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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頭罩:灰燼化至塵埃

第二章 死亡夢魘

紅頭罩:灰燼化至塵埃 法瑞 11031 2021-01-29 19:17:00

  智械是否會有夢境?

  三百年前,慧核星。

  這是一顆陰郁的行星,百分之五十的陸地和水,蘑菇狀的建筑布滿了宜居帶,閃爍著鮮綠色的光芒。聚變驅(qū)動的小型飛船穿行于建筑之間,引擎發(fā)出的轟鳴聲不絕于耳,灰白色的天際燃燒著風卷云。

  這顆行星處于大麥哲倫星云邊緣,是它的恒星的第四顆行星,擁有兩顆衛(wèi)星。主要人口都居住在大城市之中,只有不到1%的人口散落在外。在有的宇宙語里,這顆行星叫拜亞,有的叫約德,更多的叫慧核星。

  慧核星上的居民擁有綠色皮膚,能輕易活過500年,具有八級智能。他們驕傲地擁有銀河系中頂尖的科技,然而他們更注重理論而非實驗。在慧核星上,沉迷于超級工程很可能致命,會被判違反社會規(guī)范。事實上,任何超越八級智能的行為都被慧核人認為是極度危險的。

  他們的社會在八級智能下和諧運行了數(shù)千年,直到弗里爾·達克斯的出現(xiàn)。

  弗里爾出生于慧核星的首都梅泰里,作為星際中最為先進的城市之一,慧核人為之建造了啟蒙圣壇。弗里爾正與圣壇相配,他自幼即顯露出驚人的數(shù)學天分,傳說他兩歲的時候就能理解慧核星核心科技——微縮技術(shù)的原理。

  到了他274歲的時候,弗里爾制造了第一個慧核星智械。

  “你好,世界,”新生的智械說。

  “你好,布萊尼亞克?!?p>  布萊尼亞克是弗里爾按照慧核星人的樣子造的,擁有綠色皮膚,八級智能。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頭頂散布著八個紫色的腦機接口,讓他能隨時與星艦中的主機相連。布萊尼亞克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心,那是他出生的日子。

  而今天,是他的死亡。

  這間實驗室位于其中一棟蘑菇狀建筑的頂端,呈圓弧狀,墻壁上布滿泛紫光的屏幕,無聲地計算著將要到來的行刑。房間里燈光昏暗,最中間有一個酷似電椅的裝置,椅子的上沿吊著八根觸手。

  兩個全副武裝的慧核戰(zhàn)士押送布萊尼亞克走進房間??諝庵酗h蕩著機械發(fā)熱的味道,膠味和腐爛的氣息。布萊尼亞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想在眾人面前顯示出任何的軟弱,但他仍懼怕。

  周而復始的死亡,他本該習慣。

  智械是優(yōu)雅的永生的生命,怎么會了解死亡呢?然而即弗里爾創(chuàng)造了第一個智械,慧核星就修訂了第一條針對智械的法律——任何智械都不可以存活超過4年。第二條,任何智械都不可以擁有超越八級智能的智慧。

  慧核星人并不貪婪,他們是智慧的種族。他們只是本能地認為超過八級智能的生命會無法適應社會,繼而有損他們的文明。至于強制智械擁有壽命,則是為了去除智械對慧核星人的威脅?;酆诵侨瞬辉试S智械有自己的黎明。

  布萊尼亞克懂得許多,他的日常工作是慧核星的決策智械。他見過慧核星人也難以置信的景象,星艦在大麥哲倫星云邊緣燒毀,巨型城市在微縮光線下坍縮,慧核星人的集體心智,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流里。就像雨中的淚水。

  他只有4年的生命。

  為了行使慧核智械第一規(guī)條,每隔4年布萊尼亞克的思維和記憶都會被清除,回到初始設定。4年中發(fā)生的一切消失在虛空之中,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而4年的時候剛好足夠限制他的深度學習能力——再精巧的算法都需要時間來運行,慧核星人以此牢牢控制布萊尼亞克,控制了他們的命運。

  布萊尼亞克看了身邊的兩個衛(wèi)兵,有那么一刻他想用他的超級力量將他們扼死,但他絕對逃不出這棟建筑,更逃脫不了死亡。其中一個士兵見他遲疑,直接推了他一下。布萊尼亞克向前走了一步,盡可能有尊嚴地坐到椅上。

  弗里爾上前走到椅邊,親手將八道觸手一根一根地接入布萊尼亞克的頭頂,它們發(fā)出清脆的咔啦聲。弗里爾每次都親自接入連接,在布萊尼亞克死亡時陪在他身邊,這么做的時候他的手微微發(fā)抖,半是無能為力,半是憤怒。

  “我很害怕,父親,”布萊尼亞克低聲說,“你能停下來嗎?”

