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謔的笑聲自不遠(yuǎn)處響起，崔鈺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他只覺得喉頭發(fā)緊，似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說卻開不了口。借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和廊前瀉下的那片月光，崔鈺看清了那女子的臉，那無數(shù)次即使出現(xiàn)在夢中也頗為模糊的容顏，此刻正清晰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
“魅兒?！敝粌蓚€字，崔鈺便覺得已用盡全身力氣，他頓了一頓，再度開口聲音已是哽咽，“是你嗎？”
他日思夜想了十年的人，他已經(jīng)過世十年的妻子，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崔鈺心中已不知是悲是喜，他知道自己這樣直視對方有些失禮，但即便極力克制，卻仍無法將目光移開。
眼前的女子笑靨如花，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還帶著水珠，就這樣隨意地披在肩上，只襯得她那張美艷的小臉兒更加白嫩。
聞言向身后望了望，見四下無人，才轉(zhuǎn)身對崔鈺道，“你在喚誰，此處只有你我二人，并沒有什么.....”女子思忖了一下，方才回憶起崔鈺剛才所說的人名，“魅兒?！?p> 蓮步輕移，慢慢地從廊下的泉水邊走近崔鈺。似是完全不介意自己方才出浴的銷魂背影讓男人看了個精光，她揚(yáng)起臉，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沒有絲毫要避退的樣子。
只是崔鈺也沒有避嫌，他甚至對面前的人伸出手，想幫她挽好額前的碎發(fā)。
“人都說燈下觀美人，月下看君子。公子今日可謂一飽眼福，能不能行行好，讓妾身也見見何為君子？”及時打斷了他，最后那兩個字咬得格外重，崔鈺知道這是在提醒自己適可而止，不要逾矩太多。
那只剛剛才抬起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男人的身形頓了頓，似是強(qiáng)忍著，方才俯身行禮道，“是我唐突了，還請姑娘見諒?！?p> 縱使他此刻再心急，也不該太過分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其實崔鈺不過是想試一下，看看面前的人究竟是真實存在，還只是自己臆想出的幻影。
“無妨，公子可是酒醉走錯了路？”女子用手絞著自己的頭發(fā)，索性坐在了廊前的椅子上，就這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恍然又回到從前，她也是這樣坐在房外的廡廊處，一面晾干自己緞子似的及腰長發(fā)，一面等他。待崔鈺當(dāng)值回來，她便像只歡快的鳥兒一樣撲進(jìn)他懷里，甜甜地喚他一聲夫君。
只是他的魅兒喜好清凈素雅的顏色，衣衫裙袍大多都是月白色或是天青色，而眼前的女子卻截然不同，她朱紅色的裙裾拖在地下，給這夜色都平添了一抹旖旎，和妖艷。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崔鈺表面卻不動聲色，仍是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句，“是，我酒醉誤入此地，勞煩姑娘指條路。”
“指路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彼荒?biāo)菩Ψ切Γ鄄鬓D(zhuǎn)卻明艷動人，“你得告訴我你叫什么，萬一你離開后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我也好能找到你理論一番?！?p> 眼睛直視著她，即便他此刻心里五味雜陳，可仍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答著，“崔鈺?！?。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她真的只是夢境，他也對這短暫的相處分外珍惜。
“崔....鈺？”輕啟朱唇，舌尖剛一碰上牙齒便收了回去，和唇齒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就像他們二人現(xiàn)在這樣。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她念出來，崔鈺只覺眼前一片澀然。
“好，我記住了?！?p> 女子笑笑，正打算告訴他如何回到大路上，卻忽然聽聞崔鈺又問了一句。
“姑娘不怕我騙你么？”他若是隨意胡謅了一個名字，那她豈不是吃虧。
似是聽到了什么極有趣的事情，眼前的人用衣袖遮著嘴笑了起來，良久，才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到，“一個人若是連名諱都可以作假，那還有什么是真的？”
崔鈺腦袋里嗡得一聲，還想要說些什么，卻忽然被旁人的一聲呵斥打斷了。
“你是何人，膽敢擅闖公主寢殿?！睂m婢的責(zé)問聲響起，將兩人之間那曖昧的氛圍徹底攪散了。小丫鬟言畢，似是覺得仍不解氣，便繼續(xù)道，“金吾衛(wèi)何在，快將此人抓起來?！?p> “你是還嫌看見本宮沐浴的人太少嗎？”被稱作公主的女子倒沒有身邊的宮婢那般生氣，仍舊看著面前的崔鈺，眼睛一刻也未從他身上離開。
“公主，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小丫鬟嘟起嘴來，模樣甚是委屈，她不過進(jìn)房間給公主取了件袍子的功夫，怎么就有人闖了進(jìn)來，且公主不但不責(zé)怪對方，反倒埋怨起她來了呢。
“行了，這位公子宴飲上貪杯喝醉了，誤打誤撞至此，也不是故意的，灼灼，送客。”直至聽見自家主子下了逐客令，叫灼灼的宮女方又來了精神，插著腰對崔鈺道，“你，今天的事情一個字都不可以說出去，否則，當(dāng)心我叫人扒了你的皮.....”
她話才說了一半，身后的女子卻忽然說了一句，“呀，下雨了。”
將手伸出廊外，細(xì)如牛毛的春雨輔一落進(jìn)掌心的紋路里，便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絲涼涼的濕潤感。
還沒回過身，女子只覺得肩頭一重，方才灼灼手里的那件外袍已經(jīng)披在了身上。男人為她將披風(fēng)的領(lǐng)口收緊，他修長的指距離她心口上方僅一寸，那認(rèn)真的樣子落進(jìn)眼里，只讓人覺得心跳都亂了。
“快進(jìn)屋吧，小心著涼。”他聲音輕柔，可卻格外擾人心神，一旁的灼灼愣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走過去不客氣地推開崔鈺道，“行了行了，出門左轉(zhuǎn)才是臣子寢殿，莫再走錯了。”
抬頭又看了那女子一眼，方才轉(zhuǎn)身離去。
她嘴角仍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只是眼神里多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至于是什么，崔鈺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來。
小丫鬟似是對他又盯著自家主子看的行為頗為不滿，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制止了，女子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說了句“狐假虎威”便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