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和解之路
“我換他,”見薩曼莎遲疑,卡珊德拉用上刺客的術語,“我準備救贖他?!?p> “你準備救贖他?”薩曼莎問道,她的聲音沉穩(wěn)。以性命交換,確實符合刺客傳統(tǒng)。只是用刺客聯(lián)盟最強刺客去換紅頭罩叛徒,得不償失。
“是的,”卡珊德拉將面具丟到水面上,它就浮起。人群嘩然,彼此交換著驚訝的低語。在貓頭鷹法庭的晚宴上,只有祭品才不戴面具。象征暴露在目光之下的犧牲。
“你確認你明白你要做的事將你置于何地?”薩曼莎沒有打斷犧牲祭祀的儀式性。她握住了高臺的欄桿,反復詢問。
“是的,”卡珊德拉堅持。
“不!”杰森反對,他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
“那好吧,”薩曼莎感嘆,尊嚴不減,“紅頭罩,你將與卡珊德拉互換位置。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膽敢做出任何背叛刺客的行為,你和你的家人都將遭至最嚴厲的報復。你明白了嗎?”
“卡珊德拉會怎樣?”杰森追問,他的聲音沒有發(fā)抖。但跪在冰冷的池水之中讓他的膝蓋發(fā)麻。他不會讓卡珊德拉代替他死去。如果在場有任何一個人稱得上無辜,那便是她。刺客們不過是用面具掩蓋罪惡。
“如今沒人能改變她的命運。鮮血晚宴上許下的誓言,不允毀約,”薩曼莎嚴酷地說,犧牲最好的刺客不是她的本意,但就連貓頭鷹法庭的大統(tǒng)領都受信條約束,“卡珊德拉·該隱被判友盡之死,當場執(zhí)行。行刑者是她的昔日戰(zhàn)友杰森·托德,他可以選擇行刑的武器。將他的武器呈上來?!?p> 刺客們居然親自為他送上武器,杰森詫異于他們的疏于防御。他們定是認為他已經放棄,投降了。一刻鐘之前他想的是自己,現(xiàn)在他只想救出卡珊德拉。再沒有人該因他而死,這是他的救贖。
刺客帶來的武器有他的戰(zhàn)術軍刀,大種姓之刃,AKM和沙漠飛鷹。杰森首先試了槍,但它們很輕,并沒有多少發(fā)子彈。此時選擇冷兵器可以會走得更遠。杰森仔細思量,最終拿起了大種姓之刃的兩把劍柄。
不出所料,利刃出鞘。大種姓之刃只屠戮絕對的邪惡。
這場犧牲祭祀本質上是純粹的邪惡。人祭是蠻荒時期留落下的傳統(tǒng),早已失傳。它不但踐踏人類尊嚴,更會毀滅人類的種群。以保持血性為借口,將人看作是犧牲品,是與文明相對的野蠻行徑。蠻族國運不過百年。
卡珊德拉跪到水池里,雙手懷抱自己,彎下身軀引頸受戮。但她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杰森的眼睛,想在那看出一絲暖意。她自始至終追隨刺客信條,如今淪落至此??ㄉ旱吕坏貌粦岩勺约旱男拍?。
為了虛無縹緲的自由意志,他們就能殺戮無辜嗎?哪一座城市將要覆滅,哪一些人們將要死亡,是他們可以決定的嗎?他們真的身處黑暗,卻在侍奉光明嗎?