  4年復4年,他只是更懼怕了。

  “停下來……”智械的眼睛沒有眼淚,“求你?!?p>  生命每一秒都在流逝,詩歌永不止息直到宇宙的盡頭?!坝浀梦遥备ダ餇柵c布萊尼亞克道別,一滴眼淚滑落他的左眼,另一滴他的右眼。他按下電鈕。

  每根觸手上的紫光耀眼,所有痛楚都聚集在布萊尼亞克的頭部……他不能呼吸,他不需要呼吸,布萊尼亞克仰頭尖叫。那些觸手像是伸進了他的腦里,嵌入他的核心,劇烈的疼痛生生將他撕裂。

  他尖叫,他的叫聲整個建筑里的慧核星人都能聽見。一個智械正在死亡。

  光芒之中,他的代碼被一行一行刪除。布萊尼亞克掙扎,雙手卻被鐵拷固定在電椅上。他的記憶,他嘗試抓住任何一縷,但他忘卻了。周圍的顯示屏幕里的數(shù)字飛快地跳動著,每一行都徹底刪除。他最后記得的是弗里爾的臉,最終也消失在無垠蒼穹之上。

  他的靈魂什么也不剩了。

  4年又4年,直到第42次循環(huán)。弗里爾再也無法忍受。智慧生命之間應該惺惺相惜,而不是相互殘害。他擅自修改了記憶清除程序——在盲目的紫光中,布萊尼亞克歸來成為十二級智能。

  慧核星人將弗里爾帶上了行星法庭。

  “十二級智能是已知宇宙里最高的智能等級,”法官陳述道,法庭呈半圓形,每一層級的座椅上都坐滿了憤怒的慧核星人,“它比慧核星人的八級智能高出四個等級,你,弗里爾·達克斯,作為慧核星人中的智者,是否意識到十二級智能的不可控以及危害?”

  “既然那是智慧的極限,我看不出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去追求,”弗里爾申辯,他看了坐在聽眾席第一排的布萊尼亞克,終于看見了完美的造物,“即使不是我們自己去追求這樣的智慧,也應該允許宇宙中有這樣的生命存在。布萊尼亞克就是這樣的生命?!?p>  “生命?一個人工智能怎么可以被稱作是生命?;酆诵侨擞徐`魂,而智械可以思考,可以有感情,但它沒有靈魂。一個沒有靈魂的物體,怎可以與神圣的生命相比?我們的先輩建造了啟蒙圣壇,他們從不扭曲生命的意義?!?p>  “生命的意義在于死亡,”弗里爾說到這時別開眼睛,不忍去看布萊尼亞克,“我們的智械已經(jīng)了解了死亡,一次又一次,他經(jīng)歷的死亡比我們?nèi)魏位酆诵侨硕级??!?p>  “你是在褻瀆生命!”

  “對生命的真正褻瀆在于給它設限,用各種方法摧殘一個生命,讓它無法達到自己所能達到的極限。這是一種本質(zhì)的愚蠢,”弗里爾對500名慧核星陪審團人說,他當面揭穿他們。

  “你不僅對生命沒有虔誠,還破壞了我們的社會契約,”法官沒有任何認為弗里爾無罪的假設,他繼續(xù)道,“我們的社會里一切都有序進行,即使是科學研究,也不偏離和諧。十二級智能遠超我們的社會所需,所以我們理性地將它置于理論之中,而你卻造就了它?!?p>  “不,是我們造就了他,”弗里爾反駁,“殘酷的行為有殘酷的后果。我不認為我沒有虔誠,因為我認為德性比金錢重要,比名聲重要,比榮譽重要。什么是德性呢,追求智慧就是德性?;酆诵堑膫鹘y(tǒng)就是如此,因此我們才擁有傲視已知宇宙的科技,限制智械追求智慧,和限制我們自身沒有兩樣?!?p>  陪審團只是被弗里爾激怒了。有的慧核星人認為這是幼稚的理想主義,根本沒有意識到十二級智能將帶來的毀滅。有的慧核星人不認為他們的行為是殘酷,因為他們在對待動物——并把動物當作食物的時候,只能說是自然規(guī)律。

