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秦媽媽是當(dāng)天就知道秦朔跟伊人求婚了，秦朔說的。

　　本來九點就睡覺的老太太愣是拉著秦朔問到凌晨，各種的問題，秦朔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秦媽媽都問了一遍，問完又讓伊人接電話，交代著不要讓秦朔這混小子欺負了，又交代受了委屈一定要跟阿姨說，有空回家來，阿姨給做好吃的。絮絮叨叨的話，說得伊人鼻頭發(fā)酸。

　　伊人有點兒覺得，自己估計是把后半輩子的運氣全都用在了找對象上。

　　伊人笑著一聲聲應(yīng)著，秦媽媽嘴不停，伊人也舍不得掛，一直到秦朔洗完澡出來，手機被秦朔接過去，才掛了電話。

　　第二天要回秦家一趟，伊人本來打算的是秦朔自己回去，但這會兒盯著手上的戒指，又覺得自己要是不去就有點不大懂事了。

　　秦朔倒是很照顧伊人的心情：“不想去就在家玩兒吧，不過去了也就是蹭頓飯的事，真的不去？”

　　伊人又想了半天，還是答應(yīng)了。

　　兩人睡得晚，第二天快到中午才起，略微收拾了收拾，開車往秦家走。

　　秦朔的房子是為了工作方便買的，離兩位老人住的地方有點遠，開車的話，刨去中間堵車的時間也得兩個多鐘頭。秦朔平時不怎么回去。畢竟二老年紀(jì)也不大，才五十多歲，身體都倍兒硬朗，沒到需要寸步不離守著的地步，所以秦朔也沒什么不放心的。

　　回家之前兩人去了趟商場，按著爸媽的喜好，秦朔多少買了點東西帶著。秦朔是想，畢竟伊人才第二次去，雖然就算不帶禮物，秦爸秦媽也不會有什么看法，但在別人看來總歸有點兒不大懂禮貌的意思。

　　秦朔不想讓愛嚼舌頭的鄰居在背后指點伊人。

　　這是我們家的寶貝，怎么輪到得到他們指指點點。

　　秦朔這么想。

　　到了家，仍是跟上次一樣。秦媽媽又?jǐn)[了一桌子的菜，秦爸爸被秦媽媽提溜地滿屋轉(zhuǎn)，這讓伊人覺得很有意思。伊人想笑又顧忌秦爸的情緒，只能跟秦朔嘰嘰咕咕咬耳朵，秦朔也壓低了聲音笑著應(yīng)聲。

　　涼菜都已經(jīng)上好了，熱菜也已經(jīng)備好材料就差下鍋了，伊人跟秦朔想要幫忙，但都被趕出了廚房。

　　“你們倆幫的忙還比不上添的亂，出去出去?！鼻貗寢屵@么說。

　　秦朔順走了秦媽媽切剩下的半根黃瓜，一副習(xí)以為常的神態(tài)，對著伊人撇撇嘴，大意不過是：你看，跟你說過啦。這樣的神態(tài)里還帶著點兒‘我們也并不想在這兒’的意思，秦朔一只胳膊攬著伊人往外走，嘴里咬著黃瓜，混不吝的模樣，逗得伊人咯咯直笑。

　　伊人很喜歡這樣的氛圍，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雖然一忙起來屋子里的地方還不夠四個人站，但就是這么大點兒地方，顯得那么有生氣，有煙火氣，像過日子的樣子，像個家。伊人原本是有些緊張的，但現(xiàn)在也緊張不起來了。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秦爸秦媽的臥室靠里，跟廚房飯廳斜對著門，還有一間挨著大門，房門關(guān)著，伊人猜可能是秦朔以前的房間。

　　“那間是你以前住的么？”

　　“嗯，想看？”

　　伊人點點頭，大眼珠子里寫著好奇?zhèn)z字。

　　秦朔忍不住笑了笑：“高中過后基本就沒住過了，”說著，捋了把頭發(fā)，有點不大好意思，伸手推開門：“那就看吧?！?p>　　屋子很久沒人住的樣子，但不臟，應(yīng)該是秦媽媽經(jīng)常打掃的緣故。地方不大，窗下靠著墻擺著張床，大概是因為秦朔上學(xué)時長得就高的原因，床也比一般的稍長些，家里平時也沒什么人來，房間就算收拾好拿來當(dāng)客房也得空著，所以床鋪已經(jīng)被收起來了。床上擺著幾個大號的收納箱，秦朔打開看了看，都是些舊衣服鞋子和各種零零碎碎的舊物。

　　緊挨著床頭，擺著秦朔的書桌書柜，書桌很干凈，一般書桌上本該有的寫寫畫畫全都沒有，就是干干凈凈的桌子。被用的時間太長了，桌面上胳膊肘、手腕貼著的地方，米黃色的木質(zhì)花紋都被磨成了一片片的白色，桌椅都被擦得很干凈，秦朔坐在椅子上，看著伊人好奇地東翻翻西看看。

