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星期六晚上去圖書館電腦室，一邊自修一邊等電腦空位。這周末似乎外出的學生多，不用多久就用上了電腦。趕緊上MSN，卻發(fā)現(xiàn)陳婧、張妍、菲菲都沒上線。只好去平時經(jīng)常去的天涯論壇、新浪新聞、學校論壇閑逛。登陸上學校論壇，發(fā)現(xiàn)頭像閃閃發(fā)亮，有個注冊名“天涯一支草”的在我和“鐵畫銀鉤”的發(fā)言底下回復。認為我們關于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都沒有看過，就對錢鐘書評價這么高、《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評價那么高，不過是趨附時勢、追逐流行調(diào)子的平庸之談。甚至可能連錢鐘書、張愛玲的作品都沒看過，不過是現(xiàn)在錢鐘書、張愛玲太熱門了，也就附和著，全無自己主見?！疤煅囊恢Σ荨边€特意指出：“張愛玲也就算了，好歹寫的小說不少，當?shù)闷鹨粋€小說家名號。而錢鐘書，也就一本小說《圍城》。要不是電視《圍城》的播出，不可能這么流行。這是文化傳播的功勞，而不是文化本身?！庇终f：“整個《圍城》語言尖酸刻薄，炫弄語言技巧大過謀篇布局；作者簡直以上帝的角度俯視普通人的周遭愛欲，肆無忌憚冷嘲熱諷，全無半點心腸?！彼麕缀醪恍家活櫟貑柕溃骸板X鐘書也就寫了這一部小說吧，有靠一部小說的著名小說家嗎？”

　　我來回看了幾遍這個“天涯一枝草”的發(fā)言，第一次被網(wǎng)絡這么直接的語氣氣壞了。怎么有人說話這么沒禮貌，這么主觀武斷。好在不少網(wǎng)友都在下面留言，認為他說得太偏激，并且列了不少僅靠一部小說而稱名于世的小說家。我思考片刻，拿過鍵盤噼里啪啦打下了回復的話：同學，雖然在網(wǎng)絡里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很確定你對現(xiàn)當代小說和我本人都知之甚少、偏見甚多、評論太極端，不知道你這種底氣來自何方。第一，什么叫做一本小說的著名小說家。先不說錢鐘書無意于成為專職小說家，最大成就不在于小說；就算把他現(xiàn)在所有其他盛名去掉，僅以這本《圍城》放在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堆里，它也是熠熠生輝、獨樹一幟的，它的地位也是無可比擬、無可否認的。第二，但凡有點文學史識的人，也不會覺得作為小說家、文學家是以數(shù)量而不是以質(zhì)量取勝的。第三，至于你自以為是的別人只看過他的《圍城》，是肚里沒有多余半點墨水的趨炎附勢之談。那很不幸告訴你，在高中我就基本把他的所有作品包括《談藝錄》《管錐編》看過了。當然，他的書實在過于精妙高深，很多我確實需要反復閱讀才有一點心得。第四，正如前面有些網(wǎng)友所言，以一部作品聞名于世的作家比比皆是。遠一點的如荷馬只留下《荷馬史詩》，司馬遷只留下了《史記》，張若虛只留下了《春江花月夜》；近一點的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瑪格麗特?米切爾寫了《飄》，普魯斯特只有《追憶似水年華》，塞林格只有《麥田里的守望者》；等等。

　　我發(fā)出去留言沒多久，看到“鐵畫銀鉤”在留言下點了支持，而且留了一大段話：再加上一點，文學的傳播和文學自身的價值當然不能相提并論，但也不能說全無關系。具體到《圍城》，當然爆得大名是因為連續(xù)劇的開播，但在民國當年《圍城》出版發(fā)行后，不少名家對它就給予很高度的評價?！秶恰返某删秃兔麣獠⒉皇墙裉觳庞械?。還有，你這種動不動給人扣帽子的說法，倒是很像你說的錢鐘書冷嘲熱諷的語言風格。

