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雪,漫天遍野都是白色,晨起的一點(diǎn)點(diǎn)光映得窗子發(fā)亮,有光從窗簾縫隙里鉆進(jìn)去,照在安年臉上,把人晃醒。
一覺睡到日出是假期里的樂趣,安年被光晃醒,睜眼看看時間,又接著睡過去,昏昏之際還不忘側(cè)過身給安歲擋光。
安歲睡得沉,感覺到旁邊人的動靜,睜了睜眼沒睜開,便往安年懷里縮了縮,又接著睡過去。
臥室門外是淺淺的電視機(jī)聲響,還有廚房飄過來的香味兒。
老安姨在廚房里。
上了年紀(jì)的人覺少,老安姨起得早,把要炸的年貨都收拾好腌上,單挑出帶魚里肉厚的幾段另擱在加了雞蛋的面糊里。
腌好的帶魚段裹著面糊,在油鍋里炸的金黃,撈起來時都還在吱吱地響。電飯煲里熬著小米粥,稠稠的一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滿屋子都是米粥特有的香氣。小碟里有切好的白水煮蛋,澆了生抽跟蒜泥白醋,還有一碟是調(diào)了糖醋蒜汁拌好的紫甘藍(lán)跟白菜,細(xì)細(xì)地切成絲,紫色白色攪和在一塊兒,好看。
安年鼻子靈,隔著門都聞到了飯廳的咸鮮香味兒,空了一夜的胃勾得他一個勁咽口水。
安歲本來就將醒未醒,這下徹底被咕嚕嚕地聲音給叫醒了,還沒睜眼就笑出了聲。
老太太做得了飯,拍拍門:“老大老二,起來吃飯!”
安年從被窩里坐起來應(yīng)聲,又抬手拍拍還蜷在被子里咯咯笑的人,有點(diǎn)兒無奈:“穿衣服,該起了?!?p> 老太太在廚房里吃了點(diǎn)兒,算是解決了早飯,坐在沙發(fā)上拿著剛起好針的毛衣一下下織著,電視里正放著早間新聞,新聞里直播室的背景都換成了喜氣洋洋的新年紅,跟屋里各處貼的福字和掛著的中國結(jié)應(yīng)和,滿滿的年味兒。
兩人收拾好在飯桌前坐下,安年拿了塊炸魚,安歲也想拿,結(jié)果被安年截住伸出來的手,塞了個粥碗給他。
安歲上學(xué)那會兒胃不大好,以至于現(xiàn)在吃飯最挑,倒不是嫌做的味兒不好,只是飯不對味兒就吃的少,吃錯了回去又是吐又是燒,實在不好伺候。剛跟安年住一塊兒那會兒,一米七幾的人硬生生瘦到九十斤,風(fēng)一吹就倒的模樣,把安年嚇得不行。說起來安年做飯也是一把好手,但還是跑回家跟著老安姨學(xué)了好久,才伺候好了這位小祖宗。
小祖宗這會兒被搶走魚塊塞了個粥碗,雖然不高興但還是接了過來,不大滿意地撇撇嘴,勺子?著一口一口喝。
老安姨聽見兩人在餐桌上坐下的動靜,回頭叮囑兩人記得喝湯,叮囑完又接著看新聞。
安年捏著魚塊挑刺,眼里瞧著老太太的陣勢,忍不住問了一句:“媽,你這是干嘛???”
老太太頭都不抬:“你看看你們倆回來穿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兒,兩層布一層棉,不冷啊?!崩咸粗矍暗碾娨暎掷镞菄}咔噠不停,“別老仗著自個年輕火力旺,到老了就等著受罪吧?!崩咸f著,回過頭得意一笑,“還得說你媽我手快,兩天就得。這幾天就能穿上了。”
安年伸手沖老安姨比了個大拇指,安歲學(xué)有學(xué)樣,也跟著比了個,老安姨被倆孩子逗笑。
停下來歇歇手,老太太拿毛衣針搔了搔腦袋:“說起來,這兩年我沒怎么見過你媽了,她還好?”
安年知道老安姨在說自己,捧著粥碗點(diǎn)點(diǎn)頭:“挺好的,過兩天我讓她過來看看您?!?p> 老太太笑,手里的活計又接上:“費(fèi)這事干嘛,都挺好就行了?!?p> 安年聽著老安姨的語氣,有點(diǎn)兒摸不著腦袋,看了看安歲:媽這是怎么了?
安歲心里清楚,腳下踢踢他:回頭再說。
吃完飯,兩人本來安排的電影計劃也被老安姨給駁回了,理由不過是化雪天冷,兩人又老愛往薄了穿,所以在倆人學(xué)會把自己裹暖和之前,都別想出門。
安年安歲萬萬沒想到,年過二十三的人了,居然還有被禁足的這一天。
倆人站在衣柜前,使勁翻著上學(xué)時候穿的衣服,試圖翻出幾件眼下就能穿的。
安年在衣柜里翻找著,倒也不忘事。
“咱媽是怎么了今天?”
安歲給安年幫忙,手里也是不停:“咱媽自從聽說趙叔肺上長了個瘤子,就老這樣。問他們那輩人,看看有幾個還在。”
安年點(diǎn)點(diǎn)頭。
“伊人現(xiàn)在還不知道嗎?”
安歲搖搖頭:“趙叔囑咐了不準(zhǔn)跟伊人提,誰敢出聲?”
