去,自地上揀起獸夾,上面全是血,“這家伙,竟然給甩脫了,肯定在前頭!”
他們順著血跡走了幾十步,前面是一片荒草地,那片草到處倒伏著,明顯是被什么東西壓過。
二牛道:“就在這兒了,它跑不了!”奇才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喊道:“你小心些!”
二牛卻滿不在乎,“沒事兒,這家伙受傷了,看我怎么收拾它!”提了一根棒子在草叢里細細地搜尋。
奇才緊握著一根粗大的樹枝,緊緊跟在二牛身后,心里忽上忽下地撲騰。
二牛突然大叫一聲,直愣愣地呆在當地,他的聲音與平時大不相同,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奇才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跑上前去,一看之下,只覺腦袋轟地一聲,呆立當場。
一個人躺在地上,渾身都是鮮血,他的胸前有一個大洞,似是被人掏去了心肝,他的頭發(fā)披散著蓋住臉,看不清楚模樣,頭和脖子只連著一點皮肉,似是被人一刀砍斷。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人,原來竟是如此可怖,如此讓人惡心。奇才已不敢再看,卻又忍不住去看,忽覺肚里一陣翻騰,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二牛忽地掉轉身子,扯住奇才就跑,卻被腳下的樹根拌了個跟頭,兩個人齊齊滾落在地,狼狽地爬起身,也不辨方向,跌撞撞地跑下山去。
直跑得氣喘吁吁,心跳得擂鼓一般,一路跑到山腳下,看見啞巴的房子才略略定下心來。
啞巴是王家的佃戶,一個人住著兩間土屋,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的喜好是在山腳下的墳頭上喝酒,喝一杯倒一杯,極是敗家。
二人推開啞巴的屋門進去,里面空蕩蕩的空無一人,奇才道:“或許他又到墳頭上喝酒去了。”
兩個少年出了土屋向東幾十步,遠遠地見到那座墳頭,啞巴正坐在墳邊,孤零零的背影甚是凄涼。
他仰頭喝干了一碗酒,卻用手抓著什么在吃,遠遠地看過去,手上的東西紅乎乎的,似是還滴著血。
兩個人如今好似驚弓之鳥,全然見不得紅色,見狀急忙跑開,二牛邊跑邊道:“他吃的一定是豬肝!是豬肝!”奇才的眼前全是山上血淋淋的場景,胃里翻騰不止。
回到家,奇才依舊是心神不寧,一閉眼便看到尸體的慘狀,夜里動不動便大叫著驚醒,王夫人一直叨咕著:“這孩子怎么跟丟了魂似的,是不是撞到什么臟東西了?”
奇才多少受了驚嚇,在家里消停了兩日,每日都在假裝看書,實則胡思亂想。
那一日他坐在書房里,拿一本書撂在膝蓋上,不知道多久都沒翻動過。忽然門砰地一聲開了,嚇得他自椅子上跳了起來,卻是妹妹招財闖了進來,她叫道:“哥,村里來耍猴的了,快去看,快去看!”說著用胖胖的小手一把抓住奇才,硬扯著向外走。
王家莊這地方,耍把戲的一年也來不了幾回,每次來村民們都如過節(jié)一般。等兄妹兩個到的時候,麥場上早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似乎全村的人都來了,就連從不與他人來往的啞巴都在,二牛也和幾個混混擠在人堆里。
人群喧嘩著,像滾開的水一般熱鬧。
招財拉著奇才向人群里擠,胖胖的身子靈活地自眾人腋下鉆過,一直鉆到最里面,場內的景象便一覽無余了。
一個精瘦的漢子站在場中,將一面鑼敲得像要震破耳朵似的,他敲了一會兒,便將鑼放下,拿出一根長長的竹竿,用左手擎著,直直地豎起。
那漢子右手一招,一只臟乎乎的小猴子蹭地一下便躥上了竿子,幾下爬到竿頂,小家伙順著竹竿爬上爬下,時不時伸出爪子搔搔頭臉,樣子靈活又滑稽,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猴子耍了半晌,那漢子便又拿起鑼敲,敲幾下便住了鑼,瘦高漢子將鑼面翻轉,向圍觀的人群伸了過來,眾人立時便散了一半,余下的人有的扔幾個銅板進去,打在鑼上叮叮脆響,瘦高漢子不時叫道:“謝賞!”
奇才低頭摸摸口袋,幸好兜里還帶著些錢。掏了一把銅錢出來,正要扔過去,忽聽當地一聲大響,震得他耳朵“嗡”地一聲,瘦高漢子的手猛地向下一沉,似一塊大石砸下來一般,那面鑼差點落到地上去。
鑼中已躺了個黑乎乎的東西,是兩寸見方的一塊牌子,看樣子似是鐵鑄的,牌子上隱隱有字,奇才伸長脖子望過去,見那上面是個“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