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四門(五)
曲大人走后,那畫舫一刻都不敢停留,沿著河道向蘇州城一處偏僻的水門駛?cè)ァ?p> 老鴇抽空跑到甲板,看見那“老媽子”癱坐在那里,滿頭虛汗正在喘著氣。老鴇機警的四下看了看說道:“剛才只是第一關(guān),馬上還有一關(guān),你就按剛才那樣只管做事就行了,記??!你是老媽子!”
“老媽子”忙不迭的點頭答應(yīng),惶恐的眼神空洞洞的。一陣河風(fēng)吹來,她猛地一哆嗦,哀求的看著老鴇。老鴇知道她在擔(dān)心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便對著她微微點了點頭,要她放心。
老鴇又囑咐了幾句便轉(zhuǎn)身走了,她要再去底艙再交代那個少年幾句,他才是關(guān)鍵!
船艙深處,張韜和獨眼爛泥一般攤在地上,兩眼發(fā)直的正在大口的喘著氣,一時間累的話都說不上來。兩人就這么躺在地上,張韜過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說道:“媽的,這方法……真他媽……夠絕的?!?p> 那獨眼也是累的閉著眼睛正在喘著,他聽了張韜的話,看著屋頂說道:“唉,你說那些東西都是什么???”
張韜轉(zhuǎn)過臉看著獨眼說道:“鹽。”
獨眼猛地睜開眼,立馬有了精神,也驚詫的看著張韜:“這要是給逮著……這么多,死他媽十次都夠了?!?p> 張韜閉著了閉眼睛說道:“這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了,估摸著他們畫舫是個幌子,他們吃的竟是這碗飯!”
“難怪……”
“他們這個叫灶私,鄰私肯定也有路子?!?p> 獨眼不懂,詫異的看著張韜問道:“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張韜笑了一下說道:“我原來是捕頭,多少聽說過一些。這灶私是指私鹽販賣,而鄰私是指越境倒賣,賺差價。他們這個……規(guī)模還不是大的。大的鹽梟都是有自己的人馬的,尋常府兵根本清剿不了。而且,敢玩這個肯定跟府衙早就打通了?!?p> 獨眼聽了悵然的躺在那里,嘴里喃喃道:“一本萬利??!媽的……狠!”說完舔了舔嘴唇。
張韜瞥了眼一旁的獨眼,沒有言語,心里還在琢磨著事情。
兩人休息的差不多了,隨便拿了桌上的吃食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兩人細聽知道是老鴇來了。
那老鴇推門進來,看了他倆的狼狽相,陰惻惻的笑了一下說道:“老娘的秘密你們想必是知道了,接這活是看黑爺?shù)拿孀?,可是我還是要提醒一句,都是講究人,這規(guī)矩不用人教吧……”
張韜連忙說道:“當(dāng)家的,我們這次全仗您伸手提攜,這恩情我一定念著,至于其他,我什么都沒看見,也不會說?!?p> 獨眼也連忙嚴(yán)肅面容,朗聲說道:“當(dāng)家的響兒(讓人敬佩),我也是簧點清、攢兒亮(識時務(wù)明白事理),咱們吃捻念的講排場!(跑江湖的懂規(guī)矩)”
那老鴇慵懶的瞄了獨眼一眼說道:“你腿挺長?。ㄅ芰瞬簧俾罚R抬舉以后倒是可以喝幾杯?!?p> 獨眼心中大喜,立馬答應(yīng)連連。
老鴇想了想隨即道:“你們倆趕緊填飽肚子,等會可要動真格的了,能不能過去,就看馬上了!”
河道上,貨船、游艇絡(luò)繹不絕,都擁堵在那里,接受著搜查,那畫舫也在其中。眾船的船頭都站滿了人正交頭接耳在議論。以往檢查都是走個過場,可幾天這陣勢可大不一樣。
“聽說沒?昨天城里死了人,還是州府的官差?!?p> “全城走在找吶!到處都是告示!”
“嗨,你要是那殺人的還等到現(xiàn)在?早他媽跑了!”
“聽我那外甥說,昨天夜里啊,那四海巷全是人,聽說是捕快自相殘殺!死了好幾個!”
“狗咬狗,日他娘害的我們在這里干等?!?p> ……
只聽岸邊一陣踢踏馬蹄之聲,老遠便見一行官差騎馬趕到,在此正在搜查的曲大人聞聲一看,心中一驚:怎么宋按查也來了!
