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劉和于文騎車到了享堂宿舍區(qū)時，正是掌燈做飯時間。
“在哪兒呢？他家，大晚上的的，不行算了哇。”于文嘟囔。
“都到了這了，算了哇？走，都到了家門口了，還說這話了?！贝髣⒉粷M地瞪眼。于文就這點不起山，窩囊格撮，笨蛋一個。大劉這么說著，實際上他也有點發(fā)怵。從來沒到過領(lǐng)導(dǎo)家，第一次去，而且是吃飯時間，心里總有點卻拎拎的。
大工廠宿舍區(qū)的傍晚或者傍晚的這個地方，是一個溫馨舒服，令人迷戀的地方，也是一天忙碌下來的工廠職工最愜意的時候。大劉和于文站著的地方，正好是俱樂部。俱樂部首先是個大建筑，外形有點洋氣，據(jù)說是五十年代按照蘇聯(lián)的圖紙設(shè)計的。身后是寬寬的臺階，寬到了讓人總是聯(lián)想這里不是劇場，而是市中心廣場觀禮臺或者體育場的水泥臺階。里面有舞臺，有大銀幕，電影和舞臺演出統(tǒng)統(tǒng)可在這里看到。大劉和于文的家不在享堂宿舍區(qū)，但他們隔三差五總要到俱樂部看看電影或者演出。電影票大都是工會發(fā)的。除了個別，比如搞個對象呀，去俱樂部看個熱鬧呀，看看那些長得好看的女孩呀，那時才自己買票。
他倆正地盹猶豫，想打聽一下四幢樓在哪兒，過來兩個上年紀的老人，就那么站在他們兩步之遠處不走了。一個手里拄著一根棍子，不像拐杖，說：“唉，人家現(xiàn)在改革開放呀，好像還要搞車間獨立核算，而且工資這次要大漲呀，咱們這茬茬，雖然都是六級七級八級，可是，唉，退休了趕不上了，工資也不動了。連老廠長都退休了，咱們算個啥？”黑糊糊的看不清面容。另一個說：“唉，那誰當(dāng)廠長呀？唉，明天車間領(lǐng)雞蛋了么？”
“唉，新廠長？前半年就定了哇，好像是個知識分子。咱們這些老人，一退休，啥也不知道了，成了聾子了。現(xiàn)在可不像咱們那時候了，俺們單元的老工人，三四個月就沒了四個，娃娃們現(xiàn)在可忙了。唉，哪天，三個血管就堵住了兩個，堵了算了，受那洋罪干啥呀！堵堵去哇———唉，咱們這把把老人，都沒用了。一想起來這些，就不舒服。”
也許是說到了癢癢處，兩個老人開始長吁短嘆，剛嘆了兩口，其中一人就說：“唉，人家不是現(xiàn)在有句話么，叫甚來？時代不同了，要跟上時代步伐。咱們也不能看不慣?！?p> 另一個馬上道：“就是就是，人都得老，不老的話，娃娃們咋能長大了？啊？你說了？”
“嗯？就是呀。說到娃娃們了，你家二子復(fù)員回來，分配到哪兒了？”
“嗨，剛回來，我還是想讓他，就在一機械哇，不管咋說，咱們一機械是老廠，比其他地方靠得住?！?p> “啊哦，乃倒是沒錯。定了？去哪個車間？”
“哪兒了哇，沒定了。我是想來一機械了，可是據(jù)說，今年廠里根本沒有指標，咱又莫關(guān)系，那得有關(guān)系了呀，唉對了，你和邵廠長家不是樓上樓下么？”
一瞬時，和邵廠長家樓上樓下的那位，啞然了。他支支吾吾道：“嗨，是樓上鄰居，可那是以前的事了。原來每天樓上樓下見了，可客氣了，見了俺家三三，三三長三三短，可熱情了?？墒牵思椰F(xiàn)在是副廠長了，現(xiàn)在見了也沒啥話了。你說，樓上樓下有啥關(guān)系了?！?p> 那位家有復(fù)員軍人兒子的老工人不甘心，又說：“你還是給說說哇么，說說總比不說好，有人莫人，可是不一樣了。??？老伙計？咋說？咱們這，這么多年的老伙計了，還不幫幫忙？”
和副廠長鄰居的老工人不好意思了，把手里的木棍子嘟嘟嘟捅著水泥臺階：“唉，我這工人一個，說話能頂啥時事了，而且，人家現(xiàn)在剛剛搬走，搬到新樓了，咱連個門在哪兒也摸不見。”
“那也不一樣，還是說說哇，啊？”
“實際上，去哪兒都一樣，哪兒也也不賴，真的?！?p> “嗨，我想，哪怕是咱們一機械最不攢的鑄造車間了，只要能進來就行?！?p> 這邊，大劉聽的真切，忍不住說一句：“鑄造車間就咋了？有啥不好了？”他看著兩老工人七八十歲了，以為好說話。
果然，兩老工人一聽，一起盯著大劉看。此時，俱樂部臺階，被旁邊的兩根電線桿上的燈照耀成橘紅色，大劉和于文的臉上也像被刷了一層耐火磚粉。一老工人拉著臉道：“你們是哪個車間的？”
“鑄造。”大劉不吭聲，于文只能諾諾地答道。大劉不耐煩地一扯于文的胳膊：“走走走?！?p> 不想，剛拔腿，身后有聲音：“鑄造的人就是火氣大?！薄坝泄勺訝t火氣?！?p> 大劉腳步?jīng)]停下來，把腦袋一甩一甩，像甩開遮住眼睛的頭發(fā)：“球了，有啥了不起了，冷加工好個屁，看不起鑄造？看他們那迷庶哇，老球了還不是一球樣！”
老工人聽見了，大聲叫到：“嗨，鑄造的，胡說八道甚了？誰說你們鑄造不好來？回來回來，有膽量回來！”
大劉頓住：“回來就回來，咋了？”大舅拗勁上來了，突然轉(zhuǎn)身回來，騰騰騰轉(zhuǎn)到兩老工人面前。他不是那種一根筋的人，他只是想借機打聽打聽鄭主任家四幢樓的位置。
兩老師傅見大劉直直走過來，都把腰桿一挺，把眼睛瞪著更大?！罢α耍€想找事了？年年輕輕的?！?p> 大劉笑了，說：“不是，我是想打聽一下，四幢樓在哪了？”
兩老師傅面容慢慢松下來，有一個露出笑容：“四幢樓找誰了？”
“鑄造車間的鄭主任。”
“哪個鄭主任？”
“鑄造車間好像是付主任么?！?p> “付主任是正主任，鄭主任是副主任。”大劉被自己的話說笑了。
兩老師傅仰頭大笑?！鞍∨秾α?，是那個老大學(xué)生哇？大個子，挺塊的，啊哦，知道知道，那也是六十年代出來廠里的。是住四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