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段世寧走出營帳后,洛依塵身邊站著的木槿才笑著問道:“娘娘當真信了八皇子的話嗎?”
洛依塵面色一變,方才溫柔和善的目光霎時間不見,仿若翻書一般的變得極其冷淡,道:“不過是自作聰明的東西,竟也到本宮面前班門弄斧,果真以為本宮是那見識短淺的婦人,被他淺淺幾句話就唬住不成?想要利用本宮來對付世宇,也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她說罷,朗聲對屏風后道:“出來吧,該聽的可都聽到了?”
世宇從屏風后走出來,忽然跪在洛依塵面前,道:“多謝母妃信任,兒臣府中的箭矢已是鐵證如山,母妃竟還如此信任?!?p> “你又不是傻子,用自己的箭去射殺皇帝。”洛依塵笑了一聲,又道:“況且子離如今尚在邊關,手握幾十萬大軍,此刻殺了皇上,他擁兵自立,你無法抵擋。世宇,我不是信你,我只是信我的兒子,不會是個傻子?!?p> 世宇抬頭看她,忽然覺得洛依塵此刻笑得比以往都要明媚。也許,陳子離此刻不在她旁邊,她也不是好欺負的深宮婦人,世宇鮮少見她如此自信的正經(jīng)去做一件什么事情。
“本宮倒要看看,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抓住幕后之人,本宮定要叫他碎尸萬段。射殺皇帝,陷害親王,他膽子倒是大。”洛依塵冷笑著說出這話,將之前侍衛(wèi)送來的箭矢扔在了地上。
圍場已經(jīng)搜查的一清二楚,太后和眾臣畢竟不能在圍場過日子。洛依塵最終還是決定先回京,待回去之后,接著查。總之就是,這事兒沒完。
洛依塵將面前的折子啪的一下摔倒了底下大臣的臉上:“廢物!”
大臣忙跪下來求饒,洛依塵冷冷看了他一眼,終是壓抑不住怒氣道:“此事三日之內沒有結果,你這個大理寺卿也不必做了,那顆腦袋也不必留著!滾!”
大臣額上汗涔涔,連忙退了下去。段世文帶去的一眾侍衛(wèi)就在木蘭圍場中收到伏擊全軍覆沒,如今將此案全權交給大理寺卿,卻到現(xiàn)在也沒個頭緒。
沈如寧進宮了一趟,見過壽康宮的母后皇太后,兩人說起段世文的傷勢,俱是有些唏噓。李昱欣這么多年在宮中對于先帝的兒子向來秉持一個公正的觀點,仿佛無論誰的兒子當皇帝都不重要,只從一個合格的帝王來打量他們。
段世文雖然做了儲君,又成了皇帝,但實在是不大稱心,可李昱欣看人心底透亮,段世文倒是如今這些個皇子中心思最直接率真的一個。段世文此番中招,李昱欣難免不會傷懷。人老了,對子孫之事看的也比往日重一些,許是想起許多年的往事,李昱欣這幾日也過得不甚舒心。
李昱欣又順勢問了一些裕親王府的事情,沈如寧一一作答了。
沈如寧與李昱欣談了一會子,才起身要告辭。翡翠送沈如寧到了宮門口,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太后娘娘這幾日精神很是不好。”
“還在為皇上的事情擔憂么?”沈如寧看了一眼宮門,道:“翡翠姑姑且寬慰一下太后娘娘,此事總會水落石出的。至于皇上,自有皇家龍氣保佑?!?p> 翡翠搖了搖頭,似是十分為難的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低聲道:“王妃有所不住,太后娘娘這幾日異常得很,前些日子得知了皇上出事后,昨夜里對著南疆的地圖看了許久,奴婢懷疑此事和南疆有關。只是太后娘娘一向不理朝中事,驟然懷疑,毫無證據(jù),也無法同慈寧宮說。王妃若是不怕惹事端,可以知會王爺一句。”
見沈如寧不開口,只是皺著眉思量,翡翠有些緊張得道:“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多年,太后娘娘做事強硬利落,有些決定也不會告之于奴婢。奴婢總覺得這幾日太后娘娘實在是奇怪得很,奴婢一生都是服侍太后娘娘為生,求王妃幫幫忙,奴婢日后做牛做馬也會報答王妃。”
翡翠在宮中是太后身邊的姑姑,自來便是有幾分臉面的。就算是在她這個王妃面前,也不至于如此苦苦哀求。雖然她說的不甚清楚,倒是可以看出來此事事關重大。
沈如寧扶起她來,道:“我既是王妃的身份,也不會對太后娘娘坐視不理,你放心,此事我會告訴王爺。”
翡翠感激的看著沈如寧,道:“奴婢謝過王妃?!鄙蛉鐚幇櫫税櫭迹瑩u著頭走了。
同翡翠告辭后,沈如寧就來到皇家的佛堂處。如今皇上傷重,無論是不是演戲,面上總是要全幾分的。來佛堂處為皇上上柱香祈福也是自然。方走到佛堂邊上,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她沉吟一下,躲到一邊,見段世寧走遠后,才進去佛堂。
大理寺卿汪大人連夜審理此案,且這次關系到段世文的性命,背后之人捉拿不出來,便是要掉腦袋的。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人透露出汪大人查探證據(jù)的時候,在令段世文受傷的箭矢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
箭矢用上好的玄鐵所鑄造,箭頭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倒勾,這樣的箭矢比起普通的弓箭來,更加傷人厲害。而這樣的箭矢,普天之下,正是京城中裕親王府內侍衛(wèi)常用的箭矢。此言一出,宮中仿若炸開了鍋,只聽言太后趕去了大理寺親自審案,裕親王這一次怕是在劫難逃。
沈如寧當日回府之后便同世宇說起南疆得事情,世宇思量許久,匆忙入宮,與洛依塵說了這事兒。隨后,一道道明旨召回的詔書便發(fā)往南疆。
壽康宮內,李昱欣將手中的佛珠重重一緊,慢慢的皺起眉頭:“裕王府的箭?確定是世宇平素用的嗎?”
