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日就是除夕,元妃的生辰也恰巧在這個(gè)時(shí)候。
元妃生辰這日,昭純宮和往日一般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是年節(jié)將近,妃嬪生日不宜大操大辦;二來元妃生性不愛熱鬧,平平靜靜的倒也合她的意。
奚言作為元妃的侄兒,又身為奚家嫡子,早早地就代表奚家進(jìn)宮,給元妃慶祝生辰。
午宴,皇帝坐在上首,略有些奇怪地問:“元妃你過生日也是件大事,怎么今日司樂府來的人中,沒有看見安司樂呢?”
元妃奚凝霜坐在皇帝身邊,一邊給皇帝布菜,一邊緩緩道:“許是身子沒好全吧。臣妾聽說前幾日,婧昭儀不知因?yàn)槭裁词铝P跪了安司樂,一跪就是半天呢。”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婧昭儀這個(gè)性子,想必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了,隨她去。讓安司樂好好養(yǎng)著就是。”
元妃笑笑,隨即不再說話。
奚言舉起酒樽,向元妃示以遙祝,“今日是姑母生辰,祝姑母吉祥康樂,似錦如織。也祝我大趙河清海晏,時(shí)和歲豐?!?p> 說罷,奚言將樽中美酒一飲而盡。
元妃很是欣慰地道:“經(jīng)年未見,言兒還是如此會(huì)說話?!?p> 奚言倒是很謙虛:“姑母過獎(jiǎng),侄兒愚鈍,不值姑母這樣夸贊。”
皇帝卻在這時(shí)開口問,“奚言今年,是二十三了吧?”
元妃笑吟吟地看向皇帝,“陛下好記性,奚言今年確實(shí)是二十三了。”
皇帝笑說:“朕如何不記得,生他那年,崇都城也是下大雪,他母親難產(chǎn),還是從宮中請(qǐng)去御醫(yī)才順利生產(chǎn)。他小時(shí)候,還常入后宮陪伴你左右。唉…一轉(zhuǎn)眼,他們都那么大了?!?p> 奚言有些慚愧地說:“兒時(shí)之事,陛下竟然還記得?!?p> “是啊,一晃過去多年。如今,你官居何處?。俊?p> 奚言謙恭地回應(yīng):“臣剛剛被任命為下津都尉,不日便將赴任?!?p> 皇帝似是有些不解,“下津偏遠(yuǎn),而你已加冠三年,按理說不該去那等苦寒之地。”
奚言淡淡一笑,很是謙虛地將頭微微低下去,“臣身為大趙子民,自然要將此身奉予大趙。下津雖偏遠(yuǎn),可總要有人去鎮(zhèn)守。”
皇帝“嗯”了一聲,不禁點(diǎn)頭,“是此理。西北向來是我大趙兵備重地,只是…前些日子才因貪墨處置了一批官員,這事你知不知道?”
奚言想了想,頷首道:“此事震驚朝野,臣亦有所耳聞?!?p> “是啊,”皇帝似是面有憂色,慨嘆一聲,“一件貪墨案,便牽扯到西北近百名官員。這要是再往上查…最后還不是查到這崇都內(nèi)城里來!”
“陛下息怒。”奚言語氣平和,好言相勸道:“景元這些年在西北軍中推行改革還是卓有成效的?!?p> “嗯,”皇帝聽了這句話,神色也就柔和了些,“這個(gè)景元比你兄長(zhǎng)桓國(guó)候還要小三歲,不過做起事也倒還讓人放心?!?p> “是呢,”奚言故意附和著說:“雖說景元在西北任職不過兩年,但他在軍中也算是有威望了,就連民間的百姓也很是傾佩他?!?p> “傾佩?”皇帝本已柔和的臉色又開始陰晴不定起來,“他倒還真是很會(huì)做事啊,百姓臣服,身后還有他父親…”說完,皇帝又冷哼了一聲。
見皇帝如此,奚言依舊很謙和地說:“臣說錯(cuò)話了?!?p> “不,”皇帝很是干脆地?cái)[擺手,“你沒有,而且你說得很對(duì)。前些日子召他述職,他還想著回西北再建功業(yè)。如今朕不打算讓他去了,倒是你年后又要到西北去,你身后…也有個(gè)父親啊?!?p> 皇帝眸中一閃即逝的寒芒被奚言捕捉在眼中,他起身拱手為禮,緩緩道:“臣身后是陛下?!?p> 皇帝狐疑地打量著奚言,半晌后方說:“罷了,今日是元妃生辰,本就不該談?wù)拢阕掳?。?p> 奚言領(lǐng)命而坐,臉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意。
皇帝看著元妃這略為清簡(jiǎn)的宮殿,有些意興闌珊,“雅宴不可無樂,還是將安司樂請(qǐng)來吧。哪怕不能獻(xiàn)舞,清彈助興也是好的。”
“是?!被实鄣馁N身太監(jiān)領(lǐng)命而去。
馬上又能見到安若飛,奚言心下不禁悸動(dòng)起來,眼中也微微有些波瀾。便忙低下頭去,輕輕地抿了一口酒。
……
安若飛來到昭純宮時(shí),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殿中的奚言。
心里雖有準(zhǔn)備,但真正看到奚言的那一瞬間,安若飛心中到底還是恍惚了。
“臣,司樂府司樂,參見陛下、娘娘。愿陛下圣安,恭祝娘娘吉祥如意,玉體安康。”
“起來吧?!?p> 安若飛福了福身子,轉(zhuǎn)身坐到琴前,“今日是娘娘生辰,不知陛下和娘娘想聽些什么?”
