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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圖

第五十一章 鳳凰浴火刀劍影

螢火圖 長長的長安道 3216 2017-12-17 10:39:54

  畫十三目送阿桑吉的商隊往街尾的客棧行去,一眼在人海中瞥見了京墨的身影,不禁眉心一皺,遠遠地沖著京墨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趕快離開,不然被周榮知道她沒有葬身火海就糟了。

  關(guān)天瑜留意到畫十三的關(guān)切眼神,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落在了一個如風露清荷般的女子身上,她發(fā)現(xiàn)那女子的眉眼好像有幾分眼熟,有一種縹緲而遙遠的熟悉之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看見那女子與畫十三四目相對了片刻之后,會意了似的,退后了幾步,隱沒在人群中,仍然仰頭望著樓上境況,目不轉(zhuǎn)睛。關(guān)天瑜的心里隱隱地不舒服起來。

  殷澄練見到站出來的畫十三就是徐飛死時為他站出來解圍的半面紅,又驚又喜,當他轉(zhuǎn)頭看向關(guān)天瑜望向畫十三的眼神,頓時明白了什么。

  “你是為他而來?!币蟪尉毜恼Z氣只是陳述而非疑問。

  畫十三在樓上也看到了站在殷澄練身邊的關(guān)天瑜,他的目光再也沒辦法移開,他看到他們好像在竊竊私語著什么,殷澄練也時不時地以異樣的目光看向他。

  “你,不認得他了?”關(guān)天瑜試探地問向這個方才還向她大談往事的落拓皇子。

  “我當然記得?!币蟪尉毿ρ塾乜聪驑巧系娜?,“想不到斯世我最尊崇最欣賞的畫師曾為我挺身而出,真是機緣造化啊,改天我一定得好好宴請一下這位十三郎!”

  “殿下好記性。”關(guān)天瑜神情平淡如故,“還剩三位畫師,百姓們手里的孔雀翎就要開始覓主了?!?p>  “管他還有幾個畫師,只要長眼的自然都會把孔雀翎投給畫十三,入宮的人選他當之無愧!”殷澄練信心滿滿道。

  人群紛紛流向《鳳凰圖》之下,握著手里的孔雀翎已經(jīng)準備著要投給畫十三,只待樓上的一聲令下了。

  突然,高臺之上“唰”地一下齊刷刷放下來三幅巨畫,人群霎時間炸開了鍋。殷澄練眼底的笑意頓時凝住了,他的拳頭越攥越緊,震驚又怒氣沖沖地望著最后掛出來的三幅畫,喃喃道:“周榮這個老狐貍!”

  一旁的關(guān)天瑜不明白殷澄練何出此言,只看到原本涌向畫十三一隊的人潮如觸礁之浪,紛紛回頭,爭著往新掛出來的三幅畫下湊。

  人群中一個氣質(zhì)雍容華貴而穿戴素凈倜儻的男子見此不禁蹙了蹙眉,他看到殷澄練和關(guān)天瑜十分熟稔的攀談,眉頭凝得更深了,但轉(zhuǎn)念間又放松了眉心,若有所思地望著關(guān)天瑜。

  “怎么會這樣?”關(guān)天瑜看著人流走向,疑惑不安地問道。

  殷澄練幽幽地嘆了口氣,看著新掛出來的三幅畫,義憤填膺地解釋道:“這三幅畫明明是周榮自己珍藏多年的大家之作,每一幅都耗時至少幾個月。他為了阻止一個真正有才華的畫師入宮,竟然使出如此下作可笑的手段!”

  “可笑倒也未必?!标P(guān)天瑜皺眉道,“重要的是,這些人確實被唬住了?!?p>  京墨看著那三幅畫的功底和構(gòu)圖,絕非一日之功,她懷疑是周榮臨時使得詭計。她看到《鳳凰圖》下的人群一點點流失,眼看畫十三就要錯失了拔得頭籌的機會,十分焦慮不安,憂心忡忡,她忽然攔住身邊涌向最后涌向最后三幅畫的人,能攔住一個就攔下一個,不停地解釋道:“那幾幅畫有蹊蹺,你們不要輕易放棄這幅《鳳凰圖》啊?!?p>  畫十三看到京墨這樣的行動微微有些吃驚,他久久望著她,直到她發(fā)現(xiàn)攔不住流失的人群時,無力而無望地抬頭看向他。但她看見,他仍然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地以一種安定心神的目光在慰藉著她。

  這是他費盡心思爭取的入宮機會,人群四散眼看周榮詭計就要得逞,他怎么還能穩(wěn)得???鋒芒已露,若不能扶搖直上,周榮豈會容他?京墨焦慮又擔心地原地跳腳卻束手無策,她想,大不了勸他和自己一起離開京城、浪跡天涯,原本,他與她都曾是江湖兒女。

  “喲,就剩這么幾個人了?畫十三,恐怕沒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的交待了?!敝軜s俯視著百姓站隊的大局已定,喜不自勝地嘲諷道。

  “周太傅好一招借篷使風?!碑嬍郎\笑回道,“這三幅前輩的巨畫一出,也算是舉世無雙了,他們紛紛棄而從之,確實是情理之中。”

  “哼。你不必再裝腔作勢地負隅頑抗了!”周榮冷冷說道,“復審結(jié)果出來的那一刻,就是黑白無常來領(lǐng)你的時辰!到時候,畫十三名聲掃地,和畫館里所有庸才沒什么兩樣,誰還會在意你的性命?我真是不明白,我曾幾次真心實意地要收你為徒,又已經(jīng)許諾你給你入宮的機會,為什么選擇背叛我!”