宋按查也顧不上什么體面,直接匆匆忙忙的從馬上下來,直接就趟著泥濘的小道哼哧哼哧往這邊走來。
曲大人惴惴不安,趕緊迎了上去。只見那宋按查一臉的愁容,看見他隔著好幾步就大聲的問道:“還沒搜到?”
“下官在這里加派了人手,一艘艘的仔細排查,目前沒有那張韜的下落。”
宋按查聽到這里,一臉怒容的看著曲大人說道:“你動點腦子!”
隨即壓低了聲音說道:“張韜不是要殺人,他是要救人!別盯著張韜!他一個人好躲,可他要接老婆孩子出城,小孩女人,特別是中年的女人一定要仔細排查!只要抓住他們,張韜又能怎么辦!”
曲大人聽了恍然大悟!自己的確疏忽了,他立馬轉(zhuǎn)身呵斥著手下官差,仔細查驗所有小孩和女人。
話沒說完就見宋按查一把拉過他,不耐煩的罵道:“什么排查,所有船只上的人一律站到本官面前來!一個個的過!叫人去船上搜!”
曲大人沒想到宋按查要查的這么細致,心里更是不安,一陣胸悶壓得直喘不過氣。
那頭官差們得了令,開始呼喝著把人紛紛往岸上趕。曲大人聽著身后的動靜,偷偷瞄了不遠處的畫舫,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心里暗罵那老鴇做事不穩(wěn)妥!
那宋大人心急如焚,也是難得的耐性,瞪著眼睛一個個的端著臉盤子驗看。看了一陣,突然想起個事情,他又叫過曲大人:“你帶的人有沒有捕快?見過張韜家人的,都喊過來,給我認!”
曲大人連連答應(yīng),連忙走進官差里招呼了兩個捕快過來,按宋按查的吩咐仔細交代。
兩個捕頭平素與張韜也算是熟識,如果看到自然一眼就能認出,他倆互相看了一眼,便開始在人群里一個個的辨認起來。
如此仔細的摸排,進度極慢,終于到了那艘畫舫。
隨著一陣陣的推搡呼罵,畫舫上的小姐丫鬟、老媽子、小廝、水手一個個被趕了出來,一字排開站好。那畫舫水手二十來名,都是大胡子,孔武有力,看著很是兇悍。
宋大人擔(dān)心張韜混在里面,萬一狗急跳墻,自己可不愿意當(dāng)墊背的。便站在兵勇后面,和曲大人瞇著眼睛一個個的打量。
他們仔細的看著,的確沒有發(fā)現(xiàn)張韜。曲知州心里稍定,只盼著這畫舫趕緊查完。
他畢竟?fàn)繏熘虑?,不愿意在這艘船上多耽誤,便高聲嚷道:“唉,你們兩個,那幫女人小孩,認出來沒有,快點!”
“還沒有大人,正在看著。”
……
另一個捕頭卻沒有出聲答應(yīng),他此時正愣在當(dāng)場!
他眼前站著一個小孩,小孩也懼怕的看著他。他認出來了,這正是張韜的兒子!
他曾經(jīng)帶著張韜的兒子出去聽書、玩耍,很是喜愛??隙ú粫J錯的!可如今就站在眼前……他死死的盯著那個小孩,心里咚咚的直打鼓。
那個“老媽子”打扮的母親,偷偷扭頭一眼瞥見此景,心里猛的一拎,驚恐得雙眼都直了,大張著口,通身冷汗淋漓,竟象石頭人一樣僵立在那里,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一個女人家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危急之事,此時心如刀絞,緊緊的閉著眼睛,咬著牙關(guān),默念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那捕快盯著那孩子,他已經(jīng)知道羅大眼已經(jīng)死在四海巷內(nèi),但是他怎么都不相信,張韜會對羅大眼下毒手。
他看著眼前的孩子,眼神閃爍,兇慈瞬轉(zhuǎn),一時拿捏不定。
孩子晶亮的眼睛,已經(jīng)害怕的浸滿了淚,雙腿情不自禁的顫栗著。那捕快心中一軟,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他心中嘆了口氣,默默嘆息了一聲“罷了”。便一狠心,高聲叫到:“查過來,沒有!”
他心里知道,孩子在,孩子他娘肯定也在,他必須加快查驗速度,再怎么說張韜老婆孩子都是無辜的!
