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后,待魏蓁喝了藥睡下了。
福安家的遂帶著一群嬤嬤們?nèi)チ苏諍y樓里夕顏的屋子。
自屋子里的櫥柜搜揀起,又將床鋪帷帳查過一遍。接著,更把那妝奩錦盒,帶鎖的一一砸開,最后卻在放凈房線香的盒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粗帕子,里面包著兩粒細(xì)碎的晶體。
拿銀剪子挑了看過,無色無味,剪子也未發(fā)黑,福安家的辨不出這是什么。一團(tuán)包了,帶去松年堂給老太君回話。
“我也不知這是什么,不過確實(shí)很像陳院判所說宮中秘藥?!崩咸肓讼胝f道,“明天你讓張椿拿我的帖子去請陳院判來看,在這之前先關(guān)著那個丫鬟,隔些時辰喂她點(diǎn)水,只別讓她死就完了?!?p> 第二日,一早,鎮(zhèn)國公府的外院大管事張椿就拿了老太君的帖子去太醫(yī)院請陳院判過府。
“果然是這玩意兒,真是好久都沒見到了。“陳院判收起了團(tuán)圓圓的笑臉,感嘆道:”估計(jì)這玩意兒世上留存的也不多,認(rèn)真說來,用在蓁蓁的身上還是大材小用了。“
老太君斜了一眼,”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別說是個害人的玩意兒,就是什么楊柳玉露用在我家蓁蓁身上也不是浪費(fèi)。“
陳院判嘿嘿笑道:“老姐姐,我這不是一時失言嘛,你多包涵?!庇值溃骸边@乃是前朝東海張家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所創(chuàng)之毒,名叫晶塵。后來太祖建立宣朝,這秘藥就進(jìn)了宮中。此毒并沒有見血封喉之能,但妙就妙在無色無味,遇水則溶,見火則化。因而或是投入飲食中,或是放在熏香里面,都不易有人發(fā)覺。且此毒有一定的潛伏時間,一旦發(fā)作起來卻是神仙難救啊?!?p> 聽完這番話,老太君劈手拿過一個茶盞往地上擲得粉碎,半晌方才冷笑道:“那人真是禽獸心腸,我竟不知,居然能用這樣的毒來害一個小姑娘。蓁蓁好歹是全須全尾地活下來了,不然,且看我不入宮把她一刀捅死算完?!?p> 一番話惹得陳院判臉上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又?jǐn)D著眼睛委委屈屈地道:“老姐姐,我這年紀(jì)一大把了,您看在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可消消氣,這么一驚一乍地嚇的我心臟疼?!?p> 他這么個喜團(tuán)團(tuán)的大餅?zāi)樧鰝€委屈的樣子實(shí)在是笑果滿分,老太君的怒氣一下子繃不住了,惱羞成怒地嗔道:“盡給我裹亂,老大不小的了,成什么樣子?!?p> 陳院判看見老太君的氣一時散了,說道:“老姐姐,雖說咱們都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jì)了,可是也要以身體為重,這乍喜乍怒都是要不得的。方才不是我把你的氣給說散了,一旦郁結(jié)腑內(nèi)就麻煩了?!庇謩竦溃骸半m說那惡人歹毒,可是我們蓁蓁福大命大。這本是一塊綠豆大小的晶塵,這丫鬟可能怕用藥量大了,蓁蓁立時出事,她脫身不了,這才將藥分成三塊,不然怕是岐黃再世,也無法子救蓁蓁了。”
魏蓁是老太君的軟穴,想想畢竟萬幸,氣也徹底消了。揮手讓旁邊福安家的重新上了一杯茶,又道:“你有心了,剩下的事情怎么做我心里有數(shù)。”
陳院判知機(jī),站起身道:“那我就走了,老姐姐有什么叫我,過幾天我再來給你請平安脈?!?p> 老太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心領(lǐng)了陳院判這份厚意,讓霜降送他出去不提。
待陳院判走遠(yuǎn),老太君皺了皺眉,問到:“那背主的小人怎么樣了?”
