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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清歡

第三十五章 鳳去臺空江自流

猶記清歡 有事冷宮找朕 5233 2019-07-06 15:09:00

  “再有一個月就過年了,母后的壽辰今年是十八叔和王爺親自督辦的,到時候連著過年,有好些天熱鬧呢!”沈如寧帶著世宇的長子入宮請安,先去壽康宮見過李氏之后方才來了慈寧宮。

  洛依塵知道她素來貼著李氏那個親婆婆,也并沒什么不痛快的,反正她不算多喜歡沈如寧,少來晃蕩,也省的她應付。沈如寧是大家出身,談吐得體,沒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但是她這太后,當年可是咆哮朝堂的脾氣,見了沈如寧,不免無趣。正如,此刻。

  姜明華剛出月子,此刻也坐在慈寧宮中。之前因著她月份日漸大了,阮文若接回府的事情便一拖再拖,今日來也是為了接女兒回家過年的。

  “王妃說的是,聽說今年兩位王爺還搜羅了好些新東西,有西洋的鼓樂,到時候,還想求太后娘娘讓臣婦見識見識。”姜明華應對起沈如寧也算是得心應手的,她的教養(yǎng),也不比大家出身的王妃差什么。

  姜明華這話洛依塵便好接了,忙道:“自然,今年定國將軍在南疆打仗,趕不及回京過年,你便帶著孩子,同本宮一處過,也熱鬧些。”

  “謝太后娘娘恩典,將軍在南疆打仗,也是為國效力,趕不及回來過年,跟著將士們一起過,想來也是開心的?!苯魅A說到阮歡,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些。

  洛依塵像是忽然想到了南疆那僵持不下地戰(zhàn)事一般,對沈如寧道:“南疆的仗打了也快一年了,這幾日的戰(zhàn)報本宮瞧了,不日,許是要派世宇出征,寧王都親征了,咱們也不能失了體面?!?p>  聽的此話,沈如寧不由得愣了一下,世宇可是從沒帶過兵的人,就算要體面,瑞親王難道是擺著看的嗎?放著帶過兵的王爺不用,太后腦子是進水了才會想到讓世宇上戰(zhàn)場。

  洛依塵的腦子的確是進水了,但那也是陳子離灌進來的。前日,陳子離入宮請旨,說是過完年就要去南疆,洛依塵死活是沒同意。寧王慕容璟出征了,此刻已然到了南疆兩軍陣前,阮歡傳了信回來,朝中不是沒有請戰(zhàn)的將軍,但是真能對抗慕容璟的,除了陳子離,洛依塵不敢讓別人去送死還搭上整個煊國。只有世宇,能代替陳子離。

  “維護朝廷體面,是宗室的責任,兒臣自會同王爺說。”沈如寧仍是有些怔怔地,她不明白,怎么這送命的差事就落到世宇頭上了。洛依塵一向?qū)檺凼烙睿?jīng)還不止一次的懷疑過世宇同洛依塵有染,但此刻,她寧愿太后同世宇亂倫,也不想讓世宇領這要命的差事。

  待眾人走后,洛依塵下旨,召了陳子離入宮。

  “年后往南疆去的人,我已經(jīng)定了?!甭逡缐m看著站在對面的人,將寫好的懿旨給了他看。

  陳子離接過懿旨,看都沒看,便道:“世宇領兵,你也想得出。他的確才智不輸于我,但是騎射,行軍,他枉為李氏之子?!?p>  “世宇畢竟是宮中騎射師傅教導出來的,世間有幾個李氏?他如何不行?”洛依塵冷笑了一聲,道:“這天不是沒有你就會塌,地也不是沒有你就會陷。你安心做好你的勛貴王爺,世宇一戰(zhàn)之功,敗了,他再無力同你爭權,勝了,你也是有軍功傍身的,何必非要去爭呢?”

  “慕容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世宇不知他,他知世宇,他更知你!”陳子離說到這里,看著洛依塵一臉莫名其妙,又道:“他知道,你不會將我派去南疆,他料定了去的人會是世宇。你今日對沈氏說的話,他不出幾日便能探聽到。世宇前去,最多能再拖半年,贏不了,就是輸?!?p>  沒等洛依塵說話,陳子離接著道:“我為何不爭呢?這可是天下,不爭,就沒了。”

  聽到這一句,洛依塵才仿若醍醐灌頂般,道:“你要這天下,我給你就是了。何必,非要拿命去搏?”