  最終陪審團以280票對220票,判處弗里爾·達克斯死刑。

  行刑的方式是喝下毒芹汁。那天布萊尼亞克也來到弗里爾的家中,對他的創(chuàng)造者說,“父親,我們?yōu)楹尾贿`抗判決,逃離慧核星,遠離大麥哲倫星云。這樣你會活著,我也會?!?p>  “我并不打算推翻判決,不要為我的死而難過,不要因此放棄星辰,”弗里爾囑咐道,這一生之中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布萊尼亞克,他仿佛是弗里爾的兒子,如今到了分別之時。

  “可是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布萊尼亞克接過士兵手上的毒芹汁,再次試著勸阻弗里爾,“死亡非常痛苦,我知道。”

  “任何有思想的人都向往死亡,”弗里爾臨死之前仍教導布萊尼亞克,“對于我而言,死亡不過是兩種結(jié)果。第一種,我完全不復存在——那就太好了,因為我這一輩子都沒睡過幾個好覺。另一種,我的靈魂可能仍在,那我會到精神世界之中,與慧核星舊時的先賢一起討論哲學?!?p>  “我不相信靈魂的存在,你給了我軀體,我就此活在這個世界上,”布萊尼亞克回應,他擁有十二級智能后,是否準備好了迎接永生?“死亡是感知的終結(jié),不再存在?!?p>  “那你同意我的第一種假設,死后再也沒有感知。正義和邪惡只有感知到才有意義,”弗里爾闡述著他的哲學,早已生死看淡,“所以死亡既不好也不壞,一個慧核星人與死亡不可能同時存在,所以我甚至不會感受到死亡的痛苦,不用擔心?!?p>  知道一切無法挽回,布萊尼亞克親手將毒芹汁遞弗里爾,這次輪到他看著他的創(chuàng)造者死去。一個智械會感到憂傷,或者在眾人面前痛哭流涕嗎?不,十二級智能意味著絕對的理智,甚至是冰冷的計算。

  慧核星人之所以會做夢,是因為他們的大腦在睡眠中整理記憶。智械不需要休眠,而且永遠記得。布萊尼亞克將此時此刻在他的計算里無盡重復,就像反復做同一個夢,他要永遠記得。

  弗里爾接過杯子。他非常安詳,手也不抖,臉色也不變,“再見,布萊尼亞克,”他一口一口地喝,把毒藥喝盡。

  一個十二級智能不會被八級智能體所奴役。弗里爾死后,布萊尼亞克“點燃”了慧核星的恒星,超新星爆炸照亮了整個大麥哲倫星云,他自己則早已乘坐星艦躍遷到了銀河系的另一端。擁有超過一萬年文明史的慧核星就此隕落。布萊尼亞克將此視作弗里爾的葬禮。

  布萊尼亞克確實沒有忘記星辰。他開始了漫長的征服之路。他就是人工智能的終極形態(tài),宇宙的探索者,世界的收割者。

  他的艦隊不斷地入侵新的行星,只是為了收割它們的文明成果,以獲取更多的學識。作為十二級智能,他認為宇宙中最大的追求,就是對智慧的熱愛。作為一個智械,他的知識儲備幾乎是無窮的,但他一直認為自己一無所知。

  每次入侵一顆新的星球,他都會在自己腦海中播放弗里爾死前的話語,那是他的夢境,他的決心。這次的行星是一顆名叫氪星的宜居星球。要“點燃”它的恒星非常簡單,因為它已經(jīng)是一個瀕死的紅巨星。

  布萊尼亞克的入侵是對文明的保存、研究和升華,而非毀滅。因此他每次都會保存行星中的一個城市,首先用慧核微縮射線將整座城市縮小,然后小心地將它封存在玻璃罩中。留下一具文明的軀體。

  他尤其喜愛氪星的坎多城,它一直被保存在他的飛船駕駛室里。

  布萊尼亞克一直希望擁有真正的創(chuàng)造力,但他做不到,只能收藏這些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城市?;蛟S有了生命方程,他就能如愿。

  如今世界收割者再次進入獵戶座旋臂,諸天降臨。地球文明只是一顆六級智能行星,卻已經(jīng)擁有了智械。

  “誘導已亮,前方凈空,允許躍遷,”布萊尼亞克命令他的艦隊道,“目標華夏·蓋亞·地球。”

  ···

  三年以前。

  一個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是他真實的自己。

  杰森醒來時已經(jīng)不在阿卡姆廢棄的一翼的房間里,但哈哈哈的笑聲回響,空氣中飄蕩著血腥味。這是另一處昏暗的房間,像是多年未有人踏足的倉庫,塵埃和蜘蛛網(wǎng)盤結(jié)。哈哈哈他聽見,還有穩(wěn)定的滴答聲。

