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家休整了三四天，A市也連著下了三四天的夜雨。

　　室友在群里歡呼雀躍，念叨著下雨就能涼快了。伊人窺屏，沒好意思打碎她們天真的幻想。

　　伊人在A市活二十多年，太了解A市的鬼天氣了。夜里下雨白天出太陽，還是大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那種。于是頭晚積的雨水被曬得蒸騰起來，一時半會兒散不去，憋悶著，蒸籠一樣，開門就是濕黏的熱氣。伊人最怕這種。

　　開學頭一天，伊人跟秦朔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在暑氣沒消之前都蹲家里。惦記著還要注冊，伊人找了個涼快的早上去學校蓋章，又趁著太陽還沒完全出來，叫了車回家，在太陽大咧咧地關愛人間之前，及時躲回屋子里。

　　伊人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吸血鬼了。

　　伊人又摸了摸脖子上的汗……反正北風刮起來之前，自己是絕對不想再回來了。

　　……但伊人忘了世界上還有種效應叫墨菲定律。

　　大四的課比著大三更少了，除了畢業(yè)論文需要準備一下，別的也沒什么太需要操心的?？佳惺裁吹倪€是按進度來，目前保持地不錯。

　　“不去學校也別老在家宅著啊，樓下健身房環(huán)境還挺好的，沒事去辦張卡鍛煉鍛煉，你那個小身子骨太弱了?！鼻厮愤@么念叨著?！皩W校那邊還是得上點兒心，萬一有什么事呢?！?p>　　伊人笑著，聽秦朔啰啰嗦嗦。

　　開學已經(jīng)小半個月了，不用秦朔說，伊人也知道，到底還是不能把學校的事全扔一邊。掛了秦朔的視頻電話，伊人給室友發(fā)消息，問上課的老師怎么樣，嚴不嚴，又問有沒有什么新鮮事。室友嫌打字麻煩，撥了電話過來。

　　“還行吧，挺水的，不過好像輔導員最近要找你，你犯嘛事了？”

　　伊人聽到消息也是一怔，想了想：“好像也沒犯事吧，就逃了兩節(jié)課而已，怎么說她要找我？”

　　“就突然跑咱們寢室要你的手機號，哦對，還問你最近有沒有在談戀愛，對象是什么人？”

　　伊人眼皮一跳，心里有點兒不安。

　　“你們怎么說的？”

　　“就說只知道你有對象，別的都不了解，畢竟你早一年就不住校了。別的都沒提?！笔矣押俸僖恍?，聽伊人這邊沒動靜，自己也靜了一會兒，再倒摸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又問：“輔導員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伊人應了一聲：“估計是知道什么了，嗯……”

　　室友倒是先慌了：“臥槽，那怎么辦？你還跟誰說了？”

　　“說倒沒跟誰說，沒幾個人知道。但我們倆平時出門也沒遮掩過，大概是被誰看見了吧?！币寥擞窒肓讼耄骸皯摬粫賳柲銈兞?，再問就說不知道，就只知道我有對象這一點，再多就不清楚了?！?p>　　室友那邊應下，伊人看了看時間，估摸著秦朔也差不多該下班了，猶豫了一下，留了條消息給他，大概講了講情況。

　　輔導員的電話來的比伊人以為的要晚。

　　其實早點兒打還好，伊人還不至于太緊張，電話打得越是晚，伊人就越是覺得輔導員是在憋大招。

　　伊人趁著這兩天把校規(guī)校紀仔仔細細摳了個遍，也沒找到有關的條例，這算是讓伊人稍微放下了一點心。但也沒準，畢竟校規(guī)更不更新也還是歸上頭的那波人管。

　　秦朔還沒回消息，大概最近都太忙，沒看到消息，電話也沒打。不過兩天而已，還算正常，伊人這么想。

　　接到輔導員電話時是傍晚，伊人正在做晚飯。

　　輔導員也沒說別的，只問明天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到學院辦公室一趟。伊人跟輔導員商量了個時間，定了下來。