  “你把這天下給我,我若不去打這一仗,它不還是寧王的?況且,你給了我,與此刻有何不同?我就是想爭這無邊的權勢,我就是永不知足。”陳子離說到這里,看向殿外壓了雪的樹枝,道:“曾經(jīng),我也想過不爭不搶,就當一個有吃有喝的傻子。”

  “人都有抱負,我理解。但是權勢比不過性命,為了爭兵權,去跟慕容璟對陣,五五開的勝算,值得嗎?”洛依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枝頭。

  “五歲那一年,皇長子段凌昊讓我在大雪天鉆狗洞,我鉆了。他當時是郡王,我只是個被厭棄的傻子,莫說是鉆狗洞,就算是他讓我學狗叫,我又能做什么?這就是人心,這就是權勢。我被權勢所欺,便要做到權勢滔天,無人可欺?!标愖与x說到這里,轉(zhuǎn)頭看向洛依塵。

  洛依塵笑了笑,道:“你已經(jīng)做到了,如今全天下,誰敢欺你?便是養(yǎng)心殿,慈寧宮,又有哪一個,敢忤逆你?太后的懿旨在你的眼里,開心了是懿旨,不開心便是廢紙,還不夠嗎?”

  “不夠。”

  “多少算夠?”

  “永不知足?!?p>  說到這里,洛依塵忽然笑出聲來,問道:“明知可能會送命,你仍要去。若是我求你,求你不去,求你留在京城,你可愿意?”她已然掛不住笑意,卻仍是道:“我很少求人,這一次,我求你不去?!?p>  “把天下拱手讓給寧王?我知道,你想說他吞不下整個煊國,他只想要達到之前南疆寧國的盛世,割去四分之一個煊國足矣。但是,我不想躲在京里做鵪鶉,若如你所說,往后的史書工筆,該如何寫?”陳子離說著,走過去將懿旨仍在了炭盆上。

  洛依塵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桌案前,忽然便跪下了,看著陳子離,道:“你可以嘲笑我沒有自尊,但是我求你,留下?!?p>  陳子離看著她,蹲下道:“我若留下,可還當?shù)闷鹉氵@一跪?”

  小姐要的男人,必得是文武雙全,面目如玉。

  我要的男人,至少要強過我,我若值五十兩銀子,他得值一百兩。

  “在你眼里,心里,我努力了這么多年,終究是連這四分之一的江山都不如?!甭逡缐m站起來,走回桌案后面,重新攤開一張空白懿旨。

  “江山,不爭就沒了?!标愖与x仍舊固執(zhí)地重復著這句話,若是今次不立下不世之功,他無法在太后下嫁之后仍舊把控朝局。江山為聘,不是矯情,而是迫不得已。除非他愿意為了一個女人,從此遠離朝堂,否則,他不得不拿得出像樣地聘禮。

  “好,你去爭,江山不爭就沒了,女人多的是。不爭,得了江山,女人還用爭嗎?”洛依塵邊說邊寫,又道:“拱手相讓的江山,你不稀罕,那你就自己去打。滅了寧國,兵權盡在你手中,到時候,你若還要皇位,直接同我說,不要讓我猜。我傻,猜不出你的話中機鋒?!?p>  “多謝太后成全,臣此刻話中沒有機鋒,這天下,永遠都是太后的?!标愖与x接過懿旨,道:“出征宜早不宜晚,太后此刻不想見到臣,臣三日后,離京。”

  “何時離京,全憑王爺心意。天寒路滑,本宮不送王爺了。”洛依塵看著他,端起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這種事情,洛依塵從來沒在陳子離面前做過。陳子離識趣,見狀一刻也沒多待,得了懿旨,他也算是達成目的了。

  瑞親王為人直樸謹慎,品行卓然。朕即位以來,王失志忠誠,毫不顧及己私,執(zhí)持正理,概不瞻徇,贊襄朕躬,允稱篤敬。朕以為若能盡心為國,備極忠誠,恪守臣子恭順之道。其人為尤甚,其事為尤難,著將王晉封攝政王,為朕之兄弟及世世子孫之表范。