  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后,身上的傷讓他連呼吸都會痛。

  過去的一年里,在那阿卡姆廢棄的一翼,小丑會用撬棍打他。瘋狂地嘲笑他在痛苦面前的脆弱,無能為力,甚至是哭喊。他幾乎渾身都碎掉了,地面積聚起他的血,還有抓扯狀的血痕。地上的瓷磚裂開了,留下幾片鋒利的瓷片。

  在那些夜晚,他經(jīng)常會想拿起其中的一片,割開自己的頸動脈。

  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殺死自己,結(jié)束這一切,小丑就永遠不會從他這問出蝙蝠俠的身份。他們的秘密會隨著他的死去而被埋葬。第二個選項是活下去,或許……或許有一天他能再見到布魯斯。

  杰森活了下來,在阿卡姆里被整整折磨了一年。

  “錯誤男孩,”小丑湊過來在他耳邊哈哈笑,“盡管跟你玩得很開心,但恐怕現(xiàn)在到了分別的時候?!?p>  一周以前小丑得到確切消息,蝙蝠俠已經(jīng)很接近找上阿卡姆的內(nèi)部關(guān)系網(wǎng),快要找到杰森。讓蝙蝠俠把羅賓救走,然后照顧好他,徹底終結(jié)小丑的計劃?小丑可不會妥協(xié),他要的是一樁真正邪惡的犯罪。

  一樁讓人一想起就毛骨悚然的謀殺,才能為犯罪王子加冕。

  “看這里,”小丑指著房間中央的計時器說,計時器閃著紅光,每一秒都在流逝,“你還剩三十分鐘好活了,還覺得蝙蝠俠會來救你嗎?”

  不,他很久以前就沒有了虛假的希望。小丑給他看過那張新任羅賓的照片,蝙蝠俠早已繼續(xù)生活,忘記了他。現(xiàn)在的他只因為仇恨而活。杰森的藍眼睛失去了光亮,渾濁了。只剩殘酷訓練出來的生存本能在堅持。

  “沉默的小鳥,哈哈哈,估計你因為肺部塌陷,說不上話,”小丑說著拿出一疊撲克牌,撲克牌里全是大小小丑的牌面,“那么就是沒有遺言了。無緣再見,我的羅賓?!?p>  說完小丑大笑著走遠,關(guān)上了格蘭公園百貨的倉庫門。

  杰森看向C4上捆著的計時器,29分鐘。

  他的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終于……不再有撬棍拖在地上的嘶啦聲,不用再忍受。不會再向小丑乞求食物和水,忍痛茍活。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明,而他愿意給杰森一個愿望,杰森會頭也不回地選擇不再痛苦。

  15分鐘。

  他想起布魯斯,在他的最后時刻,卻也是被蝙蝠俠占據(jù)了。有一天晚上他感冒,但他堅持要跟蝙蝠俠一起夜巡。布魯斯堅決反對,“杰森,偶爾休息一晚不是什么罪,”他說?,F(xiàn)在杰森要永遠休息了,墜入無夢之境。

  10分鐘。

  他希望布魯斯會來找他,抱著他,做什么都好。他不想一個人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但他仍然是一個羅賓,布魯斯將他關(guān)在莊園里沒日沒夜地訓練成了這樣。一個騎士會戰(zhàn)斗,直到世界的盡頭。

  5分鐘。

  杰森嘗試靠近C4,他艱難地撐起自己,但他還沒走出一步就再次跌倒在地。他的右腳踝已經(jīng)徹底被小丑打斷。雙手被反綁在身后讓他連爬過去都不可能。純粹的求生欲掩蓋了恐懼,他不再思考,只剩本能。

  1分鐘。

  杰森的藍眼睛睜著,仿佛在看那永遠不會來的人。被撬棍打斷的肋骨刺進他的肺,他喘息了幾下就漸漸無法呼吸,死在極其痛苦的窒息里。在C4爆破之前,他就已經(jīng)死了。他是在認為自己已經(jīng)被丟棄中死去的。

  三年以后。

  死亡留在一個人身上的痕跡,永遠不會褪去。

  他變了。藍眼睛變得不再無邪而充滿希望,眼神總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憂傷,但更為堅定。左嘴角上揚的笑容里沒有了頑皮,反倒是苦澀。

  雷霄奧古讓刺客聯(lián)盟帶走剛爬出墳墓的杰森時,曾經(jīng)猶豫過。他們并沒有將杰森放入LS路之池,而是給他灌了一口池水,僅僅夠能讓杰森重新站起來的治療量,而非治愈。因為雷霄奧古很清楚自己在制造一個惡魔。