安年想了半晌,道:“我還是覺得趙叔這事得跟伊人說。”
安歲終于挑出一件能穿的,把衣服扔床上,伸手給安年比了個大拇指:“我敬你是條漢子。”
安年伸手往安歲后腦勺上輕輕拍了一巴掌:“讓你皮?!?p> 安歲摸摸后腦勺,脫了身上的薄毛衣,換上厚的那件:“趙叔叔有安排,咱們就負(fù)責(zé)把伊人照顧好就成了。誒我衣服呢?!?p> 安歲脫個毛衣的空檔,安年把安歲要穿的拿走,把剛翻出來的、更厚的扔床上:“穿這件?!闭f完又想起伊人的事,笑了一聲,“我說呢,怎么趙叔老催著伊人找對象。伊人年紀(jì)也不大啊?!鳖D了頓,“伊人相親相中了她老師?”
安歲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伊人說她這老師也是被家里逼急了,倆人目前算是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簽訂友好合約了。”
安年斜了身邊人一眼,歪著嘴角笑:“你消息怎么那么靈呢??。啃|西?”
安歲白他一眼:“就是靈,要你管。”
。
喜歡這種東西不需要很長時間。
它甚至連一個思考的時間都不需要。
就在某一個瞬間,你看見某個人,然后你就知道,你喜歡。
只不過,有時候認(rèn)清喜歡這個人的時間,或長或短?!?p> 伊人頭一晚翻來覆去了半宿。
伊人一想起秦朔就覺得自己跟只剛從熱水鍋里撈出來的河蝦一樣,紅彤彤地冒著蒸汽。
還沒去過音樂會呢——那種學(xué)校組織全校學(xué)生一塊兒參加的音樂會是絕對不能算的。伊人先是不知道要穿什么,著急忙慌地在衣柜里扒拉著,勉強(qiáng)扒拉出來一套能看上眼的,可一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零點(diǎn),又著急忙慌地糊了張面膜,仰躺在床上。
伊人腦子里閑不住,又反復(fù)念叨著秦朔的那幾句話,試圖從中揣摩出點(diǎn)別的意思來。
伊人是真的不知道秦朔的意思嗎?伊人心里怕是早已經(jīng)清清楚楚了。
伊人只是有點(diǎn)擔(dān)心,這里會有的那個百分之二的不可能。
如果是我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呢?如果只是因為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如果這些想法,都只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呢?
伊人承認(rèn)自己是個非常無趣的人,無趣到伊人不知道秦朔會喜歡自己什么,可伊人轉(zhuǎn)念又慶幸起來,秦朔好像也是個非常無趣的人。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伊人勾起了嘴角,想起臉上還有面膜,又忙把嘴角的笑壓下去。
伊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伊人只知道自己醒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了。
原本在臉上的面膜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枕頭罩粘在一塊兒了,伊人也不知道這么濕溻溻的自己昨晚是怎么睡著的。
趙爸去遛彎還沒回來,知道伊人晚上跟秦朔出去玩兒,趙爸就干脆跟人換了班,晚上去值班室守著,好讓小年輕們回去跟家里人聚聚。
起床多少收拾一下,給自己做了個不算精致的早午飯,吃完也不過剛十一點(diǎn)。
跟秦朔約了晚飯見面,時間還早。
伊人吃完飯沒事,又把自己今天要出門的裝備確認(rèn)了一遍。
淺麻色的針織連衣裙,面料厚實挺括,比較正式經(jīng)典的款式。伊人在長款大衣和長款羽絨服之間猶豫了猶豫,果斷選擇了后者。伊人倒是喜歡大衣,只是在A城夜里這種零下十幾度的氣溫里,大衣最多只能保證人凍不死,伊人不想自己在跟秦老師約會時抖抖索索跟個沒毛的耗子一樣,太不體面了。
高跟鞋,必須有。伊人平時不穿高跟鞋,受罪是一方面,伊人本身個子也不低,能穿高跟鞋的場合少。但秦朔真的太高了。伊人穿平底鞋頭頂也不過剛到秦朔鼻子尖。
然后是香水和包,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大年三十兒,趙爸值班,伊人就還是跟以前一樣,趁著下午這會兒包好餃子。等趙爸準(zhǔn)備上班走的時候煮好、晾涼、再撥開——省的粘連,這樣等趙爸晚上餓了,熱水一泡就能吃。
伊人手里包著餃子,心里頗不是滋味,這才剛認(rèn)識就把自己爹撇一邊了,有點(diǎn)兒對不起他的意思。
要不再給他找個伴?伊人倒是也沒聽老爸提過。
伊人之前也聽家里的叔叔大爺說過,說老爸不愿意再娶的原因無非就是怕伊人受欺負(fù),可眼下伊人也大了,再娶一個一塊兒過日子,也挺好的。
伊人覺得可以跟趙爸提一嘴。
。
冬天日短,天剛黑下來就又下起了雪,不過不大,洋洋灑灑的小雪花,有點(diǎn)細(xì)密可愛的意思。
安年安歲跟老安姨好說歹說才算是得了領(lǐng)導(dǎo)發(fā)話:想去玩兒就去吧,不過晚上十點(diǎn)之前必須到家。十點(diǎn)到家就十點(diǎn)到家,總比不讓出門好。
安年開車,安歲坐副駕駛負(fù)責(zé)給兩人訂票,剛上的賀歲片,兩人眼饞很久了。
年歲訂好票放下手機(jī),一抬頭就瞧見車窗外掠過一人影。
安歲心里一驚。
“哥,我覺得我剛剛好像看見個人……”
安年一笑:“看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