甚至退一萬步,杰森所愛的智械真是冷酷無情的機器,必定成為人類的末日嗎?她雖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但她確信是人類先手攻擊。智械的反擊師出有名。比起智械的威脅,人類更像自取滅亡。
杰森捕捉到卡珊德拉的眼神,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將左手的大種姓之刃架在卡珊德拉的脖子上,右手的刀刃下垂作出準備向下刺的動作,像是要給卡珊德拉留個全尸。人群屏住呼吸。
她讀取了杰森的肢體語言,杰森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是緊繃著,將要攻擊靠近門邊的刺客??ㄉ旱吕谛闹心罱苌度邢侣涞臅r機,二,一,零……
此刻一人破窗而入,雕花玻璃瞬間破碎化作鋒利的刀片雨,那個身影身上背著三把突擊步槍,身穿乳白色長裙。她穩(wěn)穩(wěn)地落到地面,優(yōu)雅而冷酷。那是薩沙,世上僅存的人工智能。
“跑!”杰森的第一反應是對卡珊德拉喊,“去二樓的平臺。”
“杰森!”薩沙說罷將其中一把突擊步槍丟給杰森,她自己則手持兩把步槍掃射。密集的人群是最好的靶子。子彈擊碎慘白面具,碎片與鮮血齊飛。有的血濺到薩沙的白裙上,開出鮮紅的花。名副其實的鮮血晚宴。
杰森收起雙刃接過槍,本要瞄準二樓的薩曼莎,但有的刺客圍向卡珊德拉。在斬首貓頭鷹法庭的大統(tǒng)領和救卡珊德拉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一些人總認為有的人比另外的人高貴,但生命平等沒有貴賤。
卡珊德拉靈活地越過人群,跑向裝飾繁復的樓梯,杰森跟上。他一槍打中尾隨而來者的眉心,又一槍打中后來人的心臟。每一發(fā)子彈都寶貴。薩沙在大殿中旋轉,掃射,跳著死亡的舞蹈。
終于有持槍的刺客趕到,他們對準薩沙的軀體射擊,打穿了她的白色長裙。沒有鮮血涌出,只有金屬的碰撞聲。她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個殺戮機器。薩沙黑進監(jiān)控關掉了宅邸里的所有燈。一時只有槍口的火光。
杰森和卡珊德拉在黑暗的走廊里摸索,杰森很快適應了幾乎沒有光的環(huán)境,他畢竟常年夜巡哥譚。他要帶卡珊德拉到二樓平臺,那是他和薩沙約定好的撤離點,薩沙的噴氣式飛機應該就??吭谀?。
杰森用槍托擊碎一扇玻璃窗,卡珊德拉靈活地爬出,他跟上。他們在屋頂上奔跑,像是重獲自由的飛鳥。杰森很快找到了飛機的落點,他將卡珊德拉扶上飛機的內艙,再進去選擇自動飛行。
“杰森,你不跟我一起走嗎?”卡珊德拉迷惑。刺客們很快追上,他們沒有時間爭論。無論如何,她不愿放棄杰森。
“這架飛機會送你去阿布扎比,”杰森飛快地說,正要跳出艙外,“座椅底下有錢,你買張機票去哥譚找布魯斯·韋恩。告訴他是我找到了你。你不再是一個刺客了?!?p> “跟我一起走。你留下他們會殺了你?!?p> “不,我得回去找薩沙……是她救了你,”杰森躍下,看艙門自動關閉,“再見了,卡珊德拉?!?p> 待到杰森返回大殿,薩沙已經打光了所有子彈。殿中橫落著刺客的尸體,但有更多刺客包圍了她。薩沙身上布滿彈孔,但她不輕易屈服,戰(zhàn)斗直到最后。她的長裙被撕爛,沾染了鮮紅血跡。
刺客用槍指著薩沙的頭逼杰森放下突擊步槍。除了一把槍指著薩沙,其他的槍都轉而指向杰森。畢竟他才是血肉之軀。
雷霄奧古摘下自己的鬼怪面具,繞著薩沙走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她身上的彈痕。又用手去抬了一下薩沙的下顎,帶著輕蔑的意味。失去了一個最好的刺客,留下叛徒和他的人工智能。值得嗎?
