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太宗昏迷的第三天,朝野上下一片混亂。
太子沈忱、太子妃申妙如還在新婚期間,就換下了素服,和儀貴妃高歡、寧王沈慎,皇子沈恒一同在乾清宮侍疾。
禮部尚書裘真明上書,請?zhí)颖O(jiān)國,保天下不亂,禮科都給事中孔里,右僉都御史毛掩南等人紛紛上書附議。
然而,另一派以西平候張家為首的人卻上書到,太子大婚,皇上昏厥,是為不詳之兆。應(yīng)先由內(nèi)閣暫理朝政,等待皇上醒來。
“妙如,圣上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勸書齋里,申時言逆著光看向自己的孫女。
申妙如穿著一身素藍色銀花的衣服,烏黑的頭發(fā)挽了一個圓髻,只插了根玉簪子在上面。
站在陰影里的她比之前更瘦了,兩個玉鐲子空蕩蕩地懸在伶仃的手腕上。
“父皇一直昏迷不醒,有時還會咳血……情況怕是不大好?!?p> “哎,可惜這時機實在是太不湊巧。本來婚禮上成了太子妃,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好名聲。可現(xiàn)在,這名聲卻成了……”申時言搖了搖頭,語意里含著深深惋惜。
“祖父,孫女還好,名聲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這次的侍疾,我若是好好表現(xiàn),未必不能博得個孝賢之名?!鄙昝钊绲故敲嫔懖惑@,語氣淡淡。
看著已經(jīng)是太子妃的小孫女,申時言點了點頭,眼角眉梢流露出一點贊許,“不錯,不錯。妙如,你能脫離感情之困,眼界大有長進。”
“分析得很對,現(xiàn)在不論是太子上位,還是內(nèi)閣代管,對我們家都是百利而無一害。我只需左右不沾,并不表態(tài)。哪怕兩方爭執(zhí),我們家也是漁翁得利。”
“時間推移,太子只會更加倚重咱們家。我不為孫女婿出頭,清流們也會加倍推崇?!?p> “妙如,現(xiàn)下你在宮里,祖父很是放心。你只記得,一旦圣上病情出現(xiàn)了什么變化,千萬要及時通知我,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老者頓了頓,卻突然又想到什么,“還有,好好對待太子。那寧王,你就忘了他吧!”
申妙如聽到最后一句,瞳孔不自覺縮緊了下,她輕輕福了一福:“孫女謝祖父提點,必會銘記在心?!?p> “清虛那邊怎么說,沈年還會再醒來嗎?”高慶詢問心腹。
“宮里那邊的消息,圣上之前已經(jīng)開始每天服用四顆藥丸了。這次昏迷怕是藥丸中的毒,已經(jīng)深入內(nèi)臟了。”
高慶點了點頭,“跟清虛說不用擔(dān)心,我會安排讓他銷聲匿跡的,只要確保沈年再也醒不過來?!?p> 心腹施禮,默默退下了。
外甥雖有血緣關(guān)系,自己卻長年鎮(zhèn)守在遼東,彼此之間并不親近,那申狐貍也不是吃素的。
最好……就是那沈年盡早死掉,外甥只有靠著他才能上位。
高慶轉(zhuǎn)動著手上的玉扳指,又勾了勾嘴角,魏湛清,你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如何位列三公,然后一點點捏死你吧!
鎮(zhèn)國公府的松年堂里,老太君和陳院判也在密談。
“老姐姐,我把皇上的維持在昏迷的狀態(tài)。他體內(nèi)的毒素被我暫時壓住了,還不能到達心臟。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老太君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玉壺給陳院判倒了一杯,“我們不怎么辦,喝酒就夠了?!?p> 陳院判挑起來兩條短短的眉毛:“喝……喝酒?”
老太君敲了敲瓶身,“這瓶是上好的山西汾酒,既吃燒酒,以狠為佳。”
“這燒酒就像那人中光棍,縣中酷吏一般?!?p> “打擂臺,非光棍不可;除盜賊,非酷吏不可;驅(qū)風(fēng)寒、消滯積,非燒酒不可?!?p> “老弟,一晃我們都年歲如斯,這酒也只能淺淺酌上一口。”
“但現(xiàn)在正是好時節(jié)啊,什么妖魔鬼怪,都會上臺亂舞,咱們就喝著酒,靜靜看?!?p> 老太君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然后,手起刀落?!?p> 陳院判沒等老太君說完,就跟她碰了一杯,一口飲盡。
“嘶,這酒果然是辣,夠勁?!庇行﹩艿?,老者聲音沙啞。
“阿宜,你在地下好好看,看這些人怎么將自己埋入黃土里。師傅先干為敬,現(xiàn)在敬你一杯?!?p> 說著,他又舉起酒壺,滿上一杯,然后橫起手臂,將酒澆在了地上。
老太君撫掌笑道:“好好好,說的好。”
金陵的初冬,已是寒意森森,其下更有暗流涌動。
仿佛擇人而噬的怪獸,一口就能讓冰碴子凍入骨頭之中。
所有漩渦的中心,都聚集在了乾清宮。
乾清宮里,卻不過幾人而已。
“哥,你睡吧。”沈慎依舊一身玄色衣衫,拿了一塊熱毛巾遞給沈忱。
沈忱接過毛巾,胡亂擦了擦。他眼底一片青黑,胡茬也冒了出來。
對著弟弟,他還是擠出了個笑容:“我先去休息,明天再來換你?!?p> 沈慎點了點頭,替了他。
“我把娘也帶走,省的她煩你?!鄙虺酪话驯鹋赃叺膬x貴妃。
感覺到動作,儀貴妃卻只是晃了晃腦袋,模模糊糊叫了聲“年哥”,卻并沒有醒。
她長長的青絲只扎了個辮子,瑩白的臉變得蠟黃起來,嘴唇皸裂,隱有干涸的血絲。
粗粗一看,人好像一瞬間老了十多歲。
偌大的宮室里只剩下沈慎,和躺在床上,無知無覺地這個人。
沈慎依舊面無表情,眼神卻很復(fù)雜,抬起手輕輕掖了掖宣太宗的被角。
“就……你一個人嗎?”
有聲音在安靜的宮室中響起。
沈慎轉(zhuǎn)頭,循聲望去,原來是從申府回來的太子妃申妙如。
他點了點頭,無意多言。
申妙如卻沒有離開,她緩緩走到了榻前,擋住了沈慎的目光。
“有時候我覺得,人這樣無知無覺,也是一種幸福。”
“就沒有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的苦痛?!?p> “身體不過是一具軀殼,魂靈卻早已安詳?shù)仫w走。”
她直直盯著沈慎的眼睛,“寧王殿下,你說是這樣嗎?”
清冷的少年皺了皺眉,聲音還是如初見那般好聽:“有病,得治?!?
星垂月永
謝謝投推薦票的大大!今天的二更有些晚,我自罰一杯汾酒~對它的描述我是摘自隨園食單,感覺很對老太君這里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