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過幾次綿綿密密的雨絲,周莊的水似乎也豐沛潤澤起來,整日都是波光郎朗的清潤,街上的來往的人褪下了外套,眼看著薄薄一層還要把袖子挽上幾道的時節(jié),戲臺子也將要挑個好時候重新搭起,萬物生長過半,就等著余音繞梁的水磨腔一起,大大小小的人坐滿了座,滿周莊的,都帶著靈氣似的知道了盛夏要悄悄的來了。
陳思爾坐在一處小酒館里,倚著雕花刻葉的小窗子,靜靜觀望著船夫搖著擼一蕩一蕩的穿過橋洞,隱約聽見,雙槳撐起被橋洞回聲傳的很遠濺落的水花,如畫入詩。
“陳主編,”蔣蔣站在陳思爾面前,敲敲桌子,他才回過神,往日活潑俏皮的女孩今天穿了一身淡黃緞面的旗袍,周身繡著暖橙色他叫不出名的花朵,立領斜襟處壓了白邊,腰間和袖口間都微微寬松的恰到好處,盡顯女孩的纖細身姿,平日扎在腦后面馬尾也落下來編成了辮子斜斜的壓在左肩,耳邊圓滾滾的銀珠換成了瑩白的珍珠,腕上還攏了花紋纏繞的銀鐲,正是前世從水鄉(xiāng)走來的溫婉女子,端方秀雅的站在他面前,陳思爾愣愣的盯著蔣蔣,直到她坐下來。
蔣蔣在他面前揮手,“陳主編呀,你點菜了嗎?”
“還沒呢,想等你來一起點。”陳思爾咧開嘴,眼睛已經彎出了弧度,“你今天,真的好漂亮?!?p> “哧,你們在國外長大的孩子都這樣直白的夸人嗎?”蔣蔣把菜單遞給他,“你來點吧,我不挑食,要不先等一下老板,人有點多?!?p> “嗯,好,美麗是值得夸贊的,”陳思爾點頭,還朝她眨眼睛,“我爺爺就是這么把我奶奶追到手的?!?p> “哦,”蔣蔣若有所思的點頭,又仔細的打量他,“可你也不像混血呀。”
“我奶奶也是中國人,當年和我爺爺在同一所大學念書?!标愃紶柦o她添了杯水,指著她身上的旗袍說,“我奶奶也很喜歡旗袍,她的衣柜里有很多好看的旗袍,她嫁給我爺爺?shù)臅r候就是穿的旗袍?!?p> “哈,你奶奶一定很漂亮?!笔Y蔣雙手托腮聽得意猶未盡,認真的看著陳思爾,等著他繼續(xù)講,
陳思爾摸著鼻子,學著她的樣子,看著窗外的亭亭玉立,依然半開的荷花,“我看過他們的結婚照,雖然不是很清晰,但是我記得他們兩個人手挽手的樣子,很相配。據(jù)我奶奶說,當年我爺爺只用了三分鐘就把她俘獲了,”
蔣蔣抬起頭看他,“這么厲害?!?p> 陳思爾笑著點頭,“是,我爺爺給她念了首朱敦儒的詞,《鷓鴣天?西都作》,然后就,,”陳思爾笑而不語,用雙手在胸前比了個心。
蔣蔣露出了兩顆小虎牙,“哇,怪不得,這樣傲骨錚錚,瀟灑不拘束的年輕人,肯定是俘獲芳心了?!?p> 陳思爾沉吟幾秒,眉間舒展,轉著手里染著幾朵映紅桃花的杯子,含笑朗聲“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碧а劭粗杂畜@訝的蔣蔣,用手指著外面一片清麗山河,心有萬千激蕩,“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p> 蔣蔣盯著陳思爾,心里被重重的撞擊了一下,難怪自古至今的千金小姐總是癡心錯付那兩袖清風,一身薄衫的窮書生,這般陌上如玉的少年意氣,哪個不會的動心呢?這一霎時的心動偏偏可就記了一輩子。
“看來我也不比我爺爺差,嗯?”陳思爾瞧見坐在那乖巧安靜直勾勾看著他的蔣蔣,終于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尖,
蔣蔣瞬間覺得臉頰上燒得厲害,連著耳朵都是熱乎乎的,往后坐直腰,靠在窗邊,扭頭去看店里忙忙碌碌的老板,老板正接過了一壇剛打開的酒,麻利的轉身吆喝著,夾著些許吳儂軟語的語調,與這店里的氣氛甚為和諧。
陳思爾看見蔣蔣羞紅的臉,覺得自己的手格外的癢,總想去揉揉她軟絨絨的發(fā),扳住了笑,揚聲喊:
“老板。”
蔣蔣揪著手里的菜單,來來回回的翻頁,可真是羞人呢,這書生意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