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很暗,土坯墻縫里插了一塊木板,木板上的煤油燈不大的燈火晃動著,黑煙如牛尾巴掛在墻上。
馬三問起部隊的情況,吃些什么穿什么衣裳,又說:“聽別人說,咱們部隊是雜牌軍穿著破爛,不受上邊待見?!?p> 張一真笑了笑,“受不受待見不是咱能管得了的事情,只要讓我們打鬼子就成,到了部隊你就能看到我們保家衛(wèi)國的精氣神,來的時候你不是沒有看到,那些熱血青年那些愛國的學(xué)生也要加入我們的隊伍,國家有難匹夫有責(zé),何況我們七尺男兒?!?p> 馬三聽得有些感動,他看著微弱燈光里張一真那張模糊的臉,看著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二斤酒下肚他們都有些困了,驚嚇過后的放松加上酒精的作用兩眼開始打架,經(jīng)不住困神的誘惑趙六竟不知不覺地迷起眼,突然上身前傾差點趴在地上。
“就和著瞇瞪一會解解乏,后半夜我們上路?!睆堃徽嬲f著站起身,他的腳下有些不穩(wěn),多喝了一碗酒,舌頭有些發(fā)直“我,去外面。看下,你們先睡?!?p> 他搖晃著身子來到院里察看了一番,又到牲口棚看了看心愛的戰(zhàn)馬。
大車店有個小伙子在門口的一間小屋里值夜,店主人的屋里已經(jīng)黑了燈。
院里很安靜,看不出什么異常的情況,回到屋里張一真見尤季三個人躺在地鋪上呼呼睡著了,他探頭吹熄了油燈,和衣而睡。
半夜時分,兩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將煤油悄悄倒進(jìn)張一真他們居住的小屋,門口放了干柴,火突然燒起來。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張一真酒醒了,他推醒身邊的三個人,四個人拿起槍沖出了屋子。
放火的人早跑的無影無蹤,張一真后悔多喝了酒,他一拍大腿沖尤季嚷,“快叫醒店主人,救火?!?p> 火被撲滅,店主人坐在地上,痛苦流泣,“你們忒不小心,著了火,這可怎么辦!”
店主人突然想到看門的兒子,他慌慌張張地來到門口的小屋,點著油燈,見兒子被人捆綁拴在了窗戶上,嘴巴里塞著一條破毛巾,搖著頭說不出話。
店主人明白了什么,一把抓出兒子嘴里的毛巾,也顧不得解開繩子,忙問:“啥人放的火?”
“兩個男人蒙著頭,突然闖進(jìn)屋里沒等我喊叫就堵住嘴,把我捆了起來拴在了窗戶上,看也看不清模樣?!?p> 張一真若有所思,他覺得一定是黑司令派人干的,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筆帳先記上,看來對這幫家伙再不能手軟。
給了店主人一些錢修繕房屋,張一真趁著夜色帶著三人上路,他要帶著他們一起到部隊,他怕三人走節(jié)外生枝又惹什么麻煩,耽擱時間。
四人行走在小路上,都沒了困意,恐懼的情緒漸漸消失,馬三小聲唱起了河北民歌小白菜,歌聲憂傷凄涼,張一真聽得心酸,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上次去北平爹有事出門沒有見到,今天急著回部隊又沒有時間去看望一下,他嘆了一口氣,“別唱了,就會唱這個,不會點別的?”