　　我給“鐵畫銀鉤”點了支持和一個笑臉符號，想了想決定痛打落水狗，又寫下一段回話：“列寧曾說過，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也飛不到鷹那么高。評論文學家的地位，不是取決于他的數(shù)量，而是他作品呈現(xiàn)出的最高度吧。哪怕這只有一個作品。

　　這時我看到我掛的MSN閃閃發(fā)亮，有人留言：Hi，陌上開花，加個朋友？我是鐵畫銀鉤?！彪m然納悶“鐵畫銀鉤”怎么知道我MSN號碼的，但沒多想，還是點擊加了。

　　鐵畫銀鉤:你是文學院的？

　　“這人好沒禮貌啊，上來也不打聲招呼，就直接發(fā)問。”心里雖然有點不滿，想著這幾次他都支持我的發(fā)言，還是回了他：“不錯?！?p>　　鐵畫銀鉤：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錢鐘書。我初中就喜歡看他的《圍城》，高中看了他所有的散文?，F(xiàn)當代作家，論文筆之妙，識見之高，知識之博，唯服他。

　　我：難得遇到同好。他也是我特別喜歡的作家。高中階段幾乎把他所有的書都看了。

　　鐵畫銀鉤：看到你在論壇里說過了。佩服佩服。我只是看他用現(xiàn)代文寫的書，文言文看不下去，沒那水平。

　　我：你不是文學院的？你的文筆識見也過于常人。

　　鐵畫銀鉤：過獎過獎。我是計算機系的。只是比較喜歡文學，尤其喜歡民國時代的文學，所以跑到你們論壇混混。

　　我：你一個非專業(yè)的都那么厲害，講起這些作家和理論都這么頭頭是道，無怪我們學中文的越來越難找工作了。

　　鐵畫銀鉤：你別開涮我了。說真的，錢鐘書那文言文書籍大學中文系研究生能看明白的都沒幾個，你一個高中生就看了。厲害！

　　我：我也是囫圇吞棗，一知半解的。只是覺得他的文筆太好，愛不釋手。其實看懂的也沒多少。

　　鐵畫銀鉤：你不用這么謙虛。雖然我不是這專業(yè)的，但喜歡大神的人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到“鐵畫銀鉤”把我抬得那么高，我對他之前的小小唐突的不滿一掃而光（人啊，就是這么勢利）。而且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我喜歡的錢鐘書稱為“大神”，覺得這稱呼也太適合錢鐘書了，錢氏當之無愧。

　　我：你說錢鐘書是大神，形容太恰當了。以他的淵博宏廣，確實是神一樣的存在，是我們讀文學的高山敬仰、一輩子也追趕不上的大才。

　　我：對了，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鐵畫銀鉤：說！

　　我：你一個計算機系的，怎么會喜歡來我們文學論壇混。這讓我們中文系專業(yè)的情何以堪。

　　鐵畫銀鉤：其實我也在計算機論壇混，而且混得不錯啊，只是你很少上計算機論壇吧。特意給了我一個咧嘴笑的符號。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鐵畫銀鉤：我說得有點過分了，不好意思。我媽是中學老師，年輕時是標準的文藝女青年，當然現(xiàn)在成了文藝大媽了。從小要求我多讀文學作品，培養(yǎng)我文學才能，希望我在文學上有所建樹?？上页踔幸詠砭拖矚g玩電腦，繼而讀計算機去了。她還挺失望的。

　　我：原來有家學淵源啊，佩服。

　　鐵畫銀鉤：這算什么家學淵源，也就一點小際遇。同學叫我了，我有事要先下了。今天很高興，我們算是聯(lián)手對敵。以后有空再聊。

　　“鐵畫銀鉤”連發(fā)兩個“拜拜”符號，沒多久頭像就變成了下線狀態(tài)的灰色。

　　我看也沒有其他人在線，只好跑去逛天涯論壇。在別人問的一些影視問題、文學作品問題下面胡亂回答幾句。一個周末的晚上就這么唰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