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街市上,人們四散而走,有的跟著那步輦奔熱鬧,有的又嬉笑結(jié)伴歸家去,有的,又趕去那洛水河看龍舟比賽……
人們?nèi)齼蓛?,間或看向人群中左顧右盼,四下奔走的白衣男子,人人臉上都洋溢著這端陽節(jié)的歡愉,獨獨這個男子神情焦慮,似乎在找什麼人。
“小玉——趙小玉——”那白衣男子喊聲中透著一種讓人動容的焦憂,想必那位姓趙的姑娘是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如今卻不知什么緣故,走失了,找不到了。
“請問這位大叔——有沒有見過一位穿紅紗蟬衣的小姑娘,她叫趙小玉……”
“啊——姑娘,紅衣服,這里穿紅衣服的多了——”那位大叔有些耳背。剛剛回答一半,身邊那襲白影已經(jīng)又閃到了前面去了。
“請問這位姑娘,你有沒有見過一位穿紅紗蟬衣的小姑娘,她叫……”那白衣男子神情更加焦急,趙小玉離開他已經(jīng)有一炷香的時候了,她離開自己越久,便越讓他放心不下。
“沒見過——”
這位俊倪的白衣男子,正是方才在獅子樓的辰弒。他萬萬料不到,趙小玉會故意支開他,跑出這東廂閣去。
他已經(jīng)是第一時間跟著沖出去找人了,可隨著那皇帝和太真妃的步輦逐漸遠(yuǎn)去,圍觀的人群四散奔走,人群中卻再也找不到趙小玉的身影。
方才她好似認(rèn)出了熟識的朋友,難不成投奔那人去了?
辰弒心下懨懨,舉目四望,周遭穿了紅紅綠綠衫子的人很多,可就是沒有他要找的人。
喧嘩之聲越來越遠(yuǎn),可始終還是找不到趙小玉的蹤影。
“小玉,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莫非我辰弒就這么不討你喜歡?你如此急著離開我,甚至不止一次的不顧性命?”
他抬起手臂上那依稀可見的貝齒痕跡,那是……那是小玉留下的印記。
“好——那你們那里……稱老婆為什么?”
“我們那里稱老婆的只能是一個人……”
“那我也稱你為老婆——”這稱呼他是第一次給他身邊的女子。
“你……你……你莫要亂猜,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憶起她錯愕的臉,有些茫然失措。
趙小玉,你如何如此肯定的以為我會不明白,想我辰弒是何等精明的人……老婆……這個稱呼是來自趙小玉那里的,只能給一個人,那一定是……雖然不知你到底來自哪里,可我還是知道的,娘子——
這個稱呼,他辰弒也不曾給過他身邊任何一個女子,除了趙小玉……
“你不能取代那人在我心底的位置,我恨死你!恨死你了——”如何你的心里,一直帶著對我如此決絕的恨意,卻始終不忘另外一個人?
那人是誰?是臭道士嗎?
辰弒的拳頭捏著了一起,砸在了一條巷子的墻上,看著天空的白云飄過,冷冷地笑,空中的云朵,變幻著,漂移著,很快又結(jié)成了一個女子的臉,似乎在低低淺淺地嬌嗲著:“辰哥哥……好哥哥……”
“趙小玉——呵……”辰弒的笑容凝結(jié)在臉上,有些苦痛。記憶又回到了那個明月夜,第一次帶她去綠竹苑的時候,飛過城墻的時候,她不顧一切地咬了他……繼而摔了下去……
“你就這么恨我?寧可死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是——”佳人一咬貝齒,竟是如此的恨!
“興許一開始,我就不應(yīng)該勉強(qiáng)她的?!背綇s眉頭深蹙,雙眉擰在了一起。
“想不到,我辰弒……枉自風(fēng)流一世,卻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被她身上那種清冽氣息吸引……興許我應(yīng)該放她走,既然她從來都想著另外一個人!如此……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也沒有求證的必要了——”
他想不通,趙小玉如何會獨獨鐘情于那個臭道士。
辰弒忽然又想到那一路跟來,想取小玉性命的幕后殺手,他有些懊惱,沒有看住小玉。
方才那獅子樓店小二的話,又浮現(xiàn)在腦際,辰弒的后背冒出一股冷汗,透心涼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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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這西廂房里女人呢?這么快就退房了?”辰弒經(jīng)過西廂房下樓追趙小玉的時候,見那西廂房房門洞開,那先前賣粽子的小二在里面收拾打掃,不覺隨口問道。
“可不是,小的告訴她,想她這般諸多要求的,還真不好找上好的客棧入住了!居然一天洗三次澡,還兩次熱水,一次冷水……要求還真多!”小二嘀咕,發(fā)著牢騷。
辰弒心中一驚,這一日三湯寒熱是上好的療傷之法,難不成那西廂房的女子是個高手?
