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臨時打開車廂的門,他心中滿是“小姑娘舍不得我又要回來看我啦”的膨脹心理。卻見寧錦容半邊臉腫的高高的,那半邊的眼睛都被瞇成了條縫兒,還有面上不斷流淌的淚水。身上光鮮亮麗的衣裙也沾染上塵埃,被淹沒了光彩。
薛臨時的心情猶如六月飛霜,他沉下臉來,努力抑制住內(nèi)心的戾氣,卻始終沒有能收斂。他伸手抬起寧錦容的下顎,漆黑的眼眸讓寧錦容莫名有些惴惴。夏荷看此人氣度非凡,非富即貴,見寧錦容不作答,當(dāng)即道:“是國公爺。”
刻板的冬梅這次也沒有制止夏荷。
薛臨時沒有說話,移開晦深莫測的眼眸,問:“你們要去哪兒?”
寧錦容不能說話,只有聶氏作答了。“我們要入宮中,容姐兒的苦不能白受。”
薛臨時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寧錦容的苦不僅不能白受,還要寧仲臣翻倍的償還。薛臨時不容置喙的留下一句,“坐我的馬車。”
聶氏扶著寧錦容上了薛臨時的馬車,寧錦容也沒有心思再思慮其他。滿心的都是自己在任務(wù)對象面前這么狼狽,好感度要跌破天際了吧。耳邊傳來像是一條直線的嗡嗡聲,寧錦容很清楚,那是耳鳴。
薛臨時又拿出給寧錦容涂抹手背的藥膏,看見寧錦容貼身的四只丫鬟都擠在一起,薛臨時礙于聶氏,便將藥膏遞給最近的春桃。聶氏順手接了過去,眉間愁緒徘徊,輕柔地給寧錦容上了藥,寧錦容累了一天,心累身累,倚靠著馬車壁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薛臨時方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過是因為寧錦容顧及聶氏,既然寧錦容看不著了,他也沒必要做樣子了。
薛臨時打橫抱起寧錦容放在榻上,她身上的灰塵染臟了潔白的薄被卻恍若無視,他輕推開車廂的門,抑制住聲音吩咐道:“駕穩(wěn)了。”
趙椽猜出幾分來,低低的應(yīng)了聲,“是。”隨即拉著韁繩讓馬兒慢了下來。
洛達心中犯嘀咕,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他們家王爺。洛達沉默,為寧國公哀悼一盞茶的時間。
馬車進入皇宮是一路無阻,太后這時候正用過晚膳,讓小安子陪著她在宮道走走,消消食。
后面疾步跑來個小太監(jiān),呼吸微喘,見著太后與安公公便跪下行禮,“奴才拜見太后娘娘?!?p> 安公公有些不樂意,這好不容易和他媳婦兒單獨相處一會兒,他容易么?當(dāng)下挎著個臉,手中提著拂塵輕飄飄地掃過小太監(jiān)的背脊,“慌慌張張的作什么,有什么事還不快說?”
小太監(jiān)的身子伏的更低了,“寧國公夫人與攝政王一同來了長壽宮,臉色皆不是很好。”
太后挑了挑眉,便扶著安公公的手腕回了長壽宮,聶氏有些狼狽,連帶著薛臨時也渾身散發(fā)著旁人勿近的警告。“這是怎么了?”
聶氏一俯身,“娘娘?!?p> 聶氏若再叫太后叔母,那寧錦容不是要叫薛臨時一聲叔叔?聶氏也是個會看人眼色的,只是寧國公府這染缸太大,她不敢用寧錦容去賭。
薛臨時拱手,“母后?!?p> “那些個虛禮便免了吧,皇兒與倩姐兒一同來哀家的長壽宮,想來事關(guān)寧家的四姑娘?”太后經(jīng)歷了半輩子的明爭暗斗,這點事兒還看不出來就白活了。
一聽太后這般的話兒,聶氏立時便忍不住的低泣,像是找到了可以告狀的大人,將心中苦悶一一訴說:“您不知曉……”
太后揮了揮手,撤退薛臨時與其他奴才,只留一個安公公與聶氏。太后用眼神示意安公公上茶,又給聶氏賜了座?!澳銇砼c我好好說道。”
聶氏應(yīng)下,坐在太后身邊的位子,將歷年來的事情像是豆子般一件一件吐露出來,干脆利落。“自我嫁入國公府已近二十年,平日里安分守己,做個賢惠妻子,可國公爺偏是喜愛底下的云姨娘。初始我也不曾過多在意,今日云氏動作大了,竟……竟使下作手段!可國公爺仍是不分青紅皂白,老太君有意偏袒兒子,我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p> 太后拉過聶氏的手,聶氏是她親眼看大的,是什么脾性她都一清二楚。有那個謀略的眼光,卻沒有謀略的心。“當(dāng)年你父親也勸過你,寧仲臣不是良人?!?p> “我自個兒選的路,再苦也沒有怨言。可是容姐兒是無辜的,她才豆蔻年華,平日里無憂無慮。小手段我還能替她擋了,那些下作手段……”聶氏的面容白了三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你先下去梳洗一番,再歇上一晚,明日再與我好好道來?!?p> 聶氏兩眉微皺,疲倦不掩,嘴角發(fā)白,恍惚的應(yīng)了下來,被太后招進來的宮女扶去長宜閣歇著。
“查。”冷若冰霜的一個字,讓安公公知道太后是動了怒。
他安慰道:“別憂心,一切有我。”
一句話讓太后柔和下眉目。
而薛臨時則是在出了長壽宮的永康殿,便直接去了給寧錦容容身的長寧閣。他側(cè)身坐在寧錦容的床邊,修長的手指撫摸過寧錦容完好無損的半邊臉,眼眸里盛滿了深情。
這份情來得太過突然,像是靈魂的共鳴。何止寧錦容一個人感到忐忑,薛臨時內(nèi)心像是個被迷霧籠罩的深淵,不知道自己踩在哪一個高度,不踏實。
寧錦容嚶嚀一聲,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也睡的極不舒服,任誰被巴掌打出耳鳴,還能舒舒服服的睡個安穩(wěn)覺呢?
