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時代的人命案子,也不是小事。雖然古裝影視劇中有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的,但是人命案子,封建統(tǒng)治者也重視的。
按體制、規(guī)制,不但縣衙、府衙沒有權(quán)力處理人命案子,就是按察使衙門、巡撫衙門、總督衙門也不能私自處理,必須層層上報移交,交給刑部處理,刑部再定秋審、熱審還是會審,作出批示,發(fā)出刑部文書,地方才有權(quán)力決人生死。
當然,這只是一般情況,有些一省大員擁有王命旗牌、尚方寶劍,都是例外。人命,也要看是誰的命,民不舉,官不究,誰管你死活?更何況是人分三六九等的時代,羅武、夏甲長等人之死,樊林是早有措辭,不會牽扯自身的,法律有空子鉆,撇得干凈。
薛蟠打死馮淵,那馮淵可不是一般平民,算是比較富裕的小地主,薛蟠照樣活蹦亂跳。法律?對不起,古代法律是為更高的地主階級服務的。
古代法律分為“律”和“例”和兩種,《大清律例》便是如此。“律”就是憲法,輕易不可更改,“例”則是不同,可以隨增隨減,為什么?因為隨著經(jīng)濟、思想文化、商業(yè)等的發(fā)展,各種新的矛盾、糾紛越來越多。地方官斷案鉆空子,可以在里面鉆……
但是,死了幾個小民掀不起波瀾,引導民眾打死秀才,是不明智的。秀才、舉人這種最接近官員的階層,他們的影響力比民眾更大,而且,羅秀才在宛平縣學有不少支持者,鬧大了,樊知縣不止烏紗帽保不住,也會有牢獄之災、性命之憂。
“列位父老鄉(xiāng)親,本官可做擔保,筑堤大事,以次充好,貪贓枉法者,下不為例。”使得羅秀才吃了一個啞巴虧,又解了貪污之事,樊林略感欣慰:“竣工之日,本縣再修河神廟,以供父老上香祈禱。列位,此次疏通河道大有成效,全賴朝廷工部秦郎中之徒賈琮,他是咱們宛平父老的恩人。”
秦業(yè)一笑,推出賈琮,賈琮在高坡四方作揖:“承蒙縣尊厚愛,折節(jié)采納,父老鄉(xiāng)親們淳樸恭謹,但聽在下一言,此時切忌不能大鬧羅秀才私宅,法不責眾,也有限度,到時不止縣尊受累,鄉(xiāng)親們也會受到連累。”
樊知縣點頭:聽聽,說得多好啊。樊林現(xiàn)在越看賈琮,越喜愛了,恨不得馬上取他為縣試案首。
秦業(yè)嘀咕:“此時不能鬧,就是以后能鬧了?這小子……不過,這事兒做得漂亮,貪官污吏,死有余辜!”
有些里甲耆老,認出賈琮是隔三差五過來勘察的那位小哥,頓時生出敬佩:“賈小哥說得好,我們不能再鬧了,那羅秀才是訟師,我們這般到他私宅外一鬧,他就有把柄可抓了。羅武是他家奴,他還可以撇清,說成羅武倚仗權(quán)勢,自作主張的!”
里甲、耆老常和縣衙胥吏接觸,見識是比普通民眾高的。
那些里甲領頭下,民眾安分下來,宋里長笑道:“賈小哥真是神童在世,草民聽墅師、說書的講過,三國時有曹沖稱象,賈小哥這般年紀,比宛平神童祁佳還要厲害!”
“著實厲害!”