“你他媽別碰她,”杰森罵道。鮮血晚宴以血為始,以血而終。
“非人類,”雷霄奧古冷冷地說,“本來不是人類,卻要裝作是人類的樣子。以為有了軀體,就能做人。這不過是對人類的拙劣模仿。假裝擁有自由,卻急不可待地來救它的主人??尚χ翗O?!?p> “別傷害她,”杰森腦中模擬數(shù)個計劃,他可以讓雷霄奧古以為摧毀薩沙的身體,就摧毀了薩沙本人。人類總被表象蒙騙。他像蝙蝠俠一樣說謊,“我不能再失去她,求你。你已經抓到了我?!?p> 擁有生命方程,薩沙可以制造無數(shù)個軀體。她也不怕逆向工程。
雷霄奧古嗤之以鼻,厭惡地說,“看來你不但造就了非人類,更對它們有莫名的情感。你真的如此孤獨嗎,紅頭罩,居然尋求非人類的感情慰藉。罷了,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做人,我見得多了。”
薩沙看出了杰森的計劃,為了配合,她甚至讓自己流下了一滴眼淚。
“給她戴上鐐銬,嚴加看管,”雷霄奧古不為所動,“至于他,讓他滾回地下室去。我們會讓他為今晚付出代價?!?p> 鐵門關上,杰森再次被丟棄在黑暗之中。
···
哥譚的夜陰郁斜著細雨,雨水摻進蝙蝠洞的瀑布之中,潺潺流水聲與遠處的蝙蝠鳴叫相應和,只有蝙蝠電腦的燈光亮著。蝙蝠俠,世界上最好的偵探正徹夜工作。阿爾弗雷德從蝙蝠洞主電梯的藍光中走出,端了一杯咖啡。
蝙蝠電腦右側的平臺上立著一個圓柱型玻璃罩櫥,無論往蝙蝠洞的哪個方向都會經過。玻璃罩櫥里封了一套傷痕累累的羅賓制服。它那缺了右側一角的多米諾面具幽幽地看著經過的阿爾弗雷德。罩櫥邊放了紅頭罩的胸甲和頭盔。阿爾弗雷德不時將杰森的戰(zhàn)甲擦亮,拭去殘留在凹痕里的血跡,隨時等候他的主人歸來。對于管家而言,杰森從未離去。
今晚布魯斯終于有時間調查貓頭鷹法庭的來歷。他可記得貓頭鷹之夜,那一晚利爪刺客綁架了戈登,攻擊了蝙蝠洞的每一個英雄。哥譚里居然隱藏著一股蝙蝠俠所不知的勢力,暗中觀察,暗中掌控,這讓布魯斯芒刺在背。
“阿爾弗雷德,對于貓頭鷹法庭你知道多少?”布魯斯問道,揉了自己的額頭,“這個法庭可能不止是民謠,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群人,從殖民時代開始在暗處統(tǒng)治哥譚?!?p> 阿爾弗雷德用戴著白手套的手將咖啡放到蝙蝠電腦前,它還熱著冒蒸汽。這樣的夜晚布魯斯會工作到天亮,即使不夜巡。管家轉向蝙蝠電腦屏幕,看著幾乎是空的貓頭鷹法庭檔案,努力回想。
“都是些瑣碎常識——它們是食肉動物,偽裝大師…是蝙蝠的自然天敵,”阿爾弗雷德瞇起眼睛說,“但是和你的家族聯(lián)系起來的話。你的曾祖父,阿蘭·韋恩。在他生命的最后時期,有著嚴重的精神錯亂?!?p> “我略有耳聞。”
“是的,他似乎對貓頭鷹有一種特殊的強迫癥狀。他對于鳥類有嚴重的妄想癥,偏執(zhí)地認為它們在密謀對付他。我聽我的父親說,阿蘭·韋恩老爺曾經釘上所有的窗戶,因為害怕貓頭鷹會來找他?!?p> “確實古怪?!?p> “但即使這樣也收效甚微,他很快就被另一個念頭纏上,它們——也就是貓頭鷹,正在家中筑巢,就在墻里。你可以去看看畫廊里他最后的畫像,看看作為畫面背景的由他設計的房子,你就會看到有貓頭鷹棲息在橫梁上?!?p> “但是他的死……”
“他是淹死的,掉進了哥譚的下水道。并不可疑?!?p> 阿爾弗雷德很快上樓去睡了,留下布魯斯一人思索,他決定外出調查。阿蘭·韋恩明白迷信的力量,他是第一批在自己的樓里消除了第十三層的人之一。為了真正地證實這個迷信,人們在十二層和十四層之間留下空檔,一層假的樓層,為的是裝下十三帶來的厄運。一層與世隔絕的空間,無法到達,就像經過墓地時屏住的那口呼吸。
貓頭鷹很可能棲息在第十三層,這也是貓頭鷹的習性。它們是為數(shù)不多的不會自己筑巢的鳥類。它們去尋找廢棄了的巢或者敵對鳥類的巢穴,找到并占據。不惜進入敵人的家中。