他心中焦急,雙手顫抖著撥著人,往女眷那里靠,看一個就快速的拉一邊。他緊張的看著,這時余光一掃,那邊那個捕快也查到女眷這里了,兩人都在往中間靠!
捕快心里砰砰直跳,頭皮陣陣的發(fā)麻。終于,他搶先查到了那個“老媽子”,他假裝看了幾眼,一把推到一邊……
捕快假裝繼續(xù)查驗,一邊眼角撇著另一個捕快,見那人已經(jīng)搶著露臉稟報去了,終于呼出一口氣。
隨即他擅自做主,推著檢查過的人吼道:“快點!查過的趕緊滾,還有別人呢!別他嗎磨磨蹭蹭的!”說著一把拉過張韜的老婆,狠狠的推了幾步,交肩走過之時,他瞥見張韜老婆眼神透著感激,他扭過頭去,繼續(xù)呼喝……
就在這時,宋大人大喊一聲:“等一下!”那捕快心里一哆嗦,腦中嗡嗡作響,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只是呆呆怵在那里。
只見那宋大人緊皺著眉頭朝著他走來,他眼神閃爍趕緊低下頭,只聽耳邊宋大人罵道:“船上還沒搜完呢,急什么!沒頭蒼蠅一樣的!”
捕快心里稍稍透了口氣,渾身冰涼,慌不迭的點頭答應(yīng)。宋大人白了他一眼,隨意走到人群里掃了幾眼,捕快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見那宋大人匆匆看過,便遙望著船里的動靜,想著又嚷嚷著交代了一句:“看仔細了,船邊要有繩子一律拉上來!”
就這么又在岸邊等了一會,終于見到官差們都檢查完了,陸續(xù)走出了船艙,看情形是一無所獲。
宋按查低頭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不耐煩的揮揮手。眾人便推搡著都登上了船。岸上的眾人簇擁著兩位大人繼續(xù)喝罵著檢查下一艘……
那畫舫終于悠悠的駛出了蘇州城,眼看著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距離,老鴇叫過兩個水手,低聲囑咐了一下,水手答應(yīng)往船尾走去,手里提了了根木棍,對著船尾的邦邦的敲了幾下。
過了一會只見兩個人“噗”的一下,從水里鉆出,水手伸手把他們一個個的拉了上來,兩人看著四周,一手甩掉蘆桿,都癱坐在地,張韜直愣愣的看著四周和后面逐漸遠去的城門,眼淚止不住的刷刷的往下淌,終于他媽出了蘇州城啦!
他們掙扎著起身,被人攙著進了船艙,擦了身子胡亂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張韜念著家人,匆忙趕到老婆孩子的那個房間,剛推門進去……
“爹!”兒子一臉興奮的沖過來撲到他身上,張韜狠狠的抱著兒子,貼著兒子的嫩臉用力的嗅著,不禁眼淚又奪眶而出。
這時老鴇一陣輕快的走了進來,后面跟著黑子,只聽老鴇說道:“行了,事情我辦完了,但是有一條,你們出去,可不準(zhǔn)透風(fēng)!”
房中張韜的老婆早就哭的稀里嘩啦,此時滿臉的淚水面帶感激的看著老鴇用力的點頭,又哭了起來。
老鴇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又看了著那獨眼和張韜,她閱人無數(shù),隨便掃了一眼,心里就有數(shù)了。
張韜表情坦然,閉著眼睛死死的抱著兒子,的確是如償所愿??墒悄仟氀郏粗约簝裳鄯殴?,一臉的媚相,想必也是看重自己的生意了,起了想要結(jié)交的心思。
她心中冷哼,沒有言語。
這時黑子也喜滋滋的走了進來說道:“當(dāng)家的,這回真的架了你的勢!”說到這里,便掏出一錠金子,遞了過去,老鴇瞥了一眼,伸手接過,沒有說話。
黑子如今心思早就磨的細的溜滑,哪里不知道老鴇眼神中的含義?
便朗聲說道:“當(dāng)家的,我不是混江湖的,用你們的行話來說我這叫‘半開眼’,這次全憑當(dāng)家的擔(dān)待,可以說是賭上了身家。別的不說,今后河北地界,用得著的只管說。”
老鴇聽到此處才面露微笑,意味深長的看著黑子說道:“以后咱就是并肩子(朋友)啦。”
黑子雙手抱拳往前稍稍用力一推,說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