皇帝看了看元妃,隨即說:“既是元妃生辰,那理當(dāng)由元妃來選?!?p> 元妃倒很是隨和,“那就請(qǐng)司樂挑個(gè)輕快些的曲子來彈吧?!?p> “是。”安若飛再次行禮,“那請(qǐng)?jiān)食紴楸菹潞湍锬镒嘁磺稘O樵問答》?!?p> “甚好?!痹犑谴饲?,饒有興致地看著安若飛,“可是蕭鸞的譜?”
“是?!?p> 安若飛手指拂落于琴弦,泠泠淙淙的琴聲緩緩傾瀉而出。琴聲不緊不慢,落到耳中,只叫人心曠神怡。
元妃閉目聆聽著,稱贊道:“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伐木之丁丁,搖櫓之欸乃,都隱隱現(xiàn)于指下??磥硭緲凡恢晃枋且唤^,這琴更是臻至化境。”
“娘娘謬贊,臣愧不敢當(dāng)?!?p> 皇帝也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朕以為還是當(dāng)?shù)玫?,這首《漁樵問答》對(duì)演樂者要求頗高,要求心無雜念,你也基本做到了。奚言,你認(rèn)為如何?”
奚言謙虛地笑著,“臣是個(gè)俗人,比不得陛下和姑母能說出這許多門道。只是…這琴確實(shí)好聽?!?p>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手指奚言,揶揄地笑著,“這《漁樵問答》,本就是隱者寄情山水之作。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你究竟是智者呢,還是仁者…?”
奚言拱手道:“臣愚鈍,臣既非智者,也達(dá)不到仁者的境界。只愿能為陛下效力,讓拙才能有所用?!?p> “好。睿智之人,朕會(huì)刮目相看。”
……
出宮之時(shí),奚言心中頗有些感慨,“這崇都,即將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奚大人?!?p> 奚言回過身去,卻見安若飛一路小跑而來,心下雖有不解,卻還是駐足等待。
“言君,等等?!?p> 到奚言身邊時(shí),安若飛的氣息已有些不穩(wěn)。
見四下無人,她才小聲道:“言君,我有一事不解。你明明極懂音律,也對(duì)《漁樵問答》很有見解。方才在昭純宮時(shí),為何卻偏偏故作不懂呢?”
奚言輕輕一笑,了然道:“做人…尤其是做臣子,要懂得留白。你來之前我已在陛下面前展露過經(jīng)世致用之才,若方才又在雅樂上大出風(fēng)頭的話,陛下他該不高興了。”
“為什么呢?”
奚言溫柔地看著她,“陛下有的是年齡與我相仿的皇子,見了我,他難免會(huì)在心里拿我與各位皇子做比較。若他發(fā)現(xiàn)我占了上風(fēng),他會(huì)怎么想?陛下要是忌憚了,對(duì)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安若飛也是聰慧之人,一點(diǎn)即透,“我明白了,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不妨這無用之用才是最大的用處。言君你將有用之用展露出來,也是想將自己隱于一干普通朝臣中吧?”
“也可以如此說?!鞭裳曰叵胫实鄯讲耪f過的話,輕笑道:“況且仁者…智者,陛下自忖為仁君,還有誰敢在陛下面前稱仁呢?陛下他知道了我有功利心,便一定會(huì)用我?!?p> “原來還有這一層緣故。”
……
說話間,宮門已近在眼前。
望著高高的宮門,安若飛向奚言行了個(gè)禮,說道:“前面人就多了,我不便再與言君一路,先告辭?!?p> 奚言頷首回禮,目送著安若飛慢慢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