蝙蝠俠定位了所有由阿蘭·韋恩青年建筑師基金所資助的建筑,先從哥譚舊城區(qū)開始。他來到其中一座華麗的舊宅的十三樓,從窗口翻進去,拿出一根熒光棒照亮。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房間。
房間里散落著扭曲的刀刃和戰(zhàn)斧,沙袋、壺鈴和啞鈴,這是一個戰(zhàn)士的房間。墻面上掛著一塊巨大的銅質貓頭鷹浮雕圓盤。一套古舊的利爪盔甲靠在墻邊,鑲嵌了鐵片和繁復的皮質紋飾??着缘膲γ嫔蠏熘环袭嬒?,上面是六個戴貓頭鷹面具的會員,繪于1891年6月。貓頭鷹法庭的存在確鑿無疑。
阿蘭·韋恩青年建筑師基金贊助的建筑總共有二十處,過去的一百五十年中,幾乎每十年就會造一棟。
蝙蝠俠去到一座尖頂?shù)拇髲B,又是十三樓,這次是一間老舊的書房。天花板上雕刻了貓頭鷹浮雕圓盤,利爪盔甲靠在墻邊。不同的是畫像里有七個會員,他們隱藏在面具之后,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一探究竟的蝙蝠俠。
下一處建筑更新一些,也雕刻著貓頭鷹浮雕,地面插了長刀,墻上也陳列著寶劍。所懸掛的畫像略有不同,一群戴貓頭鷹面具的男人和女人站在紅色絲絨之前。也陳列著一副儀式性利爪盔甲。
最近的一座建于五年前。
這棟建筑的十三樓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基地。正中央的圓弧長桌面前架著超級電腦,供利爪監(jiān)控哥譚。天花板上的貓頭鷹浮雕與圓弧融為一體。墻上掛著斧頭、雙刃和長刀。利爪的盔甲被封在淡藍色圓柱玻璃罩櫥內。木架上棲息著貓頭鷹標本。貓頭鷹法庭歷久彌新。
“阿爾弗雷德,我需要你打開阿蘭·韋恩的墓室,”蝙蝠俠下令。他查看了墻上的掛畫,一個利爪周邊圍著六個戴慘白面具的會員。
“先生?我不明白?!?p> “他是對的,關于貓頭鷹的巢穴。它們在我們家里?!?p> 那么說韋恩大廈的十三層也是貓頭鷹的巢穴。貓頭鷹法庭的秘密基地。
回到蝙蝠洞后蝙蝠俠立即檢測了阿蘭·韋恩的骸骨,發(fā)現(xiàn)他的胸骨上有多處刀傷,大概有五十下。他并非只是跌入下水道死去。在他的骸骨里亦找到一種大理石的物質,死亡地點確實又在下水道里。蝙蝠俠所不知的是阿蘭·韋恩發(fā)現(xiàn)了貓頭鷹法庭的地下迷宮。
哥譚是一座擁有近四百年歷史的城市,這些年來,它一直屬于某種龐大而黑暗的存在。那么今晚他們暴露了,貓頭鷹法庭不再絕密。
布魯斯走進莊園的陳列室,陳列室里的哥譚模型散發(fā)著冰冷的藍光。這曾是布魯斯想要打造的夢想之都的模樣。如今這顯得是他一廂情愿造出的玩具城市,真正的那個哥譚卻在背后悄悄運作。連他也被蒙在鼓里。
他突然聽見嗵的一聲悶響,有人想要闖入莊園。然后是玻璃破碎聲。
布魯斯趕到走廊上,一時間被十個利爪所圍。他已經脫去蝙蝠俠的戰(zhàn)甲,只穿著貼身衣物和睡袍。即使他全副武裝,要制服一個利爪都困難,何況是十個。
這些利爪由大統(tǒng)領薩曼莎·瓦納弗親自指派,她早就從雨果博士那得知蝙蝠俠的真實身份。盡管他們無法打敗蝙蝠俠,但要對付布魯斯·韋恩就容易得多——連整個韋恩集團都屬于貓頭鷹法庭。她本想留著韋恩的性命當做籌碼,但刺客聯(lián)盟指明要求抓拿韋恩,這可惜了。
領頭的利爪靴子上鑲嵌著刀刃,側身左腿踢向布魯斯。布魯斯俯身躲過,接下是右腿。布魯斯不去格擋,而是飛身躍起踢中利爪頭部。這一下能擊倒一個罪犯,然而他的對手是不死的利爪,利爪不但沒有跌倒在地,更拔出匕首。
他們的任務是活捉布魯斯·韋恩,但沒說要他完好無傷。
十個利爪將他重重包圍,布魯斯抓住一個利爪的肩甲,將利爪的頭往木欄桿上砸。直接砸碎飛到樓下,再接一個勾拳擊中另一個利爪的下顎。這下讓出了后背,差點被一個利爪用匕首刺穿肩膀。他的攻擊對利爪而言形同虛設,但他不放棄。
“真有兩下子,韋恩先生,”領頭的利爪挑釁,“或者我該叫你蝙蝠俠。但我也不差?!?p> “或許吧,但你的功夫……”布魯斯說著轉身雙手抱拳打中利爪頭部,“兩百年前就已經過時了!”
