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年后

　　五年后。

　　上春城。

　　“吃，還吃！你這個小崽子，就知道把你撿回來沒什么好事！說！你是不是偷吃了饃饃，說!”

　　一間農(nóng)舍里，一個婦女在向一個孩子施以拳腳。那孩子瘦弱不已，嘴角青腫，手里緊緊攥著半個饃饃。

　　“你這個小崽子，撿你回來有何用！去把豬圈全部打掃干凈！不然，就斷你三天水飯！”

　　婦人惡狠狠的指著那孩子，“滾，趕緊給我滾！”

　　孩子不哭不鬧，淡淡的走進豬圈。

　　“娘，”一個十歲的男孩拉了拉婦人的衣角，渾身是土，滿臉稚氣。

　　“哎呀呀！我們家長情這是怎么啦？誰欺負你了，跟娘說，娘揍死他們！”

　　易長情聲音軟襦，小聲道：“娘，妹妹才五歲，你別讓她干這種活，我是男子漢，我來干！”

　　他一邊說著，眼神一邊朝豬圈瞄去。

　　小女孩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他，臟兮兮的小臉，綻開了一抹笑。

　　“娘，你說好不好嘛，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吃飯了！”易長情賭氣的一撒手，撅起小嘴，不滿的望著婦人的臉。

　　“好好好，娘都答應你，你快去換一套衣裳，娘前天去衣鋪買了新布，給你做了一套新衣裳，暖的很！換好了洗把臉，咱們今晚吃燒雞！”

　　婦人一臉寵溺，輕生說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又向后扭去，換了一副嘴臉，“行了，出來吧，我告訴你，以后再敢偷吃，我撕爛了你的嘴！”

　　傍晚，茅草屋的門輕輕打開，一個身影隱了進去。

　　易長情搖醒蜷縮在草堆里的小姑娘，從懷里揣出一包油紙，香氣撲鼻。

　　“喏，燒雞?！?p>　　易長情打開油紙，拿出一個雞腿，“給，雞腿，老香了，我都沒舍得吃呢!”

　　女孩咽了咽口水，扭頭繼續(xù)睡。

　　“哎哎哎！你怎么不吃啊，我可是專門兒給你帶的！”易長情急了，“你要是不吃，我就在這兒不走了，我看著你睡?！币组L情就地一坐托腮，望著她。

　　半天沒有回應，易長情見她不買賬，不開心道：“你為什么不吃啊，你看看你，個子這么矮，小心再也長不高！”

　　女孩沉默半響，才道：“我，我不敢吃，我怕我吃了，娘…打我。”邊說邊縮了縮身子，下意識的摸向胳膊。

　　易長情一把將她的胳膊抓過來，撩開袖子，望去，女孩小小的胳膊上全是青紫和針眼。

　　易長情驚呆了，他的娘親怎么能對妹妹下此毒手！她雖不是自己的親妹妹，可是，爹爹把她帶了回來，說了要給自己當妹妹，是妹妹那就是家人，他年紀雖小，卻也懂。

　　“我知道，我不是娘親生的，我是被撿來的，我的親爹娘都不要我了?！?p>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雞肉的香氣，“哥哥你是對我好的，”

　　女孩閃了閃眸子，望著易長情。

　　門半開，月光的一縷光照了進來，映在女孩的臉上，瘦小的臉上，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

　　易長情眼微紅，使勁兒吸了吸鼻子，撇過臉把雞腿塞她嘴里，“爹爹還在的時候給我講過，他去山上找寶貝，結(jié)果看到一個巖窟旁邊的樹上盤著一條大蟒，花紋特別好看，爹爹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蛇，嚇得快尿褲子了！結(jié)果那條大蟒蛇一看見爹爹就走了，爹爹這才發(fā)現(xiàn)了巖窟里的你。”

　　易長情用袖子擦擦眼，邊說邊笑，神秘兮兮的看向旁邊的女孩，“爹爹說你就是寶貝！是神仙給他的！”

　　“可是……娘不信，爹爹沒過多久也病逝了……”

　　易長情垂下頭埋在腿上。

　　女孩拍了拍他的頭，勾了勾他的手指，靠在易長情身上。

　　“爹爹去世前沒有給我取名字，娘...也不曾，大家都喊我小崽子?！?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你是我哥哥，就由哥哥給我一個名字吧?！?p>　　易長情抬起頭，看向旁邊因為營養(yǎng)不良瘦弱不堪小人兒，臟兮兮的，可她的眸子很漂亮，忽閃忽閃的，易長情腦中突然想到自己在學堂里，先生講過，傳說中有一條仙河，浩浩蕩蕩，奔騰不息，河里住著最偉大的河神，河水清澈，河底是五彩的卵石，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閃一閃的，就像妹妹的眼睛，煞是好看。

　　易長情清了清嗓子，端正威坐，望著女孩像河水般清澈的眼睛，稚氣的臉很是認真。

　　“淮安。”

　　“淮安…”

　　女孩兒嘴中喃喃，興奮起來，撲在易長情的懷里。

　　“哥哥，淮安，我叫淮安!”

　　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易長情懷里蹭了蹭。

　　易長情見她開心，便也開心的笑起來，心中更是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定要更加看護她。

　　草屋冷，兩個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是不是傳出輕快的笑聲。

　　清晨，一家接著一家的公雞打起了鳴，東日朧著薄霧緩緩升起，不遠處的河面上，泛著金光。

　　“長情!長情!”