馬三張開的嘴巴還沒有閉上,聽到張一真不讓自己唱,他有些納悶,搖了搖頭,“我小的時候娘就唱,娘就會唱這個,我也學(xué)會了,別的不會唱?!?p> 尤季緊走幾步來到張一真面前,“一真哥,我倒會唱很多,但都上不了桌面了壞曲子?!?p> “唱吧,壞曲子更提精神?!?p> 一路上他們說說唱唱,天近中午他們來到了部隊,張一真讓三人在門外等著,他去找陳團(tuán)長匯報。
陳團(tuán)長特批三人入伍,在部隊當(dāng)學(xué)兵。
秋季很快到來了,不遠(yuǎn)處的群山泛著金黃,尤季馬三趙六三人不但學(xué)會了打槍,大刀耍得也有模有樣了。
一天早晨跑操回來,連長沒有讓部隊解散,平時跑完操回來帶隊的排長一聲解散,戰(zhàn)士們就到食堂開飯,今早怎么回事,戰(zhàn)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弄不明白。
連長從營房后面走出來,他站在隊伍前面,排長一聲立正,戰(zhàn)士們立刻站直身子目視著連長。
連長面目冷峻,對身邊的通信兵說,去我屋里把桌上的窩頭拿來。
通信兵把窩頭交給連長。連長把玉米面窩頭拿在手里說:“今天早晨我在營房的垃圾坑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東西,這是什么想必大家清楚,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是誰扔掉的請站出來。”
沒有人回話,也沒有人站出來,連長低著頭似乎想著什么,突然他抬起頭來,“好吧,如果沒人承認(rèn)我想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把他找出來,現(xiàn)在的老百姓忍饑挨餓,我們卻有人不珍惜糧食,扔了不敢承認(rèn)是吧?還算個爺們兒嗎?”
馬三的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他向前邁出一步低下頭嘴唇抖動著想說又不敢說。
連長手指馬三,“是你扔的?”
馬三輕輕點頭。
“當(dāng)著全連戰(zhàn)士的面,把它吃掉!”連長下了命令。
馬三接過來看了一眼,窩頭沾滿泥土,被水泡得有些綿軟,一股怪異的味道鉆進(jìn)他的鼻空里,他咬了一口在嘴里嚼著流著淚說:“連長,我不是故意扔的,我家都是種地的人,都在挨餓,我怎么舍得扔掉這玉米面的窩頭啊!”
連長疑惑地看著低頭大顆淚珠掉在地上的馬三。
馬三不知從哪里來了膽量,抬起頭大聲告訴連長,“我飯量大吃得多,吃不飽餓得慌,就,就偷拿窩頭晚上墊飽下,我還找這個窩頭呢,怎么也找不見,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垃圾坑里?!?p> 聽到這里連長伸手抓過馬三正吃著的窩頭,他的心情很沉重,“我們當(dāng)兵打日本鬼子總得吃飽喝足,你飯量大以后隨你拿,但記住,吃不了可別硬塞撐破了肚皮?!?p> 戰(zhàn)士們都笑了,但連長卻笑不出來。
隊伍解散了,馬三蹲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嘔吐。
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這天張一真接到了一個重要任務(wù),他要到敵占區(qū)偵探消息,為下一步部隊的行動做準(zhǔn)備。
張一真正在屋里化裝,試穿老百姓的衣裳,外面有人敲門,打開門看到一臉苦相的馬三。
“你看你的臉,比吃了苦瓜還難看?!?p> ”唉,”馬三嘆息一聲,“一個臭窩頭沒吃完,拉了一整天稀,前幾天才止住,要是吃完了,還不得拉死!你看我的臉瘦了一圈,這兵當(dāng)?shù)?,還沒跟日本鬼子交手自己先拉了稀?!?p> 張一真注視著他,看他的鼻子,看他的眼,看他的表情,看他耷拉的腦袋,突然說,“對了,我正好缺個幫手,我琢磨來琢磨去也想不出個合適的人,哪里知道你最合適。”
“你可別耍我,我合什么適?。 ?p> “我要到敵占區(qū)打探消息,你跟我一起去,咱先排演一番,我請示一下,明天咱就走。”
“我有什么本事你相中我,你看我行嗎?”
“你的長相啊,沒有為難的事這臉看上去就很為難,一準(zhǔn)行?!睆堃徽媾呐鸟R三的臉蛋,“跟著我準(zhǔn)保有好吃的,把瘦的那圈補
回來?!?p> “有段時間沒吃肉了,有肉就成,我跟你去?!瘪R三說著嘴巴里的口水就要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