　　書柜差不多是空的，只有秦朔上學(xué)的課本還留在里面，還有幾本同學(xué)錄。伊人初中畢業(yè)的時候還流行過這東西，現(xiàn)在的孩子應(yīng)該都不知道了。沒見別的書，應(yīng)該是被秦朔搬走了。伊人抽了一本課本翻出來看，初中的課本，秦朔的字還顯得很幼稚，方方正正也說不上，就有點兒像被吸干牛奶的牛奶盒，線條有點兒奇怪，看出來秦朔是很努力地想把字寫端正。

　　秦朔探頭在伊人身后看了會兒，大概也留意到字跡不太對，笑道：“那陣子在學(xué)吉他，指頭上都是水泡，寫字都是這樣寫的?！闭f著拎了一根筆握在手里，向伊人展示了一下用掌心寫字是個什么狀態(tài)。伊人被逗得直笑。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會彈吉他?！?p>　　“嗯……因為當(dāng)時是中二病發(fā)作才去學(xué)的，所以導(dǎo)致現(xiàn)在我一彈就想起來當(dāng)時多傻氣，就不是很想彈?！?p>　　伊人非常好奇了：“有多傻？”

　　秦朔搖搖頭笑了：“別問了，走了走了吃飯了。”

　　“真的不說么？”

　　秦朔笑著，推著伊人往外走。

　　伊人胃口不算大，一頓飯被秦媽媽塞得不敢往下坐，溜達了好半天才覺得沒那么撐了。秦媽媽直念叨伊人吃的太少，有點兒發(fā)愁地說這么大個人才吃那么點兒飯怎么能好好長肉呢？秦朔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兩人站一個陣營，伊人干不過，只好保證以后每頓都多吃點兒，循序漸進地把肉養(yǎng)起來，這才見秦朔滿意了。

　　吃完飯也還早，秦媽媽翻出家里的相冊，抱著跟伊人一塊兒看。秦朔就坐在一旁看著電視陪著伊人。秦爸爸各處晃蕩了會兒，大概覺得有點兒無聊，跟三人打了聲招呼，回臥室睡午覺。

　　午后的樓下小區(qū)，沒早上中午那么吵，家里電視音量也很低，襯得各處都那么安靜。

　　相冊里的照片，是從爺爺奶奶結(jié)婚一直排到秦朔大學(xué)畢業(yè)，又厚又重，伊人費勁地攤開在腿上，一張張地過著，秦媽媽也一張張給解說，什么時候拍的，為什么拍的。秦媽媽說得興奮，往后翻了幾頁，點了點其中一張，讓伊人猜是誰。

　　伊人接過相冊，看了一眼就笑了，扭臉看看一旁身高一米九不茍言笑正在看新聞頻道的秦老師，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秦朔也扭臉看了伊人一眼，又面無表情地轉(zhuǎn)了回去，伊人看出來秦朔耳朵有點兒發(fā)紅。

　　照片是彩照，秦朔大概剛半歲，八月底九月初的樣子，正值夏天最熱的時候，中午的大太陽底下，秦朔被扒了個精光，關(guān)鍵部位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跟別的同樣精光的小朋友坐在一起，旁邊放著小盆，等著洗澡，臉上的表情有點兒迷茫，旁邊還有一群笑得直打跌的大人們。

　　“那會兒是大院里水管子壞了，公家的水，不用也是滿地淌，各家各戶就都聚一堆兒洗衣服洗孩子?！?p>　　伊人被洗孩子這個說法逗笑了。

　　“大夏天的，也不冷，就扒光了。”秦媽媽拿著照片看了又看，“那會兒養(yǎng)孩子也沒現(xiàn)在這么多講究，現(xiàn)在想起來，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他養(yǎng)大的，”秦媽媽說著又看了秦朔一眼，“還養(yǎng)得挺好，人模人樣的?！?p>　　秦朔已經(jīng)習(xí)慣秦媽媽日常嘴毒了，眼皮都沒抬。

　　秦朔小時候的照片也沒幾張，只是幼兒園、小學(xué)參加比賽時留了幾張，其余的就沒有了。小學(xué)畢業(yè)，初中畢業(yè)有幾張班級合影，伊人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秦朔在哪兒，只有一位疑似秦朔的，伊人不敢認(rèn)。

　　伊人又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了秦朔之前說的中二期，笑了半晌，緩過勁來才問：“阿姨，這個是秦朔吧？”

　　秦媽媽看了兩眼，又沖秦朔翻了個白眼：“不是他是誰，你看看他那個頭發(fā)，也不知道那會兒腦子里都裝了點兒什么?！?p>　　照片上的秦朔，留著葬愛家族的大厚斜劉海，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仍舊沒什么表情。

　　伊人又是笑了半天，笑完扒著照片看了會兒，捅捅秦朔：“誒，秦老師，中二時期？”