是他大意了,莫非小玉的失蹤與她有關(guān)?
“客官,你是不知道,那女人可奇怪了,不說話還好,像是個小姑娘,可這一出聲啊——”那小二頓頓。
“一出聲怎么?”辰弒額角已經(jīng)有些發(fā)涼,冒出了絲絲冷汗。
“一出聲便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夫人,嚇得小的我差點沒尿褲子,也不知是吃什么藥吃成那樣的……還真可惜的……”
辰弒聞言,心中更涼,聽聞江湖上傳言,有一門玉顏永駐的邪功,練此功力的人,可保青春不老,故名玉顏功??纱斯αι跏切伴T,雖可讓練就之人永葆青春不老,但需每隔兩年一練,第一次修煉只消練兩個月,兩年之后便需第二次修煉,而第二次卻必須修煉四月,以此規(guī)律類推,便是八月……十六月……三十二月……卻是種累死人不償命的修煉心法。
但聞這一邪功源出自古墓派,尚需配合古墓派獨門配制的“雪魅果”一并修煉,尚可事半功倍。
難道那西廂房的女子是古墓派中人?
傳聞古墓派中女子個個絕世驚艷,譬如那沈慕容,但凡見過的人,無不稱其貌美,只是沈慕容行事隱秘,真正見過的,江湖上沒幾個而已。
難道那女人便是沈慕容?
想起爹爹說過,五毒教與古墓派在二十年前曾有一段恩怨未了,好似是關(guān)乎那長生不老的,難道這古墓派的人,如今出來尋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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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弒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收回心神,看向那熙熙攘攘的街面,人漸漸散盡,留下些許紅綢、紙屑、花灑,是民間方才迎接那皇帝妃子的物飾。
“不行——即便是要放了她走,也得等過了這關(guān)!更何況,小玉的模樣還那么像那步輦中的太真妃!若是放任她在洛陽街市上閑逛,能闖出多大的禍?zhǔn)?,也無法預(yù)測?!?p>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趙小玉,心意卻是慌亂不堪的。
一抬眼,忽而看見前方不遠(yuǎn)處有個女子,著了紅衫,踏著蓮花碎步,向巷口的方向前行,那背影已是極像趙小玉了。
眼看那女子身形一轉(zhuǎn),就要在巷口隱沒,辰弒三步并作兩步,喜出望外,大喊一聲:“趙小玉——”
手已經(jīng)搭在了那女人身上,紅紗輕禪下的肌膚觸感,令他微感異樣,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趙小……”那第三個字隱沒在了喉頭,如哽在喉。辰弒驚見那女子的容貌,嚇得連退了兩步,遮了半邊臉,垂下頭去。
“俊哥哥,是不是叫我?。俊蹦桥愚D(zhuǎn)頭,容貌驚人。她長著一張圓餅大臉,臉長肉瘡、黑痣,眼大若牛,鼻翼油膩,隨著說話一張一合,重重的濕氣已噴向了那白衣俊倪的男人,厚唇若魚嘴一般,涂著不均勻的胭脂,沖辰弒湊了過來。
“對不住,姑娘,小生認(rèn)錯人了——”辰弒急急敗走,掩了臉,轉(zhuǎn)身便走,不愿多看那女子一眼。
只聽得那超級丑女在身后大叫,“俊哥哥——你真沒叫錯,我叫朝小玉,哥哥……哥哥……”
辰弒身形剛一轉(zhuǎn)過巷口,再也忍不住,提氣運(yùn)功,撒腿飛奔,運(yùn)起輕功神行了好久,不覺過了幾條街巷,確認(rèn)已將那丑女甩掉,這才停了下來。
他不覺啞然失笑:“呵呵——朝小玉?沒想到一字之差,便已謬之千里!”