  “因為,你是周太傅?!碑嬍戳艘谎墼娇丛桨档奶焐?,繼續(xù)和周榮周旋道,“與其背叛身邊親友,也不愿背叛一己私心。周太傅,你難道不明白這種心情么?”

  周榮怔了一下,不久又神色如故,惡狠狠道:“我不管你這話什么意思,也不管你到底懷著何種居心。你忘了一點,狗就是狗。你敢和我玩把戲,結(jié)果只有死路一條!看吧,這些百姓已經(jīng)排列好了,站在那三幅畫下面的人彎彎曲曲已經(jīng)快排到巷尾。馬上,他們就會把手里的孔雀翎投給這三個最平庸的畫師,沒有人能在畫館里逾越我的心意和權(quán)力。你也說了,因為,我是周太傅?!?p>  畫十三縱目遠眺西邊一眼,一輪紅日馬上就要淪沒在連綿山影之中。他緩緩長舒了一口氣,對周榮笑著回道:“周太傅能殺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畫師,卻不能殺掉從得到百姓所投孔雀翎最多的第一畫師?!?p>  “哼,可惜啊,得到最多的已經(jīng)不是——”周榮話還沒說完,突然雙眼被一種猛烈耀眼的光芒刺痛了,隨即,聽到樓下再次一片喧騰,只是這一次,無比的震驚,無比的熱鬧。

  幾乎同時,四面?zhèn)鱽砺曀涣叩拇蠛粜〗校骸爸鹆?,著火了!快看哪,這幅畫燒起來了!”

  周榮心里一驚,眼前騰起一片火光,一把抓住畫十三的衣領(lǐng):“你放肆!竟敢縱火燒畫,你可知道這三幅畫是何等名貴何等珍??!”

  “周太傅稍安勿躁,沒有畫被燒。”畫十三斜了樓下一眼,“不如請?zhí)悼辞宄闆r,再來質(zhì)問我不遲。”

  周榮悶哼一聲,一把推開了畫十三,俯身望下去,頓時驚呆如冰冷的石像,他看到了他一生難忘的一幕:燒起來的不是那三幅畫,也不是畫十三的《鳳凰圖》,壓根沒有著火,是畫。

  所有人都被《鳳凰圖》煥發(fā)出的滔滔光芒震驚了。此刻,街頭巷尾趔趄退避、呼嚎“救火”的人們都安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畫上的火光沖天。

  “他做到了?!标P(guān)天瑜也愣住了,她從沒見過他的畫,不知竟如此壯闊驚人。

  殷澄練縱目西望,他看到最后一縷夕陽被遠山完全吞沒之時,遙遙地投射在《鳳凰圖》上,巨畫的鳳凰上頓時“噌”的一聲,溢出了旺盛熾烈的火苗。

  “怎么可能……”殷澄練的心口倏地一下緊了緊,他眉端緊蹙,不可置信地兀自搖頭,“他怎么會這種畫法……”

  “你……你到底是誰?!”周榮看清楚了畫中鳳凰浴火的情景,一個可怕的念頭促使他近乎咆哮道。

  “周太傅,這已經(jīng)是你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了?!碑嬍哪抗鉄o比清醒堅決,“那么我第二遍告訴你,我是你不得不放的人。周太傅,你看看樓下,風向似乎變了啊。”

  什么是畫?一張白紙、一副筆墨,加以畫師多年如一日的畫功磨礪,納天下江河湖泊與胸中溝壑于方寸之地,如此足矣?

  姜黎的發(fā)問言猶在耳,畫十三用了很多年才明白,師父當時所說,僅此遠遠不夠,因為畫之分量永遠在于畫外。有的畫師一生描摹大家之作,嘔心瀝血也能混得幾分聲名,有的畫師劍走偏鋒,刻意求新求變,反被毫不虔誠的心魔所控,得不償失。生逢盛世,畫師不去刻意歌功頌德,亂世之下,畫師不去違心出賣畫技,畫之道,存乎一心。用心之畫必動人,上至王權(quán)富貴、下至販夫走卒,皆會因為瞥見此畫一眼而從心底贊嘆甚至莫生難忘。這轉(zhuǎn)眼即逝的須臾所得,大抵系畫之意義所在。

  周榮看見,原本排在最后三幅畫前的人群漸漸稀釋、流散,紛紛涌回了熠熠生光、流光溢彩的《鳳凰圖》之下,畫上的火光投在每一個百姓的眼底,他們握著手心的孔雀翎,如朝圣進香一般虔誠而驚嘆地投了出去。

  京墨開始細數(shù)著畫十三得到的孔雀翎數(shù)目,后來她停下了,因為紛至沓來的孔雀翎密密麻麻、數(shù)不過來了,她眼里溢滿了喜悅與慶幸,遙遙望向高臺之上的畫十三。

  畫十三的目光從無數(shù)的孔雀翎上收了回來,笑看周榮:“看來,這一招百鳥朝鳳壓過了周太傅的借篷使風?!?p>  “來人!拿下他!”周榮當堂大喝一聲,已經(jīng)不顧及什么眾目睽睽了。府兵紛紛拔刀相向,直逼畫十三。

  “長靈何在?!痹捯魟偮洌粋€黑影驀地閃現(xiàn)到畫十三面前,猛地一震,從背上劍匣中飛出一道白光,長靈利落接劍,直指周榮咽喉。

  “哈哈哈,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一個清如夜風、溫如朗月的嗓音伴著鼓掌叫好之聲從層層府兵背后幽幽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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