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 吃戲酒
舜鈺隨著秦仲穿園過巷,很快至翰墨院處。
各色花燈目不暇接,樹上、山石、窗門皆滿掛,前廊更是幾步垂一只,燈面除繪梅蘭竹菊外,還附了題詩謎面。
幾個垂髫稚童抓耳撓腮的猜著,丫鬟小廝也三兩躲懶來湊趣,各房主子交待過,若能猜得對,可去領(lǐng)金錁子。
這是每年秦府的重頭戲,秦老太爺偏愛聰明伶俐有才學(xué)的下輩,最不吝這方面的打賞,今這金錁子是澆鑄成柳葉狀的,比往年份量更實些。
舜鈺邊走邊溜眼記了幾個謎面,只道簡單易猜。
走十?dāng)?shù)步方至正廳門前,放眼盡是各式錦繡花燈,高低次落掛吊,廳內(nèi)用冰裂紋菱花槅扇門把廳分左右兩區(qū),左是府中小姐媳婦等女眷,右則是各房老爺少爺,和請來的宗族長者或子弟,十來桌席已是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最前面搭好了戲臺,還未開演,時不時有鼻抹豆腐白的丑角,上下翻騰熱場,逗得眾聲喧嘩,笑語鼎沸。
秦仲領(lǐng)著舜鈺繞席朝里走,不遠便見秦老太爺端坐如意云頭紋交椅上,頭戴四方平定巾,著一身青布大袍,正淡定吃茶。
同席的有大老爺秦良,三老爺秦林、五老爺秦皓,還有兩個少爺,分別是三老爺?shù)亩忧爻幒?、五老爺?shù)拈L子秦硯春。
靠槅扇門簇立了五六個倒茶遞饌的丫鬟,皆穿一色的荼白棉襖及裙,外罩水紅比甲,十分簡素。其中一個見他們過來,忙去取了黛綠纏枝蓮紋的圓墊,擺秦老太爺?shù)哪_前。
舜鈺上前跪下磕三頭,說些壽比南山的吉言祥語,方算正式見過禮。
秦老太爺見他生得眉清目秀,著青布直身直綴,樸實乖覺的模樣,已有幾分喜歡,吩咐丫鬟多給了押歲錢,命他不要旁去,和秦仲一道坐他身邊。
待舜鈺坐下,逐又問他家中情形,可有進學(xué),聽他嗓音雖稚嫩,卻對答如流,且又說為院試案首,獲廩生之名,此番是得肅州府學(xué)舉薦,進京入學(xué)國子監(jiān)而來,也不過才十六七年紀(jì)。
眾人皆暗嘖舌,對他一時另眼相看。秦家祖上也曾出過一甲狀元榜眼之流,做過二品以上大員,如今子孫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也就大兒秦良和長孫硯昭得了二甲賜進士出身,現(xiàn)分做著四品和五品的官兒。
秦老太爺掃一眼硯宏和硯春兩個孫輩,同舜鈺差不多的年紀(jì),正為塊酥油鮑螺爭搶不休。
只覺吃相難看,舉止粗鄙,實看不出有大才能之相,頓時心中涼了一截,默了半晌,朝秦仲蹙眉問:“聽說硯昭昨晚已回府,此時不來吃宴是何故?”
話音未落,便聽有清朗聲傳來:“誰說沒來,是祖父不曾正眼瞧我?!彼粹曆鲱^,身側(cè)不知何時,立著個軒昂青年,一身嶄新的石青色團花綢杭直裰,發(fā)束起戴網(wǎng)巾,面容清雋,或因昨夜沒睡好,眉眼間顯了一抹淡淡的疲倦。
他利落的跪下給秦老太爺磕頭,又朝各房叔叔分別見了禮,趁這當(dāng)兒,但見個小丫頭端過一張椅,躊躇著不知該擺何處,舜鈺便從秦老太爺身邊挪出地來,幫襯著把椅放好,小丫頭細眉細眼的,朝她笑笑,福身走開。
待秦硯昭在秦老太爺身邊坐穩(wěn),秦仲笑指舜鈺道:“你還沒見過他!這是肅州姨母家的哥兒舜鈺,你的表弟,現(xiàn)暫住你院子西廂房里?!?p> “表弟?”秦硯昭視線落在舜鈺臉上,噙起嘴角打量:“有沒有認錯?這明明是張女孩兒的臉?!?p> 眾人朝舜鈺齊齊看來,都笑著稱像。秦仲額頭冒汗,聲拔高了些:“硯昭不可妄言,你表弟只是略長得精致些!”
舜鈺的心一吊,卻很快平靜下來,朝硯昭拱手作揖:“實因自幼體弱多病,母親便把我當(dāng)女孩來養(yǎng)活,言行舉止偏了秀氣,表哥提點的極是,日后定當(dāng)努力矯正,免得再引人猜疑。”
秦硯昭嗤笑一聲,搖頭道:“我說著玩笑一句,你們慌什么?”將方得的押歲荷包扔進她懷里,神態(tài)戲謔:“拿去,權(quán)當(dāng)給你壓壓驚?!?p> 舜鈺手握拳,強自抑著一絲怒火,這男人對她的惡意,實在莫名其妙,前一世她是欠他的,可這會兒,重新來過,她根本不想和他有一絲牽扯。
丫鬟恰過來續(xù)茶,陸續(xù)又擺上各色糕點。秦老太爺拈髯問:“昭兒年后可還要去地方為官?”
秦硯昭放下茶碗,笑答:“舊年整年孫兒都在徐淮一帶監(jiān)管水利,不曾歸得家中,李尚書體恤,現(xiàn)調(diào)配我分管織造局,倒可留京許久?!?p> 三老爺秦林很是贊許:“織造局是個好去處!原以為你會子承父業(yè),進太醫(yī)院當(dāng)職的,現(xiàn)卻另有一番出息,定會前途似錦,極好!”
五老爺秦皓經(jīng)商,主打買賣是棕絲、藤竹生意,聽得秦昭竟入了織造局,頓時心思活絡(luò),那臉上笑容愈發(fā)親切,話也愈發(fā)多起來。
大老爺秦良鼻息處冷哼一聲,低得讓人難以察覺。
舜鈺不想聽他們聊談,朝戲臺望去,臺中正演著《八仙過?!罚~鑼金鼓震耳,七八個戲倌勾著大花臉,各執(zhí)兵器打進打出,跳上跳下,聽不出唱腔,只能圖場面荒誕取樂。宮里愛好神仙鬼怪戲,戲班深諳這些官家奉迎帝王心思,便多以此類劇目排演,再傳至民間,反成流行。
舜鈺不喜卻也勉強聽著,忽覺衣袖有人拉扯,偏頭看去,是坐身旁的秦硯宏。
秦硯宏見得了她的注意,笑嘻嘻作揖介紹自已,再把硯春拉她認識,涎著臉埋怨:“老爺子實在偏心,三哥是拿俸祿的,還每年壓歲錢給的最多,我們哥倆所得最少,竟連那些姐兒妹兒都不如,你說可憋屈!?”
舜鈺瞬間懂了他倆心思,正嫌秦硯昭丟給她的銀錢燙手呢,倒不如便宜他倆。
遂拿出遞上,笑道:“我平日里花費不多,這個你們拿去,就當(dāng)是三表哥給你們的?!?p> 秦硯宏原想這個窮親戚得了銀錢豈會拿出來,權(quán)當(dāng)姑且一試,并不曾抱有希望,哪想她卻給的痛痛快快,當(dāng)下大喜過望,急忙接過,打開荷包即數(shù)著,和硯春開始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