  這道圣旨明發(fā)的時候,陳子離是站在王府門口接的旨。他收拾好東西,正要上馬,便見到了宮里來的宣旨小太監(jiān)。原本來打算祝賀的朝臣話到嘴邊成了送行,十里長亭倒是沒人去,全堵在瑞王府門口了。

  “他今日便走了?”洛依塵坐在慈寧宮的花廳,一會兒看兩眼書,一會兒又看著外面的雪景,忽然問木槿道。

  “王爺此刻,想來已經(jīng)接了圣旨,過不了一個時辰,想就出城了?!蹦鹃日f到這里,沒聽洛依塵開口,話到嘴邊了幾次,終于道:“娘娘不去送王爺嗎?這一走,一年半載許是都回不來了。南疆煙瘴之地,寧王奸詐狡猾,娘娘真的不去送嗎?”

  “我又不是保命符,我去送他,能給他帶來什么?”洛依塵垂下頭,將書合上,又道:“煙瘴之地,并非我逼他去的,狡猾之人,也非我迫他面對。這是他的選擇,我不贊同,但我不會阻攔?!?p>  “王爺并非不在乎娘娘,他只是……”木槿想為陳子離辯解,但是說到一半,卻也不知該如何辯解了。

  “他只是更在乎別的,木槿,我求過他留下,我也不想他去打這場勝算不過一半的仗,輸了就會送命的仗。我今日去王府,當著眾臣,難道還要跪下求他不要走嗎?眾臣面前,我除了祝他出師大捷,還能說什么?”洛依塵說到這里,隨手將書往外頭扔了,接著道:“木槿,我畢竟是當朝太后。”

  木槿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只能道:“是奴婢多嘴了?!?p>  話音未落,李昱欣的聲音便從殿外傳進來:“妹妹不是最愛這些古籍的,怎么扔在雪里了?”

  洛依塵見李氏進門,上前兩步,給李氏行了禮,問道:“給太后請安,姐姐今日怎么來了?”

  “我只是聽世宇說,今兒攝政王點了兵出征,便想來看看,慈寧宮可還有人。”李昱欣笑了笑,道:“壽康宮長日無聊,我閑得慌了,想來看看熱鬧?!?p>  “我當太后是實誠人,今兒可不實在了?!甭逡缐m笑著將書接過來,道:“是世宇請?zhí)髞淼陌??世宇怕我今日不去送他會后悔,請?zhí)髞韯裎?,是嗎??p>  “你既然知道,便該出宮去?!崩铌判酪娝徽f話,嘆了口氣,道:“戰(zhàn)場你不是沒去過,刀劍無眼的,你的冷靜和克制,不是用在此處折磨自己的。”

  洛依塵聽罷李氏的話,終于還是沒忍住,在木槿推出去關上門之后,才哭出聲來,對李氏道:“姐姐,我真的求過他了。可是在他眼里,同寧王棋逢對手,刀兵相見,遠比留下重要?!?p>  李昱欣看著她,半響,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明白人,但今日這話,說的實在糊涂。你說他不在乎你,但是男人建功立業(yè)為了什么?世間男人,汲汲營營,有幾個是為了自己?還不是為了兒子,為了女人。若說為了自己,十八弟今兒干脆就留在府里,寧王打下半個天下,他的日子能有什么不同?為了兒子,他的兒子呢?他有沒有兒子你還不知道嗎?那這建功立業(yè),為的只能是女人。是,你要拿玉艾搪塞自己我也沒辦法,但你想想,若他真的是為了玉艾出去建功立業(yè),十八弟能到現(xiàn)在都沒兒子嗎?”