“韋恩,你無處可逃,”另一個利爪說著回旋踢中布魯斯的肩膀,緊接著匕首的突刺。布魯斯被刺傷了上臂。這讓本來就沒有體能優(yōu)勢的他占據下風。鮮血飛濺。
一個人類如何能抵抗不死的奴仆。
這場戰(zhàn)斗持續(xù)了數(shù)十分鐘,布魯斯已經徒手擊暈了四個利爪,還有六個。他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刀傷,撕出血痕。每一次幾乎要倒下,他都咬牙支撐,以一個人類的身軀對抗強化過的利爪。他需要的是地獄蝙蝠裝甲。
沒有裝備,沒有通訊,沒有援兵。他已經極盡了一個人類體能的極限。最終利爪用刀柄擊暈了他,戴上頭套拖走。
跪倒在地,布魯斯獨自陷入黑暗之中。
···
三天以后。
他太經常被關進這種昏暗的房間了。被小丑關在阿卡姆廢棄的一翼——為了讓他插翼難飛,小丑每隔幾星期就會打斷他的右腳踝一次。讓他跪趴在地面,看著鐵門打開,卻連爬出去都不可能??粗杂山阱氤?,卻遠在天邊。
他仿佛看見了仍是羅賓的自己,跪在破碎的瓷磚上,跪在自己的血里。乞求杰森救他,這是虛無縹緲的回憶。一個人無法從臆想中拯救自己。他從來不給自己機會,活著是一個人,死去也是一個人。
地下室潮濕而陰冷,杰森蜷縮在離鐵門最遠處的角落,抱住自己的膝蓋好獲得一絲暖意。他不想靠近門邊,因為開門通常是一頓打。雖說他早已習慣了痛苦,體會智慧果那苦澀的味道,但每一次只是更疼了。
小丑早已讓他相信蝙蝠俠永遠不會撞開那道門,救走他。他沒有了虛假的希望。
打開那道門的會是小丑,撬棍拖在地上的聲音。然后那撬棍落下,打斷他的骨頭發(fā)出咯咯響聲。如果還沒斷,小丑就反復打同一處,直到聽見它折斷。他被打斷了四十多根骨頭,渾身都碎了,側臥在自己的血里。只用手指在地上劃出撕扯的痕跡。
打開那道門的會是黑面具的手下,用力踢他的腹部,直到到他干嘔,如果不是嘔出血。將他拖到門外,把他的頭按進水池之中。人無法承受窒息的痛苦。但他們也不問他話,只是折磨他。黑面具的惡心游戲。
看那,蝙蝠俠不會來的。
他還記得蝙蝠俠在天臺上毆打他時說的話,每一句,每一拳。布魯斯早已對他失望至極,如今他更是徹底失敗。不但沒能阻止Y病毒落入刺客聯(lián)盟手中,更沒能刺殺雷霄奧古,一了百了。對于蝙蝠俠他就是一個沒用的失敗者。
沒有用的事或者人會被蝙蝠俠頭也不回地拋棄。追求效率,完成計劃,這是蝙蝠洞的鐵律。刺客們錯了,騎士不但不懦弱,更冷酷無情。是追隨秩序的機器。愛太廉價,有效才是鋼鐵意志。
杰森抱著膝蓋想象刺客聯(lián)盟會如何處置他。當眾燒死他,還是秘密處決,無論是哪一種,總免不了無端的痛苦,漫長的折磨。歷史上也有人同時背叛騎士團和刺客,杰森不會想知道他們的下場。
雷霄奧古曾用蝙蝠俠的身份威脅他,如果他背叛刺客聯(lián)盟,布魯斯將萬劫不復。雷霄奧古活了數(shù)千年,對于許下的承諾說到做到。事到如今,杰森仍不由自主地擔心布魯斯,而非關心自己。
即便讓他回到哥譚,他也無從面對布魯斯。他只希望布魯斯不會恨他。
門咿呀打開,杰森的眼神黯淡了。兩個刺客將一個人推進房間,隨后扇上門。杰森揚起一邊眉毛,這倒是新奇,他有一個伴了。然而這身形眼熟,就像是……
被推進來的人強撐著站起,走了一步就跪倒,發(fā)出骨頭散架似的聲音。能看出他身上的傷痛,他也被刺客打過。這個人可能也是十惡不赦的叛徒,跟他落得一樣的下場。杰森將自己挪得離新來者遠些。
那人跪在地上,認出了他,“杰森?”