　　秦朔低頭瞥了眼照片，點點頭，又看了眼伊人，頓了幾秒，想忍沒忍住，自己也笑了。

　　秦媽媽找了塊兒眼鏡布，擦老花鏡：“他那會兒成績好，話又少，老師摸不透他心思，不敢跟他說，也不敢管他。我覺得這也算是孩子的個性了，所以也沒管。是后來老師跟我說，就因為他，全班的男生都留了這個發(fā)型，實在是管不住了，一定要我逼著他剪了，我才跟他說。他一直都很聽話，也沒多說，就讓給剪了?！?p>　　秦朔不好意思了，多年修煉的厚臉皮沒能發(fā)紅，但伊人還是看出來了，秦朔在害羞。

　　伊人簡直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盯著秦朔看了兩眼，想笑又顧忌著秦朔的自尊心，憋得很辛苦。秦朔捂著臉捅捅伊人，聲音悶悶的，帶著笑意：“想笑就笑吧……”

　　伊人這才笑出聲。

　　秦媽媽也跟著伊人一塊兒樂，一邊笑一邊瞅秦朔，秦朔看了兩人幾眼，也有點兒忍不住了，笑著把伊人手里的相冊翻了頁。

　　秦朔不動還好，翻頁遮羞的動作讓伊人覺得更好笑了，趴在秦朔大腿上笑得停不下來。

　　秦朔沒轍了，捋著伊人的頭發(fā)等人笑完。

　　相冊再往后，就是秦朔從中二時期走出來，成為優(yōu)秀標(biāo)兵的樣子。臉上開始掛著恰到好處的笑，舉著各類獎杯或獎狀，在不同的紅底白字的橫幅下，風(fēng)格各異的大會場所里，跟各類油膩的領(lǐng)導(dǎo)握手。區(qū)別之處大概就在于，秦朔越來越像個大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有分寸。

　　相冊后面還空了很多張，秦媽媽拎起來讓伊人看：“以后這就是你們結(jié)婚生孩子留紀(jì)念的地方?！币寥诉€沒想過這些。知道以后的時間線上一定會有這些章節(jié)，但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笑著點了點頭。

　　臨走之前，秦媽媽單獨拉了伊人，有點兒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的樣子，斟酌半晌才道：“這孩子從小就寡情，很少生氣，也很少笑。我原先跟你爸都怕孩子是自閉癥，看了一圈大夫，都說沒事。他自己也說沒事，我們也就稍微放心點兒了，但你說，做爸媽的，自己孩子這樣，怎么會真的放心呢。后來他考大學(xué)、考研究生、讀博士，也都是什么都沒說，自己拿的主意，備考忙得早上四點起都沒聽他跟我們抱怨過，省心是省心，但我這當(dāng)媽的心里，真有點兒不是滋味?！鼻貗寢尯茌p地吐了口氣，“也……真怕他出點兒什么問題。我跟你爸都覺得，成多大事都無所謂，他不走錯路、高興就好……他什么都很少跟我們說，我們也猜不準(zhǔn)他的心思。就自打跟你處對象后，才知道他還會這么高興，真的，生了他三十年，我當(dāng)媽的都不知道這孩子還會害羞。所以啊，以后，好好過日子。媽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以后他哪兒惹你生氣了，你就想想我的話。”秦媽媽眼睛很亮，看著伊人，笑得和藹：“他很愛你，也不存壞心思，他只是有時候不知道該怎么表達。你以后多擔(dān)待點兒?！?p>　　伊人點點頭，拉著秦媽媽的手，也是笑著：“他真的很好，我知道，我們在一塊兒也很合得來……真的，我都不知道我哪兒來的運氣遇見他?！币寥诵α诵ΓM織語言，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那份心意才好，只能道：“媽，您放心?！?p>　　秦媽媽沒再多說什么，攥著伊人的手一直送到樓下，看著兩人上車走。

　　秦朔也沒問秦媽媽臨走跟伊人說了什么，只問伊人還撐不撐、困不困，要不要回去補個覺。

　　伊人一一回過，看著秦朔開車，盯了一會兒。

　　秦朔注意到伊人的視線，趁著等紅燈，也扭頭看了看伊人，挑了挑眉毛，大意是問伊人怎么了。

　　伊人略張了張嘴，想說話，又閉上了，停了半秒，起身在秦朔嘴上印了一下，坐回去，有點兒不太好意思的模樣，停了沒兩秒，自己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兩聲，又起身親了一口。

　　第一回是秦朔沒反應(yīng)過來，不作數(shù)。第二次秦朔可就逮著機會了，攬著伊人的腰，箍緊了，攻城略地。

　　紅燈時間不長，秦朔估摸著時間，秦朔意猶未盡地分開伊人，綠燈剛好亮起。

　　“今天很高興的樣子啊?！?p>　　“嗯！”伊人用力點點頭，伸手拍了拍秦朔的肩膀，努力裝作跟秦朔一個年齡階層的樣子，“秦老師，以后互相擔(dān)待呀?！?p>　　秦朔笑著，看了兩眼。

　　“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