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外面忙忙碌碌的家丁丫鬟,錢宇坐在鋪著厚厚一層綢緞的太師椅上,悠哉悠哉。在他成功將蔡大娘和林詩詩的矛盾糾紛調(diào)解,他的督察之名也被默認。
錢宇沒想到自己的一句戲言竟然成真,要知道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督查這個詞的,他忽然覺得在丁家混日子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
丁小姐的生日宴就設(shè)在前院的空地上,在錢宇想來,這樣的露天宴會肯定上不了檔次,枉丁家號稱慶豐第一家,就不能找個好點的地方?白白弱了若大名頭。小縣城就是小縣城,再高大上也高不到哪去。
可當錢宇來到宴會現(xiàn)場,卻驚掉一地下巴,這里說是廣場,卻和后世的光禿水泥平臺有天壤之別,這時代沒有水泥,地面都是用石頭鋪成。
讓錢宇驚訝的是,他腳下石塊平平整整,相互拼接在一起,竟找不到半點縫隙,若不細看,還會以為這是一整塊大石。路不是墻壁,每天會有無數(shù)人從上面踩過,極其容易變形。他非常清楚在沒有水泥的情況下,想維持路面平整有多難。
地面四周長著密密麻麻的喬木、果樹,這些樹各不相同,看似雜亂,卻隱含某種規(guī)律,現(xiàn)在正值深秋,樹上滿是紅透的果實,一團團一簇簇。樹下是精心裁過的花草,一條小溪穿梭在林木花草之間,潺潺的流水聲叮咚作響,畫面之美,錢宇已不知該說什么了。
錢宇不禁為自己鄙視丁家寒酸的想法而抱歉,這規(guī)模,別說一個生日宴,就算皇帝來了,也硬是要得啊!文藝病發(fā)作,他決定拽幾句文,來描述下現(xiàn)在的心情:嗯……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正背的高興,卻被一個聲音打斷:“兄臺,你這幾句話倒是有意境,只是意思不太對吧,你看,這里既沒山又沒嶺,竹林更看不到,唯一應景的,只有這條小水溝……”
錢宇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身后,雖算不上帥,但配合一身華貴的衣衫,還是頗有賣相的。只是聽此人的意思,顯然沒聽過這幾句話,沒道理啊,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那么有名,稍微有點學識的都應該聽過?。侩y道這篇文章在這個世界并沒有出現(xiàn)?
錢宇越想越有可能,呵呵,老王對不起了,借你的文章,咱也裝回文人!錢宇看著年輕男子:“大哥你不懂就不要裝懂,我這種表達方式叫意識流,意識流懂不?只要意境正確,其他都是浮云。什么是藝術(shù)?藝術(shù)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他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聽得年輕男子一愣一愣的,一臉拜服:“意識流?哎呀,這個形容貼切,兄弟高才啊!”
這下倒換成錢宇愣了,自己剛才那番話,有點裝逼遭雷劈的意思。他料想對方一定會反駁,然后二人再針對文學作品是否需要應景來個撕逼大戰(zhàn),也算打發(fā)一段無聊的時光??蓪Ψ竭@么一認輸,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是瞎說的,大哥你聽聽就行,不用當真!”
“謙虛了,謙虛了!”沒想到年輕男子很執(zhí)著:“本公子看人一向很準,兄弟你才華橫溢、學富五車,絕非池中之物!”
從沒被人這么夸獎過,錢宇越發(fā)尷尬:“這個……”
年輕男子哈哈一笑:“對了,兄弟,我專門為丁小姐做了首詩,你給我品評品評。
嗯哼……
‘慶豐縣內(nèi)祥云升,
人杰地靈唯有丁;
天下豪杰齊聚此,
只為心茹來慶生!’
怎么樣?”
“這詩……”錢宇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年輕男子:“是你做的?”
年輕男子心虛的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每首詩作出來,基本都是被嘲笑的對象,雖然他總是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但內(nèi)心還是很在乎的,所以每次讓人評自己詩的時候,他總習慣先有意無意夸別人兩句,希望能獲得好評。
可看錢宇一臉懵逼的表情,他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孰料錢宇忽然擊掌道:“好詩!好詩??!通俗卻不庸俗,全詩沒有絲毫華麗的辭藻,卻形象生動的表達出丁小姐生日時,賓朋往來慶賀的華麗場景,字里行間無不洋溢著丁家過人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底蘊,絕對是我輩學習的楷模!”