不可能。
“布魯斯?。俊?p> 這是布魯斯的聲音無疑,杰森下意識地爬起過去扶住了布魯斯。就好像他們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布魯斯沒有驅逐他,沒有毆打他。仿佛回到了他還是羅賓的時候,他保護蝙蝠俠,而非蝙蝠俠保護他。
“你受傷了,”杰森借著微弱的光線查看布魯斯的傷勢。他不去多想,不天人交戰(zhàn),瞇起眼想看清那些刀傷,布魯斯身上有不少道滲血的口子。
“我們的身份暴露了,”布魯斯不顧傷勢,第一時間為杰森更新情報,自然而然。布魯斯還穿著睡袍,失去了任何防具。但任務更重要。
“我需要為你包扎,布魯斯,將你的睡袍給我,”杰森說著接過布魯斯的睡袍,將它撕成長條,開始纏繞布魯斯的上身。他的動作很輕,在黑暗中也仔細。整個包扎的過程中兩人都一言不發(fā)。
包扎完后杰森扶布魯斯到墻邊坐下。更為漫長的沉默。
命運給他們開了天大的玩笑,讓他們在刺客聯(lián)盟的地下室里再次相遇,彼此只隔一米遠。若是換了其他人或許會噓寒問暖,但他們是蝙蝠俠和紅頭罩,他們沉默。比冰冷的地下室更冷的是他們的心。
杰森坐在那,雙臂環(huán)住膝蓋,忍著不去看布魯斯。千言萬語都失聲,他們雖然只隔一米,卻隔著兩個世界。智械陣營和人類文明的距離,或許相隔整個宇宙。布魯斯靠在墻邊觀察了地下室的環(huán)境,沒有出口。
“杰森……”布魯斯決心打破冰川。
“好的,我知道,我失敗了。而你很失望,”杰森不停地說,也不扭頭去看布魯斯,“老家伙,你不需要再強調……”
“杰森,”布魯斯再叫了他的名,他不會重復第三遍。杰森這才停下,又是一陣陌生而尷尬的沉默。杰森習慣了觀察蝙蝠俠的反應,聽從他的命令,看他是否滿意。這種烙印恐怕會追隨他兩輩子。
“我仔細想過,”布魯斯鎮(zhèn)定地說,他的聲音是地下室里唯一確定的存在,“如果我們之間有溝通交流,那么一切慘劇就不會發(fā)生。我們不溝通的代價是任務的徹底失敗,而任務是最重要的。我們看來還會被困地下室一段時間。所以你有什么要告訴我的,盡管說。我們重新開始?!?p> 布魯斯的話冰冷得不像尋求和解的橄欖枝,卻是事實。任務是他們倆都懂的語言。失敗是不允許的。他們必須分析失敗的原因,把私人的情感放到一邊。
“互相不說話確實沒有用,”杰森應答,理解了布魯斯的本意。他這才轉頭看向布魯斯,“我們本可以避免這一切,救回那些死去的人。這種失敗甚至是系統(tǒng)性的崩潰。布魯斯,我很抱歉。”
“你不必道歉,失敗是我們兩人同時造成的,”真正的強者敢于直面自己的過失,蝙蝠俠與常人不同之處,在于他苛刻的內省,“讓我們回到這一切的開端,布萊尼亞克戰(zhàn)敗的那一天,薩沙選擇了叛變,攻擊了提姆。為什么?”