　　次日的天不大好，伊人知道這是該入秋了，天色陰著，但也沒見下雨，伊人知道推開門可能會見著幾個臉色不大好的老師，但是沒想到會見到院長跟兩位副校長。

　　伊人默默擱心里嘆了口氣。

　　事情好像有點大的樣子啊。

　　打過招呼，院長也很和藹地讓伊人坐下慢慢聊，辦公室里打雜的幾個學生也被輔導員請了出去，留伊人坐在沙發(fā)上，被對面的四五個老師圍著。

　　輔導員給伊人倒了杯水遞進手里，院長抿了口自己杯子里的茶，笑了笑：“聽說小姑娘感情出了點問題？”

　　院長也是南方人，說起話來帶點吳儂軟語的強調(diào)，不嚇人，很溫和的樣子。

　　伊人心里有數(shù)，也笑了笑：“沒有啊，跟對象處得很好，謝老師關心?！?p>　　院長還是瞇著眼笑：“你家里的情況學院里都知道，也囑咐過你們輔導老師，對你照顧一點。我家姑娘跟你一樣大，我都不敢想，我姑娘一個人過是什么樣子，我得難過死?！痹洪L又喝了口茶，還是笑著，看著伊人打量了打量：“小姑娘過得好嘛，儂父親泉下也能安心了?！?p>　　伊人略想了想，覺得不大好接話，只笑了笑，沒再出聲。

　　一旁的一位副校長也笑了笑：“有點兒靦腆啊，不大愛講話?！?p>　　伊人抬眼看看，也是對著副校長一笑。

　　輔導員大概知道這個惡人要自己來當，等著伊人喝了口水，問道：“最近聽咱們學生說，咱們院的秦朔秦老師，跟你有點兒關系？”

　　伊人點點頭，還是沒出聲。

　　有學生推門準備進來，見著辦公室里這個陣勢，也愣住了，看了坐在沙發(fā)中間的伊人一眼，又道了兩聲抱歉，松開推門的手，退回去了。

　　輔導員剛要說話就被推門的學生打斷，有點不大高興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伊人，抿了抿嘴，不再繞彎子：“據(jù)說是情侶關系？”

　　伊人也點點頭，大大方方道：“對，訂婚了?！?p>　　這倒是老師們沒想到的，聽見這句，都愣了一下子。這是伊人意料之中的。伊人頓時有點想笑又不敢，只好低著頭喝水。

　　院長笑了兩聲，對著身側的老師道：“要找秦朔講講了，都不通知我們一聲的。”

　　伊人笑了：“沒讓他往外說，不過等辦酒一定要請老師們來喝一杯的。”

　　氣氛有點尷尬，輔導員也笑了，看著伊人斟酌字句，像是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都沉默了片刻，還是院長先開的口：“秦老師是咱們院的年輕才俊，小姑娘也是個漂亮的，成績我也看啦，不錯嘛，兩個人很登對?！?p>　　伊人也瞇著眼笑了笑，道了聲謝。

　　“咱們校規(guī)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吧，但像這種事，確實不大好。一是對秦老師的名聲確實會有影響，畢竟要評職稱什么的，這種事情，不大好聽的。二是會有學生來疑神疑鬼地抱怨這不公平那不公平，弄不好還要告到教育局那邊，很麻煩?！痹洪L又喝了口水：“也是怕你們還都是小孩子，各種事情都經(jīng)歷地少，迷了心竅會被壞人騙走嘛，要理解一下?！?p>　　伊人點點頭。

　　“婚禮定時間了沒有？”

　　伊人笑著：“暫定明年十月一，不過地方還沒訂好，也不著急的。”

　　院長點點頭，還是笑得和善。

　　“秦老師的項目是年底完成？”院長問一旁的教務主任，主任應了一聲。

　　“那這件事還是要好好處理一下的，不然秦老師回來后也不好帶課的?！痹洪L這么說。

　　伊人還是點頭：“您說。”