???這回輪到年輕男子驚訝了,我的詩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可看錢宇眼睛里那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又不像是假的。
錢宇卻是真心欣賞,別的不說,這首詩押韻了有沒有?對錢宇來說,能押韻的詩都是好詩。有些東西,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比起現(xiàn)代那些能把一句話生生拆開,硬說成是詩的牛人,他真的認為這是首好詩。
年輕男子忽然道:“兄弟,不如你也作一首贊美丁小姐的詩,讓我品評品評如何?”
錢宇:“這……我不太會作詩!”
年輕男子:“詩詞而已,怎么不會啊,又不是考狀元,你隨便做就好!”
錢宇正要再次拒絕,忽然想起后世那首《農(nóng)夫的詩》,當即道:“那好,我開始念了。
嗯哼……
‘大海啊,你全是水;
駿馬啊,你四條腿;
小姐啊,你真是美;
鼻子下面,竟然長著嘴!’
這詩怎樣?”
年輕男子……
“我覺得我剛才那首詩真的挺好的!”嘴角抽抽半天,年輕男子方才如此說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年輕男子對錢宇的態(tài)度忽然好了很多:“這位大哥,在下白京飛,號稱大同第一才子,乃大同府年輕一輩第一人,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有事說一聲,只要在大同府內(nèi),我的話必需好使。”
直到白京飛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錢宇也沒搞清楚這位白公子的具體身份。他不知道的是,在不遠處一個角落,芊芊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目睹了二人談話的全過程,只見她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臉色十分古怪。
錢宇雖為督查,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瞎轉(zhuǎn)幾乎沒什么事,丁家家丁除了丁大力,個個精明能干,別說監(jiān)督他們,就是站在旁邊都嫌礙事。不行,自己答應前來,總要做點什么,這叫干一行愛一行。
錢宇忽然想到后世的生日宴,丁家雖然奢華,但限于時代,宴會形式比后世差了不少,自己若將后世的宴會模式搬過來,絕對驚艷到讓人難以忘懷。
想到就做,錢宇拼命在腦海中回憶他參加過的大型宴會,并嘗試著將兩個時代的東西融合在一塊,想到得意之處,頓時興奮的直拍大腿。
轉(zhuǎn)眼已到丁小姐生日當天,丁家前院張燈結(jié)彩,柔和的絲竹之音四處飄蕩,更是平添幾分氣氛。太陽剛剛露頭,就有賓客陸續(xù)趕來,門丁丁大力這回一點困意都沒了,因為丁老爺就在他旁邊。
丁老爺名叫丁青文,和想象的不同,他雖年過四十,卻不像一般人那樣發(fā)福,反而很消瘦,濃濃的書卷氣從他身上洋溢灑出,比起富家翁,他更像個讀書人。
“小侄拜見丁伯父,伯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個年輕男子笑嘻嘻的給丁青文行禮,如果錢宇在這,一定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青年男子正是昨天和他論詩的白京飛。
丁青文笑道:“是京飛啊,聽說你昨天就來了,怎么不住家里,莫非嫌棄寒舍簡陋,配不上你?”
白京飛連忙叫屈:“伯父可不能冤枉小侄,小侄今早巴巴的第一個趕來,就是博個好彩頭,給心茹留下好印象。叔叔不知道,小侄為了這一刻,昨晚覺都沒睡好!”
丁青文指著白京飛,無奈搖搖頭:“你啊,還是這么皮實,趕緊進去吧!”
白京飛正要邁步,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喲,我當誰搶我頭籌,原來是白公子,聽說白公子為了丁小姐生日,最近正努力鉆研詩詞,不知有沒有成效???”
白京飛扭頭一看,一個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青年站在他身后,那冰冷的目光,好像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白京飛卻依舊笑呵呵的:“原來是曹仁賢曹兄啊,你也想追求心茹?別白費功夫了,心茹博覽群書、秀外慧中,對只知舞槍弄棒的莽夫可不怎么感興趣!”
“你……”黝黑青年的臉更黑了。
“好了,好了?!倍∏辔目磧扇嘶鹚幬妒?,連忙勸道:“兩位賢侄都是人中龍鳳,在這里吵吵鬧鬧影響可不好,還是先進去喝杯茶吧,大力,給二位公子帶路!”