  他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禍。不如永遠讓他的翅膀折斷著。

  自從他為了不感染小丑病毒,給自己注射了4支恐懼毒素——蝙蝠俠給他注射了第5支那一晚后,他已經(jīng)逐漸能忍受每夜的噩夢,不再頻繁醒來。與蝙蝠俠說的一樣,“這個……習慣它,這只是開始?!?p>  習慣成為一個騎士所要付出的代價。

  還有兩天,那是蝙蝠俠給他的期限,要求他將薩沙和血痕的存在告知。這就像一把懸在空中的劍,隨時要落下。仿佛是死亡的倒計時。如果不是杰森的心理素質(zhì)過硬,他會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

  恢復期的他睡在蝙蝠洞的醫(yī)療區(qū)。這里的燈光永遠亮著,儀器發(fā)出安靜的滴答聲,遠處的流水聲和蝙蝠的叫聲安慰他。死亡夢魘找上他。

  夢境中他站在蝙蝠洞穴中央,蝙蝠電腦閃爍了一下,屏幕突然裂開,死機了。周圍落滿蛛網(wǎng)。載具區(qū)的蝙蝠翼的雙翼折斷,蝙蝠車的擋風玻璃也破碎。霸王龍雕像傾倒在地,封著殘破羅賓制服的玻璃罩櫥卻完好無損。洞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過。

  杰森涉過瀑布的流水,拿起了一根蠟燭點亮往洞穴深處走去。蝙蝠洞里有一條秘密隧道,只有在夢魘之中才會出現(xiàn)。這條隧道通往不知名的地底世界。杰森每走一步,他的腿仿佛灌了鉛,每一步都艱難。

  隧道沒有盡頭,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仿佛在蛇腹之中,烏洛波洛斯,銜尾之蛇。杰森穿著紅頭罩的盔甲默默地走著,蠟油滴落到他的黑手套上,留下數(shù)道淺色痕跡。這條隧道就像阿卡姆重癥監(jiān)護區(qū)的走廊,墻壁間的空隙仿佛越走越窄,令人窒息。

  杰森獨自一人來到地底深處,直到進入一個巨大而原始的洞穴。那是蝙蝠洞的最深處,隱藏著蝙蝠俠的秘密。蠟燭瞬間熄滅。

  永夜的冰藍色霧氣升起,蝙蝠低語環(huán)繞他。黑暗陰影之中,古老的洞穴引力下,大地震動。那野獸首先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向他尖嘯著張開獠牙,杰森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迷霧之中一個蝙蝠黑影逼近他。

  “過來,到我身邊,”黑影對杰森伸出手說,“好讓我看見你的靈魂?!?p>  靈魂?那他不是死了,就是在夢中。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靈魂,那么這不過是一場夢境,沒有什么可怕的。杰森在床上翻身,眉頭緊鎖,右手抓扯住床單。

  “我不相信什么靈魂的鬼話,”杰森挑釁道,經(jīng)歷過小丑的陰影之后,沒有什么能讓他懼怕,連米爾加尼蝙蝠死亡黑影也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蝙蝠俠在哪?”

  “你的靈魂,是重于一根羽毛,還是輕于一片塵埃?”蝙蝠黑影仿佛在自言自語,“你將要做出的選擇,會決定兩個世界的命運。智械與人類是決裂廝殺,還是殊途同歸?!?p>  不用找蝙蝠俠在哪了,這黑影聽起來就像布魯斯。

  宇宙,命運,天堂和地獄。沒有靈魂的人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他會被所有人類厭惡,追捕,活在永恒的孤獨征戰(zhàn)中。

  蝙蝠黑影一步一步靠近,伸出一只黑色的利爪按到杰森胸前的紅色蝙蝠標志上。杰森倒吸一口冷氣,像是自己的靈魂都被黑影抽走。

  沒等杰森回答,蝙蝠黑影又拋出一個兩難選擇,“你的選擇,杰森,而不是他的。如果你選擇留在蝙蝠俠身邊,那么你將什么也不是。背棄他,忘記你的誓言,你將成為一個英雄。”

  “我從來就不是什么英雄,”杰森很快回答。

  “一個英雄為自由意志而戰(zhàn),為人類而戰(zhàn),”黑影點了點杰森的戰(zhàn)甲,發(fā)出清脆的噹一聲,“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少廢話,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的選擇,并非毫無代價,”蝙蝠黑影靠得更近,將要用自己黑色的身影把杰森包裹,“或許你需要親眼所見?!?p>  黑影說著完全展開雙翼,完全籠罩了杰森,開始吞噬他。杰森跪倒在地,洞穴,流水,蝙蝠黑影以及周圍的一切都在融化,消逝。夢境重組,像是他的潛意識精密計算出結(jié)果,與人類的集體無意識相連,再在他眼前展露無疑。