“正是?!濒浯湫⌒牡慕o李昱欣捶著腿:“聽聞慈寧宮那位十分震怒,一個時辰前已經(jīng)帶著人去大理寺,現(xiàn)在還未回來。如今宮中傳的正是熱鬧,也不知咱們王爺怎么樣了。”
“這宮里的牛鬼蛇神如今是越來越多了。”李昱欣冷笑一聲,面上浮起了一個笑容:“既然他們要鬧,就隨他們去鬧。哀家倒要看看,鬧到最后,可還有個什么下場。洛依塵的確與本宮一處為妃,但對世宇,她從來都是真心實意的?!?p>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翡翠詫異道:“不管此事了?”
“你擔心什么?”李昱欣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道:“你以為,裕王府是好招惹的?只怕還沒瞧見下嘴的地頭,就被人一口吞將了去。”
李昱欣這邊兒做了甩手掌柜,洛依塵那邊兒卻是坐在大理寺的正堂上,想做甩手掌柜都不行了。
段世寧跪在下面,大聲道:“母后,兒臣冤枉啊!都是三哥,三哥和綠竹姑姑勾結,要陷害皇上啊!”
段世寧雖然被綠竹指正,但心里想著那箭矢的事情卻是做不得假的,便是段世宇用了什么花言巧語暫時緩了身上的疑點,可懷疑深深的扎進太后的心中,段世宇還能得了什么好處去不成?而只要提起還奄奄一息的皇帝,自然也能點出一二。
“世宇,你如何說?”洛依塵問站在旁邊的世宇,很明顯的,語氣和目光都柔和了很多。這樣的作為放在下面聽審的朝臣心里,就是太后的信任,全然是偏向裕王府了。
“清者自清,綠竹姑姑并未指證兒臣,箭矢上的標志,經(jīng)比對,與裕王府細節(jié)之處并不相符。母妃明察,兒臣不必過多辯白。”世宇說著,看向下面的段世寧。
段世寧大著膽子看了一眼洛依塵,只是洛依塵眼中的恨意讓他驚心,可如今不說就是個死字,段世寧便梗著脖子道:“如今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傷害皇上的箭矢是從你裕王府出來的,這不是你的手腳又是怎么回事?”
洛依塵沒說話,看向世宇,世宇頷首,轉身面向眾人,道:“八皇子這番話說的的確是精彩,我聽著也覺得是那么回事,不過八弟,”他慢慢的拖長了聲音,目光越過段世寧,落到了一邊作壁上觀的段凌肅身上:“有件事你搞錯了,要知道,如你所說,這事情不僅牽扯的是我,還有宋丞相府。八弟素來與宋丞相走得近,是不是也該給母妃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允之?段世寧神色一變,有些困惑的朝段凌肅看去,段凌肅面色鐵青,他不知道這事兒,但是此刻,洛依塵看向段世寧的目光已然是全然的失望。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也被牽扯進去,但是此刻,他什么話也不能說,畢竟,洛依塵不會濫殺無辜,但是他若是惹急了洛依塵,只怕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到時候遑論對段世寧施以援手。
段世寧心中一涼,洛依塵今日的眼神他并不陌生,那代表著,洛依塵將要徹底放棄他這個兒子了。不是放棄,是厭惡,是想他死。可是他仍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些警惕的看向世宇道:“此話何解?”