福安家的立時回到:“看著呢,定時給她灌點(diǎn)水,拉撒都由著她在身上。我估摸著您要去審她,就吩咐隨便刷洗了一下,免得臟著您的眼。”
“走吧,去審審她,要是夠聰明,肯把背后的那根線牽出來?!崩咸擦似沧旖堑溃骸芭d許我還能給她留條活路?!?p> 說完,正要起身,卻又突然頓住了,仔細(xì)想了想道:“讓大小姐也來看看罷,她自己的丫鬟,有些事也該讓她知道?!?p> “哎?!备0布业膰@了口氣,上前扶了老太君,去了關(guān)著夕顏的暗房。
“祖母,我進(jìn)來了?!蔽狠璧穆曇舭橹瞄T聲剛從屋外響起,屋內(nèi)被綁著的夕顏神色就變了變。
“進(jìn)來吧,”老太君答應(yīng)道。魏蓁推開門,看見屋內(nèi)這番景象,先是愣住了,然后卻又不置一詞地徑直坐在了老太君的下首。
“蓁蓁怎么好像不驚訝?”老太君倒是很驚訝于小孫女的淡定。
“我也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祖母到昨天都沒把山茶她們還給我,想必是還未在這些丫鬟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而夕顏雖是跟著祖母回了余杭,卻未經(jīng)稟告就擅自回了我的繡樓,并不像她平日里一貫討好上意的性子,昨天祖母把她留下的時候我就隱約有預(yù)感了?!蔽狠栎p輕地說道,然后低了低頭:“不過心里還抱有點(diǎn)不是我的丫鬟的期待,現(xiàn)在看來祖母必是有了真憑實(shí)據(jù)了。”
老太君暗暗點(diǎn)了點(diǎn)頭,孫女雖是被人下毒,但這生死一線的際遇最是能磨練人??粗€跟往日一樣天真嬌憨,這心里卻多了思量。
“祖母,既是我的丫鬟,便讓我來審吧?!蔽狠瓒ǘǖ乜粗咸?。
老太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福安家的把夕顏?zhàn)炖锒伦〉呐磷幽昧顺鰜怼?p> 魏蓁直直地看著夕顏,跪在地上的丫鬟卻低了頭。只聽得往日的小主子低聲地說。
“我剛毒發(fā)的那時,雖昏迷著卻還有感覺,能感覺到像有人用刀子在絞我五臟六腑的疼;感覺到胸口被壓住了,氣卡在喉嚨里的悶;感覺到母親在旁邊沒有說話卻一直攥著我手的緊;感覺到蘭葉綠蘿眼淚滴到我身上的熱。”
說著說著,魏蓁的聲音變得啞了起來。
“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我想讓她們別害怕,可是我做不到。”魏蓁輕輕抹了抹眼角的淚輕聲說,“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愛的人傷心。”
房間里一片寂靜,上首的老太君轉(zhuǎn)過臉去不忍再看小孫女,底下的夕顏卻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夕顏,我雖不喜歡你,覺得你一貫曲逢上意,可是又每每覺得,也許你只是待我好的方式不同而已。我喜愛吃糖,祖母母親都不允,其它的丫鬟就都不給我吃。只有你,說蓮子去燥清火,只是蓮心苦,要用糖裹著才行。不是在給我吃糖,而是給我吃糖蓮子這味養(yǎng)身的藥?!?p> 待到我吃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你把蓮子心一個個的都挑出來了,這么多蓮子,費(fèi)那么大勁兒。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我吃苦。”
話畢,看著地面怔怔發(fā)呆。
跪在地上的夕顏卻不再哭了,而像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
她平平說道:“是阿鑫哥給我的毒藥,他說這是貴人給的秘藥,又告訴我老太君不日要回余杭祭祖并處置產(chǎn)業(yè),讓我顯著點(diǎn)兒識字的本事。這樣姑娘毒發(fā)的時候我不在場,沒有人會想到我身上?!?p> 老太君和魏蓁卻都沒說話,福安家的代問到:“阿鑫哥是誰?你又是怎么下毒的!”
“姑娘屋子里的飲食一向我沾不著手,又怕容易露形跡。就把那毒分了三份,一份用銀銼刀銼成了粉。在我值夜的時候,混著香料放在了姑娘床腳的玲瓏香球里?!?p> “至于阿鑫哥……”提到這三個字,夕顏好像突然間有了點(diǎn)活氣,嘴邊如有似無地帶了些笑容。
“阿鑫哥是從小就說要娶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