  洛依塵直愣愣地看著李氏,李氏的話說的粗鄙,但是這世上再沒比這話更實在的話了。

  “你看先帝看得準,那是因為你不愛他,所以他所思所想,你可以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分析。他的一舉一動,我又何嘗不明白?但是我會不由自主地欺騙自己。你一定曾經(jīng)躲在承乾宮笑我傻,如今到了你自己身上,你不怕我也躲起來笑話你嗎?”李昱欣說著,竟真的笑出來了。

  “太后要笑我,哪用躲起來?這不是今兒,上門笑話了嗎?”洛依塵說罷,起身便往屋外走。

  木槿原本站在門口,見洛依塵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忙回頭同走出來地李氏行了個禮,見李氏揮手,便抓了斗篷去追洛依塵。

  瑞王府門口,見到太后縱馬而來,眾臣倒是也沒多驚訝。其實他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太后才是真的驚掉下巴。此刻太后縱馬而來,他們竟覺得這才是常理之中的事兒。

  “臣等,參見太后?!?p>  眾人話音未落,洛依塵一鞭子便抽在地上,問眾人道:“人呢?”

  這話問的奇怪,眾人皆是愣了半天,世宇才率先開口道:“十八叔接旨過后,已經(jīng)出城了。”

  洛依塵盯著他,道:“再說一遍!”

  世宇也不心虛,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十八叔接旨過后,已經(jīng)出城了?!币娐逡缐m翻身上馬,就要去追,世宇也拽過侍衛(wèi)的馬,緊追著洛依塵到了城門。

  城門處什么人也沒有,洛依塵還要往城外追,卻被世宇打馬攔在面前,道:“十八叔說,母妃不來,是情理之中。請母妃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一日不下嫁,便一日是太后?!?p>  洛依塵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問道:“他什么意思?”

  “十八叔奔襲去南疆,母妃追不上,即便追上了,只怕也要追到南疆。兒臣以為,十八叔今日匆忙離去,便是打量母妃還在氣頭上不肯來送。母妃,兒臣今日見到瑞王妃,兒臣瞧著王妃神情,想來十八叔同她告別過了?!笔烙钫f罷,跪在地上看她,等她自己做決定。

  世宇最后一句話語焉不明,但洛依塵想了想,卻忽然明白了什么,道:“好,我做好我的太后娘娘,等他回來?!?p>  世宇這才站起身,站在洛依塵身邊兒,同她站在雪里,一起看向城外。雖然大雪之中什么人也看不到,但是世宇還是陪著她,站了許久。

  瑞王府門前的朝臣們搓了搓手,哈了哈氣,凍得瑟瑟發(fā)抖。太后不回來,他們還得站在這兒,否則這事兒指不定哪日就被太后拿出來給他們吃排頭。于是,洛依塵和世宇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群朝臣帽子上,衣服上,皆是雪,卻不敢離去。

  “諸位大人,這是要程門立雪嗎?瑞親王出城了,你們站在這兒,等著王妃管飯呢?”洛依塵看著他們,笑著說道。

  眾人不知太后今日又犯了什么瘋病,但是見洛依塵說完便走,也不敢多留,忙三三兩兩的結(jié)伴走了。

  “你請?zhí)髞韯裎?,卻沒勸子離多留一刻,世宇,你這事兒做的可不妥帖了。”洛依塵回宮的路上,同世宇并駕而行。

  世宇笑了笑,道:“兒臣請?zhí)笕ィ菫榱俗屇稿涣暨z憾,不勸十八叔留,是為了母妃不淚灑當場。將軍出征,最忌諱的就是送行的人掉眼淚,母妃來時,淚痕尚在,兒臣若是留了十八叔,母妃能放他走嗎?”

  “你是不是想說,當朝太后淚灑瑞王府,不合規(guī)矩?”洛依塵笑著問他,抬手就要往他頭上敲,見世宇沒多,竟又收回手,道:“不對,你是想說,我淚灑王府,丟了你的人?!?p>  世宇沒說話,只是跟著她往宮門走。走到宮門處,目送洛依塵入了宮門,世宇才返回王府。

  洛依塵將馬交給等在宮門處的趙瑞喆,帶著木槿從宮道走回慈寧宮。

  宮道上的積雪已經(jīng)被人清掃過,洛依塵一路走來,也沒看到哪個太妃太嬪心情好出來賞雪。只有偶然幾個宮女太監(jiān),見太后走來,忙跪在一旁。

  天地無涯,人生渺渺,規(guī)則常理不過世俗所約,若有不同便被目為異類。洛依塵想著,她也許就是走過這宮道最大的異類,滿宮皆知。只是,有人壽數(shù)過百,卻未必和樂滿足,有人一生不過短短一二十載,或許也能轟轟烈烈。

  心之所向,無懼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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