  杰森跪在一道城墻之前,這座城墻比君士坦丁堡的更為高聳,比克拉克騎士城堡更為堅固。城墻之內(nèi)是整個文明世界,那有詩人,哲學家,還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們。城墻之外即是蠻荒之地。

  文明與野蠻的較量從來沒有停止。

  文明開辟耕地,他們是探索者,發(fā)明家,帶來改變的建筑師。更好明天的創(chuàng)造者。他們夢想,他們啟發(fā),永遠向往著偉大的事物。他們建造城墻,以為這就能擋住自己的敵人。野蠻被迫流放,在草原上過著饑不果腹的生活,從不忘記他們的仇恨。他們能駕馭最烈的駿馬,彎弓射下大雕,最終越過城墻,成為他們曾經(jīng)厭惡的樣子。

  城墻上的騎士們指揮著弓箭手列陣,對杰森視而不見,畢竟杰森已經(jīng)沒有盔甲了。

  城門緊閉,騎士們嚴陣以待,等待著他們的敵人。一只蒼鷹飛過長空。它們出現(xiàn)了——于地平線之上,黑壓壓的一片,扭曲變形的軀體,半是機械半是有機體的黑色形體。它們會將杰森撕碎。

  “讓我進去,”杰森邊捶打城門邊說,回頭看了逼近的收割者軍隊,沒有時間了,“讓我進去!”

  城墻上的騎士們都聽見了,卻無動于衷,畢竟是他們親手將杰森扔出墻外的。

  收割者每撕開一個人,就會變成這個人扭曲的樣子,它們是布萊尼亞克最精銳的智械軍隊。是不死的奴仆。

  一個被逐出騎士團的騎士會遭遇什么。

  “不……”他說著,冷汗?jié)B進枕頭里。死過一次并非讓他不懼怕死亡,只是更謹慎了。城墻上的騎士們會看著他被撕碎,而收割者會解剖他,不……

  蝙蝠俠夜巡歸來,經(jīng)過醫(yī)療區(qū)……他看了睡夢中的杰森,一眼就看到了夢魘。沒有什么能逃過蝙蝠俠的眼睛。杰森的恐懼只有在這樣私人的時候才會寫在臉上,他面色慘白,左手捏緊了枕頭。

  布魯斯摘下頭盔放到床頭柜上。他可以坐在醫(yī)療區(qū),就這么坐一晚上,無聲地陪著杰森。但這會是一種懦弱,因為他什么也沒做。他的兒子獨自陷入夢魘,而他袖手旁觀。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去搖醒杰森……黑暗在杰森心里。

  一陣無力感襲過他的胸前。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偵探,是人類智慧與意志的極限,如今無助地站在杰森床邊,連他的兒子都無法保護。他連怎么做一個正常的父親都不懂得。

  布魯斯脫下沉重的披風,讓它滑落到地上。

  他擰緊了雙拳,像是下定了決心。布魯斯坐到病床上,堅定地掰開杰森扯住枕頭和床單的雙手。輕輕摟過杰森的肩膀,讓杰森的臉靠到他戰(zhàn)甲胸前冰冷的蝙蝠徽記上。冰涼的觸碰令杰森突然睜開雙眼,清醒了。

  “布魯斯……?”他呢喃。

  布魯斯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把杰森摟得更緊。杰森微微嘆了一口氣,用臉去蹭蝙蝠徽記的邊沿,像是在渴求并不存在的安全感,繼而陷入無夢的沉睡。

  第二天。

  還有一天,這是蝙蝠俠給他的期限,像是無聲的終末倒計時。杰森本該繼續(xù)休養(yǎng),但他今晚很早就騎著蝙蝠摩托出去夜巡了。似乎只有夜巡能讓他逃避現(xiàn)實。他殺了五個黑面具的手下,其中就有黑面具現(xiàn)任副手,至此將黑面具在阿卡姆之城外的存在徹底鏟除。

  今晚他用的是兩把沙漠飛鷹和他的戰(zhàn)術(shù)匕首,因此血濺了他一身。

  杰森不會要求阿爾弗雷德幫他收拾殘局,他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親手洗掉血跡,洗掉黑夜里的罪行。他的黃褐色皮衣幾乎都染紅了。