世宇站在洛依塵下首,道:“八皇子有所不知,皇上受傷的那支箭模樣的確是裕王府的沒錯。不過有件事情八皇子卻不知道,那些伏擊太子殿下貼身侍衛(wèi)的箭矢,卻有宋丞相府上的箭矢標識。宋丞相也是上過戰(zhàn)場的,府中的私兵數(shù)量也是過了明路的,只是,這些箭矢,的的確確是宋丞相府里的。宋丞相推說不知,想來若不是宋丞相心里有鬼,就是有人偷了他府上的箭,栽贓嫁禍。但是宋丞相交好的同僚不多,這幾個月,能進到府中的,也唯有八皇子一人。”
段世寧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段凌肅。段凌肅努力忍著自己求情的沖動,輕輕嘆息一聲,仿佛無限困惑的道:“八皇子,這件事,我也不甚清楚。今日正是大理寺卿將我叫去,當著太后的面對峙的,確實本府上的沒錯?!?p> “那……那便是你們一起謀害于我!”段世寧大聲叫嚷起來:“宋允之,你竟和裕親王聯(lián)手,一起害了皇上,還誣陷與我,想要置我于死地,你們實在是心狠手辣,三哥!你哪里將手足之情放在眼里。母后,母后我是冤枉的,母后!”
“你是說本宮冤枉了你?”洛依塵不怒反笑,面上的譏嘲之色更加濃厚,段世寧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只聽靖源和氣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八皇子,此事是太后親自查證,裕親王并沒有插手。就連箭矢,也是今日裕親王和宋丞相一起辨認的。但只有宋丞相府上的箭矢是真的,所謂裕親王府的箭矢,乃是旁人嫁禍,仿制的?!?p> 靖源許久不管朝中事,只是因著此事事關皇家子嗣,皇帝還氣息奄奄得躺在床上,他才不得不管。才兒瞧著段世寧一個勁得攀誣撕咬段世寧,但句句都不在點子上,靖源才忍不住開了口,讓他想好再說。
“這有什么可說的,”段世寧看著段凌肅和世宇大聲道:“你們的箭矢都在那里,證據(jù)確鑿,豈不正是兇器!”
段凌肅心道不好,下意識的想要去蒙段世寧的嘴巴,他知道洛依塵最善于在嘴巴上給人挖坑,掉進去了還不自知。偏生段世寧還是個剛直的性子,便是巴巴的跳了著了洛依塵和世宇的道。
此刻洛依塵冷著臉不露聲色的引著段世寧說話,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打算怎么做,可段凌肅卻知道,要是一直照著她的話說,段世寧遲早要露陷??傻降走€是晚了,段世寧剛段世寧話一出口,蔣丹便動作一僵。
“那八皇子也未免太過武斷了些?!本冈磭@了口氣,頗有些可惜得道:“要知道,除了仿制的裕王府箭矢和宋丞相府的箭矢,還有御前侍衛(wèi)的。如八皇子所說,難不成是太后想要謀害皇上嗎?那可真是殆笑大方!”
到底都是皇家子嗣,靖源并不想看到今日這一幕。奪位是奪位,沒腦子還想著奪位,那就是眼高手低沒有自知之明了。
段世寧一驚,急切得道:“御前侍衛(wèi),那不可能!我吩咐過的……?!痹捯怀隹冢腿灰庾R到不對,猝然住口,可眼前的只有瞬間安靜下來的周圍。
而最清晰出現(xiàn)在眼前的,便是洛依塵那雙含笑得眼睛,段世寧毫不猶豫的相信,若非此刻無人,自己的親娘恐怕會就此親手了結了自己。
他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御前侍衛(wèi)的箭矢怎么也會出現(xiàn)在那里。雖說他跟段凌肅說的是有御前侍衛(wèi)的箭矢,但其實,他只買通了人,將所有人的箭都換成了世宇府上的,根本不會出現(xiàn)別人的。
段凌肅的箭矢出現(xiàn)他已經(jīng)覺得很奇怪了,還以為是段凌肅自作主張的安排,混淆視聽,自然也是好的,畢竟在這個時候,越亂越好。可御前侍衛(wèi)的箭矢也在其中,必然不是段凌肅的安排,情急之下他竟然說出了心底的事情,在場的都是聞弦音而知雅意的人,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登時便知道了其中的來龍去脈,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盯著他。
靖源看著眼前的鬧劇,搖了搖頭。洛依塵行事干脆利落,大多不會以這樣委婉卻毒辣的手法,就算用也還不到如此精妙的地步,此事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世宇的手筆。事實上,便是不放入御前侍衛(wèi)的箭矢,段世寧這一局也輸了,世宇陷害皇帝,太后幾個皇子中唯有段世寧能全身而退,這本來就是一種不正常。
洛依塵嗤笑了一聲,道:“段世寧,你莫不是仗著本宮親生就肆意妄為。本宮今日還就告訴你了,證據(jù)確鑿,無可辯駁,你今兒起就在天牢里靜思己過吧!來人,先把這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東西壓入天牢,本宮明旨處置,擇日便發(fā)?!?p> 段世寧一臉難以置信得被人拖下去,段凌肅站在一旁,求情也不敢,伸手去攔更是不敢,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放他那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