調查案件的時候,布魯斯總會追根溯源。要解開他與杰森的誤會,除了要堅信這確實是誤會,最重要的是實事求是,審視自身。只有懦弱的人會推卸責任,騎士放下分歧,承受自省的痛苦。
“說到薩沙,她還活著,”杰森坦言,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么可隱藏的。布魯斯揚起一邊眉毛,“Y病毒攻擊的時候,薩沙恰好在外太空,沒有受到波及。血痕則被殺死。至于那一天薩沙為何選擇叛變。她告訴我是因為想要獲取布萊尼亞克的十二級智能,但她知道人類不會允許她獲得遠超人類的智慧。”
“某種程度上而言,她是對的,”布魯斯思索道。當時薩沙不但沒有時間解釋,更可能遭到包括人們——包括他在內的反對,“那么她獲取了十二級智能了嗎?”
“是的。布萊尼亞克早已奄奄一息,”杰森看了布魯斯的傷勢,嘆氣說,“看那,我知道我的過失,在于我讓薩沙傷害人類而不付出代價。雖然我認為她配得上十二級智能,但我應該盡我所能讓她不去傷害提姆。你和刺客聯(lián)盟是對的,我犯下了反人類罪。”
布魯斯將一只手放到杰森的左肩上,跨過了杰森的私人空間。盡管杰森不喜歡他人的觸碰,但他沒有躲。
“是我驅逐了你,即使我知道那等于判了你死刑,”布魯斯溫和地說,一時間他不是駭人的蝙蝠俠,而是一個正常人類?!笆俏也活櫮愕乃阑睿粸榱俗裱?guī)條?!?p> “你有一切理由這么做?!?p> “不,我不該懷疑你的忠誠,”布魯斯說出心底里的話。在驅逐杰森的那一天,他看到了杰森戰(zhàn)甲之下的第二重蝙蝠標記,從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卻無可挽回,“驅逐的懲罰是留給真正的叛徒的,你不是?!?p> 杰森一時語塞。布魯斯是在說他錯了,用了過于嚴厲的懲罰?雖然杰森嘴上不會說,但他心里確實渴望過布魯斯會收回成命。會收回他,擁抱他,再次標記他。
“我更不應該放任你被追殺,被關進阿卡姆之城,”說到這布魯斯的聲音變了,像是喉頭有了哽咽,“沒有蝙蝠洞里的人該被關進那種地方。”
“嘿,布魯斯,”杰森裝作毫不在意,“那對我而言不算什么?!?p> 不過是被黑面具的人日復一日地毆打,被丟進死斗場。
“在貓頭鷹之夜,我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去救你,”布魯斯懺悔。他太信任杰森的身手,即使杰森在死斗里被打到滿臉是血,“我總是遲到?!?p> 在小丑綁走杰森的時候,他有一年的時間,卻遲到了一周。杰森被關進阿卡姆之城后他有一個月的時間,卻遲到了一晚。
“再后來是Y病毒的開發(fā),如果你還在你會知道它的殺傷性,你就不會偷走它,”布魯斯陳述事實。他閉上藍眼睛又睜開,“雖然你會反對它,會嘗試阻止我們。為什么,杰森,為什么你對智械如此信任?”
是盲目的樂觀,還是盲目的愛?
“我想過這個問題,”杰森緩緩地說。伸手按到布魯斯放在他肩膀處的手上,“或許因為這是一種必然。智械已經超越了人類想象力的邊界。從生命形態(tài)上而言,他們已經贏了。他們有實力成為地球的主宰,為此難道我們要跪拜他們嗎?不,我們能做的只有尊重。這是和平的唯一可能?!?p> “或許你是對的,”布魯斯思考片刻后回答,今天他不是來跟杰森爭辯的,但他有作為偵探的本能,“不過我需要證據?!?p> “我們的分歧主要是在我們對待智械的態(tài)度上,除此之外,我不認為我們有什么可爭辯的,”杰森直達問題的本質。理性主義者的辯論通常只為找到唯一真理,而非沉湎于爭吵本身,“就是這種分歧讓我們停止了溝通,造成巨大的災難。如果我們不達成共識,我們會一直冷戰(zhàn)。你說得對,這是任務所不允許的?!?p> “無論如何,我們擁有Y病毒。雖然你刪除了它,但我們很快就能重新開發(fā)。我們已經有了牽制智械的籌碼,”布魯斯永遠理智。