　　“對外嘛，就說那些都是謠傳好了，咱們也沒牽涉到媒體，都是校內(nèi)在傳而已。知道實情的人多嗎？”院長又問。

　　“不多?！?p>　　一旁的另一位副校長笑了：“同學要對身邊的朋友謹慎一點了啊?！?p>　　伊人笑著應下。

　　院長等人說完，又道：“其實實在不行就直接說你們已經(jīng)結婚了，不要往大了鬧就好。等你畢了業(yè)，估計學生也就忘了這回事了，秦老師的名聲應該也不大受影響了?！?p>　　伊人聽得眉頭一跳，心頭起火，但細想又覺得人家說得是事實。

　　確實對秦朔的名聲不大好嘛。跟學生結婚，說出去難免讓人對秦朔的人品有一些不好的猜測。

　　伊人抿嘴點點頭。

　　“以后也是咱們學校的家屬了，哈哈?！?p>　　一旁的一位老師大概是覺得差不多聊完了，起身看了看其余的幾位老師，見也有要走的意思，也就跟伊人告了別。

　　伊人惦記著老師們規(guī)矩多，跟輔導員一塊兒把院長校長送出辦公室門，才拎了包，跟輔導員打招呼準備走。

　　輔導員也點了點頭，看了眼伊人，像是有話要說。

　　伊人倒也不在乎這一兩句，笑了笑，拎好包，等著輔導員的話。

　　輔導員見著伊人好整以暇的模樣，也笑了。

　　輔導員年紀不算大，但也比伊人大了十幾歲，三十多的模樣，家里孩子剛上幼兒園，是個小姑娘。

　　“秦老師在國外沒聯(lián)系上，所以這事只能先找你過來問問。你來之前我們還說，秦老師看著挺一本正經(jīng)的，沒想到是這樣的人，居然騙這么大點兒的小姑娘。但現(xiàn)在看來，是我們猜錯了。”

　　伊人笑了笑：“是老師們關心，我知道。”

　　輔導員給伊人開了門：“行了，早點兒回去吃飯吧，也到點兒了。好好照顧自己，學業(yè)上不要松懈。你沒來上課我可是知道的。”

　　伊人被抓包，有點兒不好意思，跟老師又道了謝，才走。

　　伊人看看手機，秦朔還是沒回消息。早上過來之前，伊人是跟秦朔留過信息的。

　　而且聽剛才輔導員的話里，好像之前也聯(lián)系過秦朔，也是沒回復。

　　伊人覺得有點兒奇怪。

　　伊人這會兒倒是沒心思糾結老師們到底是從哪兒聽到消息的了。

　　正中午，伊人剛踏出辦公樓，一旁的教學樓就打了下課鈴，學生開始兩兩三三地出來。

　　伊人緊走了幾步，想趕快走過這一段路。一會兒等人都下來，路上會更擠，人挨人肩碰肩，伊人不喜歡這樣。

　　太陽又出來了，曬得人睜不開眼。伊人早上出門太急，忘記帶遮陽傘，這會兒只好捏了張書包里的稿紙，折了一下多少有點硬度，擋在眉前，才敢抬眼往遠處看看。

　　校門離得很近了。

　　出了校門，伊人叫了輛車，想著把自己送到小區(qū)們前。但又惦記著三月的小零食吃完了還沒來得及買，伊人只好找了個比較近的便利店下車。

　　便利店在一條小街巷的拐角處，正是中午，路上沒人，熱氣從路上騰起，把街巷映得扭曲。

　　伊人站在街口突然就愣住了。

　　伊人依稀記得很早的時候，自己好像也這么站在胡同口等過誰。

　　伊人不大記得是誰了。

　　身后有自行車鈴響，伊人往一側躲了躲，給人讓出路來。

　　騎車的是個背著斜挎包的男孩子，背上的校服被汗?jié)窳藗€透，露著有點兒削瘦的肩胛骨。

　　伊人記得這樣削瘦的背影自己好像也見過。

　　伊人沒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