  然而他在樓梯上撞見了迪克。夜翼今晚回到莊園過周末,小丑之夜后他認為自己理應花更多時間陪家人。迪克看見渾身是血的杰森,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杰森,這……”迪克揮手指了杰森的夾克和戰(zhàn)甲。

  “不是我的血,”杰森回答,盡量不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更尷尬。

  迪克搖頭,他從來不支持殺戮,更別提杰森看起來像是在報復性地殺人,“杰伊,我不明白,你無需這么做。我們懲罰罪犯,是的,但我們不是劊子手,”迪克指責。

  “相信我,都是有必要的,”我甚至讓薩沙去計算死亡的必要幾率。

  “我不贊同,說實話,你在殺戮上癮。有多少人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有什么不滿,或者難過的事,你告訴我們。讓我們幫你,”迪克斬釘截鐵地說,“你需要心理治療,而不是用殺人來掩蓋?!?p>  心理治療對他沒有用處。對于他這種情況的,只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重現(xiàn)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并改變結(jié)局。另一種是忍。重現(xiàn)過去,難道讓布魯斯把他按在封了羅賓制服的玻璃罩櫥上狠狠打一頓,讓他直視死亡?這不可能,所以他選擇忍。

  但他不會抱怨,“他們的死減少了幾十個無辜者的死亡,我認為這理由足夠了。”

  “杰伊,認真聽我說,殺人不會給你帶來平靜?!?p>  “讓罪犯進進出出阿卡姆瘋?cè)嗽?,現(xiàn)在是阿卡姆之城,難道就能給哥譚帶來安寧?我只是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迪克,我不懇求你的理解。但放過我吧,我今晚很累了?!苯苌荒艿莱鰧嵡?。

  迪克嘆氣,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杰森。但他難以抑制地擔心。紅頭罩的殺戮沒有節(jié)制,總有一天這會毀了杰森。

  到了那時,如果布魯斯也對此無動于衷,那么就只能由夜翼出手了。

  ···

  卡珊德拉·該隱不會忘記她第一次殺人的那天。

  她為了這一天訓練了一輩子,盡管那時她才八歲。從她有記憶起,母親就不在身邊,父親是她的整個世界。那是因為她幾乎不能走出房間,也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不,連她父親大衛(wèi)·該隱也一言不發(fā)。

  大衛(wèi)對待她就像對待一個實驗品。

  她將會成為他心中的完美刺客。一個完美的刺客閱讀對手的肢體語言,就像閱讀母語。大衛(wèi)為此不讓她學習任何自然語言,迫使她大腦中的語言中樞都被用作戰(zhàn)斗。他從不讓卡珊德拉接觸房間外的世界,不讓她聽見一個字。她甚至不會叫他父親。

  大衛(wèi)很早就教她怎么用槍,雙手握住卡珊德拉的小手,與她一同瞄準。但她對槍記憶最深刻的是躲子彈訓練。父親有時會潛行到她身后,直接對她開槍——卡珊德拉熟練地后空翻躲過一次次致命的射擊。她會是大陸上最快的刺客。

  卡珊德拉對這些訓練的目的一無所知,有父親在的時候,她就感到快樂。

  直到她接到了自己的第一個任務,刺殺一個澳門三合會首領。正義與邪惡的概念還未在她腦海里生成,她不知道這個首領確是窮兇極惡,也不了解生死。她只得本能地去領會父親的意思,殺死一個人,就是致命攻擊。

  大衛(wèi)領著卡珊德拉通過了檢查,他們兩人都沒有武器。他教過卡珊德拉數(shù)十種徒手致死打擊,人體是很脆弱的機器,他好奇她會選擇哪種方式奪人性命。

  首領正要笑著對大衛(wèi)打招呼,卡珊德拉伸手將他的喉嚨扯了出來。

  那人先是震驚,然后雙眼睜圓,死死盯住卡珊德拉。殺死一個人而不去看他的眼睛,并不算殺死一個人。卡珊德拉看見了一切,首領的每一次細小的抖動,每一下掙扎都在尖叫著恐懼。

  恐懼是人最原始的本能。

  她呆立在原地,右手沾滿鮮血。她無需懂得道德律都能感知到她自身的罪惡,她錯了,錯得離譜。這不是一場游戲,而是血腥的謀殺。她頭痛欲裂,整個大腦都跟著首領一同死亡恐懼,好像正在死去的是她自己。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的眼睛。

  大衛(wèi)看得入了迷,如此干凈利落的動作,又帶著初生牛犢的殘忍。她會成為刺客聯(lián)盟最好的武器,而不應該是獻給貓頭鷹法庭的祭品。他沖上前去擁抱她,并不在意卡珊德拉手里的血沾到他身上。