丁大力連忙站出來,一個極其標準的請字禮伸出,曹仁賢冷哼一聲,傲然前行,白京飛手中折扇打開,在胸前輕搖兩下,邁著飄逸的步伐也跟著進去了。
丁心茹面前是一面和她差不多高的銅鏡,質(zhì)樸的紋路隨意錯落于邊緣,凌亂卻不突兀,看得久了,反而有股別具匠心之美。丁心茹正對著銅鏡里的嬌美容顏呆呆出神,對一口氣跑過來的杏兒視若不見。
直到杏兒把氣喘勻,她才慢慢道:“急什么,不就是爹爹想在我生日時,給我找個如意郎君嘛,他雖做的隱蔽,卻瞞不過我?!?p> 熟料杏兒的急切之色絲毫不減;“不是的,小姐,老爺……老爺現(xiàn)在正在大門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丁心茹臉色動容:“什么?等人?他在等誰?”
也難怪丁小姐驚訝,父親這些年一直過著類似隱居的生活,這次趁著自己生日,他特意請了幾個身份不凡的客人,想選個稱心如意的女婿??蛇@幾人身份雖然不凡,卻沒有讓丁青文親身去接的資格。
以爹爹的身份,能讓他親自迎接的,放眼天下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這些人絕不會因自己生日,就萬里迢迢跑到慶豐這樣的小縣城,唯一的可能,此人除了身份尊貴,還是年青一代的青年俊杰,可放眼天下,有哪個年輕人能讓爹爹放下身段在門口迎接呢?
丁心茹對自己的婚事是能拖就拖,因為她心中藏著一個秘密。她非常了解自己父親,丁青文做事若沒十足把握,是決計不會做的,他既然做了,就代表一定能成功,難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心事?爹爹等的人該不會姓柳吧?
比起丁心茹主仆的猜疑,錢宇則是得意非凡,他穿著一件不知從哪找來的家丁服,胳膊綁著紅布,上書“督查”二字:“你們幾個,把桌椅搬到花圃里,老爺請的客人都是書生學子,讀書人最講究什么?意境懂不懂?把桌椅隨便往路邊一放,哪有意境可言?什么,花圃里花草太高,怕掛碰到客人?笨!把離桌椅近的花草踏平不就行了,快動手,磨蹭什么,時間不多了!”
“兀那小子,說你呢,不快點干活磨蹭啥呢,我抽你信不?”
“唉唉唉,你干啥?你們想干啥?裝點氣氛?氣氛是這樣裝點的嗎?隨便扯二尺紅布,挽朵花就行了?我要每棵樹上都堆滿紅花,每顆草都用藍絲帶牽繞,和彩色燈光交相輝映,暖色調(diào)懂不懂?”
一個領(lǐng)頭家丁為難的看著錢宇:“錢督查,彩色燈光是啥?穗姑娘準備的紅花倒不少,但每棵樹都掛也不夠啊?”
糟糕,忘了這是古代,沒有彩色燈光,錢宇汗了一個,至于紅花、藍絲帶……他想了想,道:“把紅花撿重要的地方掛吧,對了,你們這里用來題字的宣紙多不?”
這個問題一出,那家丁仿佛受到莫大羞辱似的:“我家老爺可是兩榜進士,皇上欽點的榜眼,別的不敢說,庫存宣紙就是用上十年也用不完!”
錢宇一驚,這丁家還是書香門第?他對科舉制度有所了解,榜眼是三年才出一個的全國第二,比后世的高考狀元還牛,不過錢宇的驚訝只是一瞬:“那好,你找人把那些宣紙全拿出來,掛滿每一棵樹,記得配上筆墨?!?p> “???”家丁沒回過神。
“啊什么???只管照做就是,給你說你也不懂!”說著,錢宇忍不住暗暗得意,說到布置會場,他自認有著無與倫比的見識,隨便露兩手,就叫你們大吃一驚,可惜現(xiàn)在條件有限,否則辦個中西結(jié)合的生日派對倒也不錯。
他一邊自戀,一邊指揮,說了半天,嗓子都啞了,哎,能者多勞,沒辦法,誰讓咱能力出眾呢!
客人陸續(xù)來到,禾穗忙著安排客人,加上丁心茹又把原來的管事十三姨攆走,后勤這一塊已經(jīng)群龍無首,錢宇扯虎皮做大旗,做起了總指揮。
只是把桌椅放在花圃里,把宣紙掛到樹上,這也太胡鬧了吧?眾家丁一臉懵然,穗姑娘可是親口吩咐把桌椅擺到石板路上的,難道是小姐的新主意?他們雖懷疑,但想起錢宇的身份,臨時又找不到禾穗,只好照做。
等眾家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重新收拾好,已是日上三竿,不遠處的廚房傳來濃濃香味,夾雜著優(yōu)雅動聽的絲竹之聲,宣告一切就緒。錢宇剛松口氣,就聽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怎么把桌椅都搬走了,誰讓你們干的?”
