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這一切表明一個結(jié)果,就是董翰林贏了。董翰林拿自己的性命賭贏王惠文的真心,王惠文可以為了董翰林不顧一切。就算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這點,但是身體先于意識的本能反應(yīng)是無法騙人??墒菫槭裁?,明明是贏的賭局,董翰林心底的疼痛依舊深不見底“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惠文要撲過來?”
“明明知道我死,惠文就解脫,為什么還要這樣?如果惠文死了,我應(yīng)該怎么辦?”董翰林頹然踉蹌倒退幾步,雙手捂著臉,肩膀不停抖動,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后面的輪椅被撞得原地打轉(zhuǎn),金正中伸手扶住董翰林搖搖欲墜的身體。心里面暗自嘆息,終究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我們進(jìn)去看看,危險期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p> 他拍著董翰林的肩膀,輕聲安慰、提醒著。十幾個小時漫長等待,伴著這種靈魂苦痛的煎熬,緩緩逝去。坐在病床旁邊,董翰林看著王惠文定定出神。被純白包圍的王惠文,面目安詳?shù)厮?,已然沒有高熱折磨的焦躁不安。金正中遞過來的毛巾帶著溫?zé)岬乃?,董翰林輕輕替王惠文擦去面頰殘留的汗?jié)瘛?p> 小心翼翼似乎不忍心驚擾王惠文恬然的夢境,這么安靜、祥和的夢境應(yīng)該與董翰林無關(guān)。金正中再次嘆氣,又拿過來一條濕毛巾,示意董翰林打理一下青紫色嘴角和腮邊的淤青。董翰林的回答完全是下意識的禮貌習(xí)慣,全然沒有理會到唇齒之間鐵銹的味道。眼光還是鎖在王惠文臉上面,右手依然緊緊抓著王惠文的左手。和兩個多小時前唯一的不同是,王惠文左手無名指多一枚古董青金石戒指。?
董翰林完全無視金正中的存在,這時候一天一地之間,不過只有他們兩個人:“我答應(yīng)你的做到,活著把這枚戒指給你戴上,你是不是應(yīng)該醒過來?就算再生氣,也要醒過來打我、罵我,不是嗎?”剛才吩咐在重癥室外間加一張床,眼下的情形是董翰林決計不會離開,樸金正中只能夠想一個折衷的法子。
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健康的人都會拖垮,何況董翰林這個剛剛動過手術(shù)的病人:“翰林,你去歇一會兒,我來替你,就在外面,你闔闔眼,有什么事情我叫你?!边@時候董翰林似乎才意識到房間有別人,機(jī)械抬眼看向金正中:“正中,你說如果惠文死了,我還會活著嗎?”金正中過去想強(qiáng)行把董翰林拖起來,以此掩飾眼睛劃過的一絲慌亂。
王惠文已經(jīng)安全度過最危險的術(shù)后十小時,醒過來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兩小時過后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安像漸漸濃郁的霧氣,慢慢聚攏包圍過來,后面的結(jié)果金正中真有些不敢想象。?拂開金正中伸過來攙扶的手看過去,眼底閃耀著孩童式的狡黠。然而僅僅是一閃而過又是一片死灰的寂靜,董翰林知道金正中害怕怎么樣的答案?
“我會好好活下去,活得長長久久,然后記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闭f者平靜,聽者卻心驚膽戰(zhàn)。如果王惠文死了,董翰林也會隨她而去。不同于肉體的消亡,而是心死。他會用后半輩子的所有感知去祭奠自己的王惠文,所謂的孽緣不過如此。?董翰林長長出一口氣,艱難地?fù)沃照日酒饋?,走到窗子旁邊自言自語。
十幾個小時的漫長等待,至親好友的拳腳相向,還有兩個小時枯坐的遲遲凝望,董翰林終于想明白一件事情。前世自己隨水魅一同赴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命運(yùn)終歸對自己是寬容的。自己獨占水魅整整十年的愛戀,最后就算傷水魅入骨,自己也沒有被冰冷的獨自留下。今生王惠文還是被董翰林追上,別人的早晚與他無關(guān)。
現(xiàn)在的王惠文就在董翰林身邊,如果這個讓他牽掛兩世的身影真的就這么離開,他是否還有資格和勇氣追去另外一個世界?生死相隔、天人永訣,與黃泉路上水魅一句“你是誰”帶來的漠然忘記,形同路人,到底哪個更加痛苦絕望?董翰林無從而知,唯一深刻知曉的是,王惠文死了。
董翰林從那時候起,就是一個被昔日點滴記憶囚禁的孤魂野鬼,終日行尸走肉般守著兩個人曾經(jīng)的愛恨情仇。每當(dāng)夜深人靜獨自身陷囹圄,等著一個不知道還肯不肯如夢來探監(jiān)的幽魂?董翰林回到位子上坐下,用熱毛巾敷過的面頰帶幾分勉強(qiáng)的紅暈,看上去也精神許多:“我還不累,你去休息一下。接下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是唱主角的,閃失不得?!?p> 像是怕金正中不放心一般,董翰林再次向他保證:“我不會有任何事情,我向你保證?!绷T就拿起床頭果籃的蘋果仔細(xì)削起來。董翰林很喜歡用冷兵器,也很善于用這種鋒利的工具,但是此等用途還是第一次。粗細(xì)均等而連貫的果皮隨著手指的動作越積越多,一直完整的蘋果不過一、兩分鐘,就變成整齊劃一的塊狀擺在細(xì)白瓷盤里面。
維生素對失血過多的人很有好處的?!苯又擦钟秩ツ橇硪恢怀茸?,金正中沒有攔董翰林,他說維生素對失血過多的人很有好處。金正中知道,此刻董翰林必須做點什么。不管有意義與否,不然他真的會瘋。夢境似乎永遠(yuǎn)沒有盡頭,董翰林似乎和自己說過相同的話,一輩子在一起,永遠(yuǎn)不分開。這對于王惠文來說是奢侈品,更加像是不切實際的謊言。
但是隱約之間,王惠文卻又堅信他們真的有過相互扶持、共同進(jìn)退的日子。他們是彼此的依靠和指望,只是這個故事里面似乎似乎有三個人,他們到底是誰?的確應(yīng)該醒過來,這個夢很長,似乎一輩子都不止。游走于冥冥世界的神靈一定不知道慈悲為何物?與憐愛蒼生的悲憫比起來。他們似乎更加喜歡享受那種無望的祈禱和被癡癡苦等,慢慢消磨耗盡的微茫希望。世人的愛恨嗔癡,不過是他們手邊棋盤的一個賭局。
片刻之間的黑白交錯,就可能是天堂和地獄的距離。冥冥之中,這溫柔的觸摸似乎又落在董翰林的面頰,這種夢他做很多次。反復(fù)的做,又反復(fù)的失望。但是為什么這次的感覺這么的真實?這種溫暖真的讓人很是貪戀。董翰林努力不讓自己醒來,他想讓這夢境再長一些。但是那只手似乎不想讓董翰林睡得太久,手指慢慢插進(jìn)他的發(fā)間磨蹭。董翰林猛然坐起身來,大腦缺氧令他有瞬間的眩暈。
待到眼前恢復(fù)一片清明的時候,董翰林真的看見王惠文那雙含笑的黑色眼睛,還有那只仍然插著針頭的手停在他的發(fā)間。這家私立醫(yī)院位于西雅圖郊外,背山臨海,風(fēng)景好到隨手用相機(jī)一拍便能當(dāng)做Windows桌面圖片。與一般的私立醫(yī)療機(jī)構(gòu)比起來,這里倒更像一家療養(yǎng)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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