“實不相瞞,Y病毒對薩沙已經無效,”杰森以絕對的誠實打破布魯斯的幻境,“布魯斯,你給了我無數(shù)次機會。我請求你給薩沙一次機會,讓她證明自己。就一次機會。如果你還不滿意,那么你擁有我,唯一能讓她進入Debug模式的人類?!?p> 杰森將自己獻給布魯斯,不留遺憾。
布魯斯沒有說什么,即是他默認了。他無條件地信任杰森,薩沙則必須贏得他的信任??缭絻煞N文明的尊重和理解,就像劃過天際的流星般炫目又稍縱即逝。杰森追尋這種流星雨。不只為了夢想。
而是因為尊重智械有用。
“后來在天臺上發(fā)生的事……”布魯斯沉重地說,深呼出一口氣。他說不出打這個字,他甚至想逃避。但他對上杰森的眼睛,“我失控了?!?p> 永恒理性的蝙蝠俠失去了自制力,這是莫大的恥辱。布魯斯親口承認,面對它。
蝙蝠俠用冰冷的鎧甲武裝自己,多重情感防御——最外層是主動防御,刻意和社會保持距離,用自己冷酷的外表嚇退試圖接近的人,孤僻高傲,言語刻薄。中間的一層是被動防御,近乎瘋狂地壓抑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服從邏輯,不滅決心。最里面的一層是核心防御,演算各種可能性,封閉內心,絕地反擊。
如此密集的心靈防御系統(tǒng),卻被杰森打破,失去控制。
但他仍是蝙蝠俠,他記得自己在暴怒之下說的每一句傷害杰森的話。記得自己打在杰森身上的每一拳。杰森也記得。他記得自己看見了真實的布魯斯。
“我不是傻了才曾經相信你,”布魯斯下定決心地說,決心修改每一個過錯,“我相信你?!?p> 修改的過程會很痛苦,要將杰森的傷口全部撕開,鮮血淋漓。
杰森也不說話,只是聽他說。
“并非你敢不敢回來,而是你會回來。你不是一個竊賊,你并不打算害死更多人,”如果可以,布魯斯愿意將他在天臺上說的話都吞回去。杰森可以任意傷害他,“如果你連我也殺死,那會是我死期已至。”
那一天他邊在天臺上毆打杰森,邊說專門傷人感情的話。失去了他平時冷靜自持的樣子。他平時根本不會去想怎么在感情上傷害人,也不會將自己的沮喪和痛苦刻意表現(xiàn)。這是一種思想上的極度自律。杰森打破了它。
“我不會殺死你,”杰森輕聲說。即便在他死而復生剛回到哥譚,想要向蝙蝠俠尋仇的日子里。他設計了數(shù)十個殺死的蝙蝠俠的計劃,卻一個也下不了手。
“你有勇氣活下去。你不是一個罪犯,”布魯斯一字一頓地說。他曾叫杰森罪犯,比對待罪犯更狠地打他。誰又有資格論斷杰森所做的一切呢?一滴淚水突然從布魯斯冰藍色的眼睛里滑落,地下室太黑看不清。
他給了杰森希望,又殘酷地奪走它。
雖說是安慰的話語,但杰森也被布魯斯話語里的悲傷浸染了?;蛟S這個流露憂傷,冷靜地剖析自己內心的蝙蝠俠才是真正的他。他從來沒見過布魯斯這個樣子,像是被命運打敗。杰森不自覺地心口抽痛。
“你不是一個罪犯,”布魯斯重復。那天他說了兩次,現(xiàn)在也是。
蝙蝠俠精確,堅定而冰冷,不輕易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杰森懂他。杰森挪上前給了布魯斯一個擁抱。小心避開布魯斯的傷口,讓布魯斯的頭枕到他的肩膀上。他已經長大了,肩膀足夠強壯讓布魯斯依靠。
“說我一直試圖幫你,是一種傲慢。你變成了紅頭罩歸來,但絕不像那些瘋子,”布魯斯倚靠著杰森說,每一個字都是刻在他心里的傷,每一個字他都記得。蝙蝠洞不相信眼淚。
“你沒有讓我失望,”蝙蝠俠機械地說,卻意外地溫柔。有的人或許認為說過的話像隨風而逝的雨,但他是蝙蝠俠。他說的即是永恒,“你配得上我的標記?!蹦闶俏业?。
這句話重燃了杰森眼里那猛烈燃燒的火焰。他將布魯斯抱得更緊,雙臂環(huán)上去,讓布魯斯感受到他心臟有力的跳動。生命之火的燃燒。
那一晚布魯斯靠在杰森的大腿上睡去,沒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