出盡風頭、算盡機關(guān),樊林把留下的河道事宜交給佐貳官縣丞,他們先回縣衙。哪里想到,熱情的民眾直接送出五六里,浩浩蕩蕩,直達盧溝橋下。
“為啥我以前沒得到過民心呢?”馬典史感慨。
“老百姓不就這樣,咱們平時收稅、摧派、名目繁多,他們已經(jīng)恨死咱們了,尤其當今圣上實行火耗歸公,你我又能貪多少錢呢。”快班班頭心有戚戚焉。
盧溝橋下,日落黃昏,“體民愛民”的知縣大人,大手伸出三尺長袖,往后一揮,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百姓的熱情,忍不住熱淚盈眶:“去他娘的羅訟棍!本官也不怕什么吏部考功司了!”
看著百姓遠去,賈琮在沙灘上踱步良久,笑道:“老師會不會怪學生胡鬧?”
“你哪次不胡鬧了?”秦業(yè)揶揄,又正色道:“這事做得好,只是,你與羅訟棍的仇怨,更深一層,要擔心。”
有樊林幫忙造勢、揚名,不消幾天,賈琮的神童、文曲星下凡、靈光保佑等名聲,傳遍宛平,不少準備明年縣試的人,都緊張起來。
……
羅國奇的臉色,黑、青、白、紅、紫,交替接換,就像開了染坊,又像雨過天晴,橫跨永定河、遠山的彩虹。
“羅武事敗橫死,樊知縣那老頭必定有空子鉆,道義站在他那里,而且我站不住道理,羅武貪贓枉法,反而敗壞了我羅家的名聲,百姓怨恨,縣學同仁也瞧不起我了……”
“賈琮!賈琮!都是你,一次一次的壞我好事!”
羅國奇摔掉茶杯,冷靜下來思考:“我的長處,在于訴訟……嗯,幸好百姓沒有大鬧,如今看來,宛平不好久待,去固安躲一陣風再說,固安一片平原,風水好,那兒的治河撥款,就有三十萬……唔,樊知縣,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仁,別怪我不義!羅某修書一封給族兄,你這官坐不久了!賈琮,固安再見,那時……哼哼,我要讓你老師也丟了官,你縣試也不能中,秦家小娘子,還不是我囊中之物,此仇不報,吾寧愿斷腸而死!”
想想,賈琮并未先得罪過他,但是,羅國奇一直以自我為中心,哪怕做了多少惡事,他從不以為自己是錯的。他聰明、家世好,倚仗聰明、家世為非作歹,他覺得天經(jīng)地義。
在訴訟上施展才華,他才能感受到活著的樂趣、自己的價值。況且,河神廟留名,必定遭受百姓唾罵,賈琮毀了他一樁又一樁的好事,羅國奇的仇恨值,快要達到頂點了。
……
與縣尊大人樊林攀談進城,樊林教導他好生作時文,各自分開,市集中,賈琮問匡六合:“你們宛平有好幾個神童?”
“是啊,最出名的那個叫祁佳,三歲看書、五歲作詩、六歲背通四書,宛平祁佳與大興顧貞,號稱京縣雙驕,他們兩人,分別是幽燕七子的第六子、第七子……祁佳曾當眾放話:癸卯縣試案首,他志在必得。”匡六合答道。
賈琮汗顏:難怪他八歲作八股,時人不覺得震撼,真有更厲害的神童??!壓力是有的,不過他也不會自慚形穢,好歹他認真努力過。
“那幽燕第一子,豈不是更厲害了?”賈琮道。
“那個人閑云野鶴,自創(chuàng)書社,大名鼎鼎,子禮兄他日一定會遇到的?!笨锪献饕荆骸敖袢罩e,大快人心,子禮兄共勉,待明年宛平考棚一戰(zhàn)!”
“共勉!”賈琮回禮,目送匡六合離去,孫福跟他游逛一陣,轉(zhuǎn)到縣衙門口,忽見馬典史與眾衙役抓了一名大漢趕到,這名大漢正是那日順治門匆匆一瞥的逃跑民壯,身高至少兩米,虎背、蜂腰、螳螂腿,模樣憨厚,帶了枷鎖、鐐銬,賈琮只能仰視他,嘆為觀止:“他是什么人?出門在外有危險,不如救下他來當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