　　劉氏從里屋出來，見床上沒了易長情的身影，心急如焚。

　　走至草屋前，見門半掩，便一腳踹開。

　　兩個小小的身影抱在一起，睡得香甜。

　　劉氏大怒，快步上前，一腳將淮安踹醒，揪住她的頭發(fā)。

　　“好啊你這個小崽子，竟敢讓我們長情睡在這干草堆上，你是不想活了啊！”

　　瞄見角落里的雞骨頭，“竟然還敢偷吃燒雞，走！你給我走！你這個禍害，都怪那死老頭子，說什么那月紅山上有財寶，上去找，呸！就是個惡靈墳，不干不凈的，看看吧，跑那么遠，什么都沒尋到，結(jié)果給我尋來個半死不活惹人厭的野種！誰知是不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上了身，還把自己給克死了！這種喪門星可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劉氏扯著淮安的胳膊往外拽。瞥見淮安臟兮兮的掛著淚愣是不哭出聲的臉，更是厭惡，氣不打一處來。

　　“老娘我不是圣人，這家也不是收容所，今后你愛去哪家去哪家，我們家，容不下你這個禍害！”

　　易長情被劉氏的叫罵聲驚醒，一睜眼看見淮安滿臉淚和娘親憤怒的臉，連忙抱住劉氏的大腿。

　　“娘，不要打妹妹，不要讓她走，燒雞是我拿的，也是我要在這里睡的，你不要打她，你要打她，我便再也不去先生那里了！”

　　長情聲音哽咽，道：“爹爹已經(jīng)走了，將來我和妹妹還要孝敬娘呢，娘，你別讓她走！”

　　劉氏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把她賣給橋頭的老王家，老王近來想尋個童養(yǎng)媳，這丫頭也算機靈，干活算是爽利，應該能買個不少錢?！?p>　　易長情猶遇晴天霹靂，哭喊，“不行，娘不行，不能把妹妹賣掉，嗚嗚嗚——不能把妹妹賣掉!”

　　易長情撲上前，撕扯著劉氏的衣服。

　　“此事容不得商量！若是個男娃，我也就認了，偏偏給我撿回個女娃，養(yǎng)了又有什么用！你給我撒開，小心今天罰你抄書500遍!”

　　“愿意，我愿意抄書，1000遍都行，我抄書娘別把她賣了好不好！”

　　易長情抹著鼻涕眼淚，拼命哭喊。

　　“這個孩子，我要了。”

　　一個男人站在劉氏身后，身著青色馬褂，面容慈祥，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劉氏警惕的打量著他，低聲沉問：“你是誰？怎么不聲不響進我家院子!”

　　男人粗糙的手指拿著一個袋子遞給劉氏，道：

　　“十兩銀子，不知可還值這個價?”

　　劉氏呆了，一個野丫頭而已，竟拿十兩銀子來換，這些錢，夠他們娘倆安安穩(wěn)穩(wěn)舒舒服服地過完年了！

　　劉氏迅速換上另一副面孔，笑嘻嘻的接過錢袋，“大哥就是大方！這小妮子勤快，能幫著干些細活呢！就算是重活也是不在話下的，這小模樣倒也討人喜，將來嫁個好人家，也能收不少聘禮呢!”

　　劉氏不理睬易長情哭喊，喜滋滋的打開錢袋，數(shù)著里面的銀子。

　　“叔叔，我跟你走?！?p>　　看了看易長情，又看了看劉氏，淮安揚起小臉，望著男人，模樣可憐。

　　男人伸手將淮安抱起來，擦掉她臉上的淚痕，抱著她往外走。

　　“淮安！”易長情喊住她，揚起拳頭打在劉氏身上。

　　“都怪你，都怪你！你狠心，我再也不喜歡娘親了，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劉氏伸手，將他鉗住。

　　“哥哥別哭，以后淮安會回來看你的!”

　　易長情掙脫來劉氏，“你騙人！你騙人！”隨后大哭著跑回屋子里去。

　　北雁劃過天際，飛向南方，冬日高懸，溫柔的光照在枯枝上，不知誰家起了灶，曦白炊煙，裊裊而生。

　　走到橋頭，男人喊了艘船。河水蕩蕩，坐于船上，有些不穩(wěn)。

　　男人把她護在懷里，撩起河中水，給她洗臉。

　　“瞧瞧，小臉多漂亮!”

　　男人夸道，一邊介紹著自己。

　　“我叫莫青，住在不遠處的村子里，叫青石村，我會些功夫，閑來無事會教教村子的孩子們打打拳健健體，嗯……”

　　莫青沉思片刻，笑道：“以后，我就是你爹了。跟了我，便是我家的孩子，剛剛聽你叫淮安？好名字！以后你就叫莫淮安了。你師娘長得漂亮，做菜可好吃了，也最喜歡你這種小孩子。對了，你還有個哥哥，叫莫寒，比你大上七歲，那家伙，練功不刻苦，回去得好好教訓他?！?p>　　淮安閃著精亮的瞳眸打量著莫青，消瘦的下巴落著些胡渣，一只手興奮的比劃，感受到他懷里的溫度，心頭一暖。

　　她覺得，自從她生下來，除了易長情，就沒人是對她好的，可現(xiàn)在，她覺得她找到家了。

　　“爹——？”

　　小小的聲音響起，猶猶豫豫又帶些膽怯。

　　“對！對！我是你爹！”

　　莫青拍著大腿，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