西邊的太陽散盡最后一抹余暉,漸漸沉下。
不知不覺,他竟然來到了一處寺廟前,辰弒抬眼一看,“普濟(jì)寺”三個大字,遙遙映入眼簾。
這洛陽城也有幾座知名的寺廟,香火尤為鼎盛,這普濟(jì)寺也是其中之一。
普濟(jì)寺背靠南市,面朝洛水,是風(fēng)水極好之地。
恍惚間,已近日落,三三兩兩的人聚在這普濟(jì)寺前拋出祈福綢,放河燈。
“對了,今日是端陽節(jié)?!背綇s看向那河岸邊聚集的祈福人群,喃喃自語。
那洛河水,浩浩湯湯,一片暮色漸漸落入水中。廣闊的河面,在這端陽節(jié)的午后,顯得格外平靜。河面上,還搖曳著許多善男信女放入水中的河燈,帶著許下的心愿,飄向遠(yuǎn)處。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暮色落盡后,留下熹微星光點點慢慢撒在那洛水之上。
洛水湯湯,安知我心?
辰弒倚在一棵祈福樹下,看著身邊偶爾經(jīng)過的善男信女,心情陰翳。
善男信女們通常朝著這棵參天古木上虔誠朝拜,誠心在紅紙綢帶上,寫下心中祝愿,再將那紅紙綢帶拋上去……若是樹干將其牢牢掛住,便算是這參天神靈聽到了信徒們的夙愿,祈禱便也成功。
可這些真的有用嗎?不過是走投無路的人求取一個心安理得罷了。
他乃五毒教五毒圣子,對于這些,是從來不信,一直深信凡事皆需親力親為,必定成功,從不求人,也更別說信奉神靈了。
一個小男孩,約莫四五歲的模樣,身前穿著紅肚兜,手帶搖鈴,腦門前梳了個桃子形狀的髻,在寺前那洛河水邊放了一只河燈之后,拉著身邊一婦人要紅紙綢帶。
“你這孩子——要來做甚?”那婦人兀自向洛水河中推送著河燈,轉(zhuǎn)頭嘮叨那孩童。
“我要嘛!我要嘛!我要爹爹早點回來!”孩童兩眼晶亮,滿是天真與單純。
辰弒聞言,看了一眼那婦人,但見她姿容柔美,也算頗有一番風(fēng)韻;再看看那孩童,童聲稚語,惹人愛憐。他不覺輕輕一笑:這又是個深閨寂寞盼夫歸的人。
若是往常,又何嘗不是個獵艷的大好機(jī)會,可此時此刻,趙小玉走了,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腕掉了一大塊,再也提不起花花心思。
他不可抑制地想念她的清冽氣息,她的言語,她的任性,她的果敢……仿佛趙小玉已經(jīng)帶走了他所有一切的快樂一般。
他眼神空洞地看著那河邊上兩個人。
那婦人有些煩躁,聽那孩童此言,眼神瞬息間溫柔許多,摸摸那孩童的頭,道:“好好好——依你便是!真是犟不過你這孩子……”她牽了孩子到那祈福的先生桌前,向快要收攤的先生買紅紙綢帶。
“先生這孩子,妾身實在犟不過他……”
那先生放下原本已經(jīng)整理好的筆墨紙硯,捋捋胡須,笑笑道:“呵呵——不妨事,不妨事的,夫人要老夫如何寫?”
先生指指那紅紙,用軟毛筆蘸了蘸那墨硯中的香墨,望著這婦人和那孩童,等待著按照別人的心愿下筆。
“這這……”那婦人許是到了這人前,對夫君的想念也不好說出口,臉上有些許羞怯之色。
“我要爹爹回來——我要爹爹回來和童兒玩騎小馬——”那孩童稚嫩的聲音又響起,惹得那周圍聞言之人一笑,但都覺這穿紅肚兜手帶搖鈴的孩童可愛之極。
“哎呀——你這孩子……”孩童之言一出,那婦人臉上羞赧之色更甚,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那孩童的光屁股,顯是自己的思夫之情被這孩子童聲稚言說出來,覺得有些唐突尷尬。
執(zhí)筆先生笑笑道:“呵呵——不妨事,不妨事的,孩子想父親,夫人想夫君,實乃人之常情,老夫這便起筆替二位寫下夙愿!”