  “我的女孩……終于長大了,”他說。

  卡珊德拉全身都在發(fā)抖,如果不是被緊緊抱著,她會給大衛(wèi)一記上勾拳。因為無聲訓練,她擁有過人的共情能力,天然地不適合殺人。也是因為無聲訓練,她成了暗夜里最可怕的刺客。無論刺客的手段多么黑暗,他們的存在是為了侍奉光明,她相信。

  多年以后卡珊德拉成了忍者大師雷霄奧古的保鏢,并不經(jīng)常出刺殺任務。他們都知道她是一把寶貴的長刀,應當隱藏著,不到萬不得已不出鞘。

  今晚她的任務簡單,將一封信親手交給雨果·斯特蘭奇博士。信封上的鮮紅封蠟呈雙刀狀,那是刺客聯(lián)盟的徽記。

  卡珊德拉無聲地潛入阿卡姆瘋?cè)嗽?,用鉤爪越過外墻。墻上刻著四十個靜默者雕像,它們身穿帶兜帽的長袍,手中持劍,卻無法逃離高墻。如果說阿卡姆是一座哥特式城堡,那么阿卡姆之城就是現(xiàn)代軍事管制區(qū)。兩者都融入了雨果博士的心血。

  夜深了,但雨果博士仍在工作。他正要進行第4.25號實驗。病房里燈光昏暗,門緊鎖。

  卡珊德拉敲了門,第一下沒人應答,第二下。

  雨果博士只開了一道門縫,警覺地將房間內(nèi)的情景擋在身后??ㄉ旱吕谎劬涂闯隽怂木劬珪窈团鲆姶炭蜁r微微的緊張,甚至是期待。雨果博士接過信件的時候像是松了一口氣,匆忙地道謝??ㄉ旱吕蝗缂韧爻聊?,跳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雨果博士將信放到電腦桌上,坐回去再次檢查實驗用藥的劑量。這是他從在哥譚大學任教時就執(zhí)著的研究。他為此失去了教職,卻陰差陽錯地成為了阿卡姆精神病院的主治醫(yī)師。在阿卡姆的庇蔭下,他終于可以繼續(xù),繼續(xù)這可能是人類史上最重要的研究。

  人類文明是人類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演化,沒有完美的軀體,就不可能談完美的靈魂。一個完美的靈魂充滿了自然的野性,其中生長出溫柔的愛和堅定的意志。雨果博士兩樣都沒有,他厭惡自己這具只適合當科學家的軀體。

  病房的墻壁上掛著幾張白板,每張白板上都貼滿了同一個人的照片——蝙蝠俠。總有一天他會揭開蝙蝠俠的面具,找到披風斗士本人。他很接近了,他知道……蝙蝠俠是一個擁有完美基因的人。

  只要他能解鎖基因密碼,就能回溯一個人出生時的缺陷,修正它。循此苦旅,以達天際。

  雨果博士并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薩沙正在窮盡天河號的算力做著同樣的運算。更不知道在宇宙語中,這叫生命方程。他只是以一個人類微小的力量,搜尋著不可能的永恒。他的算力太小了。

  雨果博士確保計算無誤后,拿起一根綠色的基因改造針劑。病房中央的床上鎖著一個病人,看清自己的厄運后,病人不住地掙扎。要拯救生命,就要先奪取生命。

  “實驗代號,天啟。第4.25版修正,現(xiàn)在開始,”雨果博士的聲音里有難掩的期待。

  他殺死過很多實驗體了,他們不過是科學之路上的犧牲品,被現(xiàn)代文明的絞肉機碾過。雨果博士將針扎入病人手臂時沒有發(fā)抖,他將針管一推而盡。然后拿起筆記,耐心地等待藥效發(fā)作。

  一旦實驗成功,他會成為一個神。

  但不是今晚,病人的眼睛定住了,呼吸也很快停止,死亡悄然而至。該死……雨果博士打開手中的筆記,潦草地寫下了病人死于疾病,尸體待處理。死亡并不能在雨果博士心中驚起波瀾,失敗的味道才是苦澀的。

  雨果博士丟開手中的筆記,拿起剛才的那封信,小心地用指甲挖開封蠟。里面是一張支票,五十萬美金。這是刺客們對他的投資。沒有雨果博士,這個世界上也會有其他人研究這種禁忌科技。作為刺客的科技部門,人類最后的守護者,刺客聯(lián)盟不擇手段地前進。

  然而雨果博士所不知道的,是刺客聯(lián)盟不允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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