說話的正是禾穗,那邊接待賓客剛剛理順,她不放心這邊,想著回來看一眼,沒想到就這會功夫,整個院子竟徹底大變樣,桌椅被隨意扔進花叢,無數(shù)紙片在空中隨風飄蕩,襯托出滿院潔白,這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呢?
錢宇一聽,連忙表功:“當然是我啊,怎么樣?我這個創(chuàng)意不錯吧?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縱論天下,這意境,嘖嘖……我怎么這么佩服我自己呢!”
豈料禾穗的聲音陡然變成哭腔:“你……你把這搞這么亂,一會賓客來了,讓我怎么交代???”
錢宇自夸的表情立刻停下來,這個……他有些奇怪,自己的布置很有古風啊,難道現(xiàn)在不流行這個了?
錢宇沒見過古時的慶典,一時間有些拿不準,他小心而忐忑的說道:“怎么,這不行?。俊?p> 禾穗再也忍不住,哭道:“你……你會害死我的!”
看禾穗梨花帶雨的哀容,錢宇沒想到事情竟嚴重到這個地步:“啊,別哭別哭,都是我的錯,那誰誰,說你呢,快讓人把這些東西都給撤了?!?p> 眾家丁在禾穗到來時就覺得不對勁,聽完二人的對話,個個郁悶的吐血,原來是這外來小子假傳圣旨啊,不過郁悶歸郁悶,家丁們還是選擇立刻動手,如果讓客人看到這么不雅的一面,自己挨罰是小,讓老爺被人嘲笑罪過可就大了。
沒想到怕什么來什么,下一刻,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哎喲,這么多挽聯(lián),你們丁家是要辦喪事嗎?我記得請?zhí)险f今天是丁小姐的生日,是我記錯了還是你們請?zhí)l(fā)錯了?”
說著,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胡子的年輕人施施然走了進來,他有些譏諷的看著四周,眼睛有得意,還有幸災樂禍。
“曹兄,你不懂不要裝懂,這樹上掛的是上好的宣紙,你眼瞎了吧?”熟悉的聲音傳到錢宇耳朵,這不是昨天那個白京飛嗎?只是白京飛渾沒和錢宇論詩的瀟灑,反而像只斗雞,惡狠狠的瞪著曹仁賢。
曹仁賢依舊不緊不慢:“哦,紙做的挽聯(lián)?白兄不必解釋,我懂,我懂!”
“你……”
錢宇看著這位陌生的大胡子青年,心里極其不爽,就算自己犯了錯,布置些容易引起誤會的東西,可你一個客人,看到這些就算不提醒主人注意,最起碼也要保持沉默吧,哪像你這樣大言不慚亂嚷嚷的。
錢宇認為必須說他兩句,其實他不是那種別人諷刺兩句,就要不依不饒還回去的人,他選擇反擊,只是因為一旁的禾穗蒼白的臉色。
一指樹上隨風輕搖的宣紙,錢宇笑道:“這位仁兄,如果你有興致,不放題詩一首,留下墨寶,如果你的詩足夠驚艷,大小姐說不定還會珍藏呢!”錢宇說的很委婉,畢竟上過大學,他不是那種沒素質(zhì)的人。
熟料曹仁賢看都不看錢宇一眼,他的臉斜望蒼天,鼻子冷哼一聲:“你一個小小家丁,算什么東西,我說話有你插話的余地嗎?”
錢宇氣的那叫一個肝疼!見過目中無人的,沒見過如此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他把姿態(tài)放低,只是想看在禾穗的面子上息事寧人,并不是怕了這些人。反正他這家丁是臨時工,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于是他笑道:“我是丁家家丁,是人,當然不配算成東西,只有那些身份尊貴的大人物,才是東西,個個都是好東西!”
曹仁賢豈能聽不出錢宇話里的譏諷,他剛要發(fā)怒,白京飛立刻拊掌大笑:“好,說得好,曹兄,你是大人物,絕對的好東西,在下佩服佩服!”
“小子,你有種!”曹仁賢哼了一聲,深深的盯著錢宇,仿佛要把他記在心里,錢宇同樣回以笑容,仿佛在說,老子就這樣,不服你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