薛臨時轉(zhuǎn)身,去了隔壁。不復(fù)方才的深情,眼中蘊著寒風(fēng)凜冽,“去搜集寧國公近幾年的賬本?!?p> 趙椽:“是!”
翌日,卯時,早朝。
文武百官按照位分依序排列著,一律彎腰低頭,手中捧著笏板,依次是象牙板、玉板、竹板、木板。
太監(jiān)拖著尖細的聲音回蕩在恢宏的朝堂,“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右相捧著個象牙板,上前一步?!氨菹?,旒城洪澇,損民數(shù)萬,糧食萬擔(dān),又饑民無數(shù),旒城城主上奏請陛下賑災(zāi)。”
右相將旒城城主的親筆折子遞給宦官,宦官再恭恭敬敬地呈給皇上。薛臨軒展開折子,閱覽一遍,道:“工部侍郎,與監(jiān)察御史,再派一支精銳兵隊”薛臨軒頓下須臾,又添,“護送黃金千兩,白銀十萬?!?p> 工部侍郎與監(jiān)察御史皆上前一步,一彎腰,“臣等領(lǐng)旨?!?p> 薛臨軒揮揮手,右相與這二人都歸位。之后又大事小事議論了幾件,宦官欲宣布退朝。
寧國公捧著個玉板上前一步,一臉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太后,還有愧于天地的模樣。“陛下,小女錦容,德行有虧,有負太后、陛下厚望,請陛下與太后收回成命?!?p> 此話一出,那些還有女兒待嫁閨閣的大臣都有些眼紅。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寧國公這般作死,他們也樂得見。
薛臨時捧著個象牙板,“與你何干?”
一句話便將寧錦容與寧仲臣的關(guān)系摘個清清楚楚。
寧國公一噎,但仍作出慈父模樣,盡顯大義滅親。“即便她設(shè)計庶妹,心思狠辣,也終歸是我的女兒,怎能讓她日后禍害王爺!”
“證據(jù)呢?”薛臨時眼神都不給寧國公一個。
寧國公愈發(fā)難堪,“她為了毒害庶妹,竟,竟用合歡散這等下作的手段!”
“哦,那證據(jù)呢?”薛臨時還是那一句,漫不經(jīng)心地添道:“朝堂之上,寧國公可不要欺君啊?!?p> 眼見薛臨時愈發(fā)咄咄逼人,薛臨軒適時出來做和事佬:“此事過后再議,退朝?!?p> 寧國公舔著一張老臉去御書房外候著,薛臨時路過寧國公的時候只道了一個字:“瞎!”然后便與寧國公擦肩而過進入御書房。
寧國公心中郁結(jié),他的繡姐兒那么好,攝政王才是瞎,居然看上了寧錦容。
宦官在薛臨時之后入了御書房,“陛下,國公爺在外頭候著呢?!?p> 薛臨時隨意擇了個位子坐下,“讓他候著。”
小太監(jiān)又看了看皇上,薛臨軒有些頭疼?!罢諗z政王說的?!?p> 薛臨時怪異的看了看薛臨軒,薛臨軒有點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看朕做什么?”
“你瞎?!毖εR時一言不合就開啟不分敵我到處懟的模式。
薛臨軒隨手操起一本折子砸了過去,“你整日里無所事事,還敢說朕瞎?!”
“你不瞎難道我瞎?”薛臨時還在氣頭上,懟天懟地都不怕,何況對面這人還是自小就對他極好的皇兄呢。薛臨時拿起地上的折子,彈了彈手指將上面的灰給撣個干凈,又向著薛臨軒砸了過去。
薛臨軒騰出手來接著,無奈笑道:“是是是,朕瞎。”
薛臨軒面上仍是九五之尊,而心中暗戳戳的希望他日后能“不小心”地懟寧錦容,最好能讓他懟天懟地的弟弟日后再也不敢隨意懟人。
“前些日子長平皇姑來替江天奕求了情,你尋個由頭將人放回來?!毖εR軒兩指并攏揉捏顳颥,顯得十分頭疼。
薛臨時無辜的眨巴眨巴眼,“扔軍隊去了。”
“什么?!”薛臨軒不由提高的聲音。
薛臨時不怕死地又說了遍,“扔軍隊去了?!?p> “那長平皇姑那兒你讓朕怎么交代?”薛臨軒一拍案幾,震得茶水濺出些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毖εR時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如果不是多年來的繕性,薛臨軒只怕氣得要當(dāng)場逮住薛臨時揍一頓了。
“傳寧國公。”薛臨軒屈指扣在案幾上,極有規(guī)律的咚咚聲敲得讓旁人聽的發(fā)慌。
而薛臨時還是一派的悠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