“這古樹當(dāng)真……如此靈驗嗎?”那婦人有些疑惑。
“這是當(dāng)然,只要祈福之人誠心告解,神靈定會聽到的!”先生將寫好的紅紙綁在紅綢帶上,遞給一旁的婦人。
“我要扔——童兒要扔,扔了爹爹便回來了!”那孩童伸直了胳膊向那婦人要那紅紙。
婦人笑笑,遞給孩子,站在一旁,看他蹣跚著步子自己走到那古樹下,向上扔那紅紙??此硇紊行?,那古木參天,如何能真的扔上去?
婦人也不幫手,只站立不動,有些走神,看了一眼那執(zhí)拗的孩子,又搖搖頭嘆了口氣:“也許一切都是天意,那人怎會回來?”
辰弒見那孩童走到他站立的樹下,對著那稍稍低垂的樹干向上拋扔,小臉憋得通紅,一次又一次,可都不能將那紅紙扔將上去。
看著那孩童執(zhí)著的模樣,辰弒不知為何竟動了惻隱之心,心底深處有根敏感的情弦被這孩子撥動了。
“小弟弟,哥哥幫你好不好?”
辰弒低下頭,難得的一臉溫柔,看向那孩子純真的眼,那里面的東西,便似自己幼時一般……
◆◆◆◆
十幾年前的八月五日,那時李隆基剛剛奪得政權(quán)即位不久,開元盛世之時,適逢這日是自己的生日,便將這一日定為“千秋節(jié)”,舉國歡慶,是個人月兩團(tuán)圓的日子。
“爹爹,我要娘親,辰兒要娘親……”
“辰兒——乖,不哭,你娘親不會回來了……”申屠夔那個時候尚且年輕,可臉上神色苦楚,便是這十幾年來,辰弒日日所見一般。
“那……娘親去了哪里?”
“你娘親走了——”申屠夔幽幽一聲長嘆。
“娘親不要我們了……娘親怎能舍下辰兒和爹爹?”
“辰兒,你長得真的很像你娘,倒不似爹爹這般老丑……”
“胡說,爹爹不老也不丑!”
申屠夔撫摸著辰弒幼齡的發(fā)髻,欣慰地看向辰弒的臉,那眼角眉梢掛著淚痕,神情更自悲苦,不過三十剛剛出頭之人,臉上便已有滄桑之態(tài)。
◆◆◆◆
“哥哥——抱抱!”那腳下的孩童伸出兩手要辰弒抱。
“好——”
辰弒忽而從往事回憶中醒轉(zhuǎn)過來,笑笑看著那孩子,便將他抱起坐在了自己肩上。
他握了那孩童的手,暗使內(nèi)力,那紅紙綢帶便被高高拋起,這回反而牢牢地纏繞在了那棵古樹上。
“爹爹——”那坐在辰弒肩上的孩子忽而望著遠(yuǎn)處一個疾行的身影,高聲叫了起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童兒要去接爹爹,娘——爹爹回來了!”
那孩子又往那婦人站立的方向喊了一聲,辰弒剛剛將他放下,他便撒腿跑向了前面,不多時,果然見他拉了一個挑著貨擔(dān)的男子向這邊走來。
“夫君——”那婦人失聲喊道,滿臉的難以置信,淚水瞬即盈滿眼眶,也奔了過去。
“娘子——我……我回來了!”那貨郎憨直一笑,抱了那孩子坐在半側(cè)肩上,一邊挑了擔(dān)子,一邊拉了那婦人的手,看了又看。
“爹爹,童兒要騎小馬——”
夫婦兩人相視一笑,抱了孩子,托著手,向歸家的路中走去。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總算團(tuán)聚。
辰弒看著那夜色暮靄下的三人,有些恍惚,看得出神,都不覺背后有一人已在身后數(shù)丈之外了。
那人卻是個美貌絕色的紫衣女子,她冷冷一笑,聲音嘶啞低沉,輕道:“再也留你不得——”
她趁辰弒失神,手指輕揮,彈出兩枚尖銳的金釘子暗器,又快又急向辰弒背后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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