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兩三番 無解局怎能無解
若是換做以前的黎雄,他是犯不著為著一個不相干的年輕后生憂心煩擾的。
可這次不同,雖說本身迷障里他們必須得相互依存,但是剛開始他們多少也是各懷著心思,有所保留的。姜玨一而再再而三的拼死護他,黎雄也不傻,他心知肚明。
都說他這人睚眥必報,在外頭并沒有落得一個好名聲,儺殺四兇里“虎”“豹”“狼”“豺”,他排在第三位,但同樣,從不受人好處的他也是恩怨分明。
黎雄急急跑出藥房,幽幽月色下的街道空空如也,四處哪有什么姜玨的身影。
想要進藥房后門,必須得從黎雄之前所處的柜臺進去,所以姜玨是斷然不可能在藥房里頭去了。那么街道兩頭一處是他們西山亂葬崗的方向,另一處就是往清平中心的議事堂的方向了。
他兩廂衡量之后,毅然朝議事堂方向跑去。
漸漸的,路上開始有了污濁的死氣,偶爾也會見到一兩個人影,朝著議事堂方向一步一挪。
看到了人,黎雄就愈發(fā)的確定自己沒有走錯了,果不其然,越往前走,前面的人影就越來越多,在桃花儺面的保護下,他一點點接近了議事堂,同時一股子腐臭味撲了過來。
此時的議事堂前有些迷蒙,因為附近沒有什么遮擋,所以月光可以毫不保留的映照出眼前的景象。
稍遠些的就是白天姜玨被吊的那棵枯樹,不知什么時候又堆砌起了一堆柴禾,柴禾上隱約架著什么東西,模樣方正,像是一個大的匣子。
等到黎雄靠近了人群,然后再近些了,才看得清楚。那哪是什么匣子,根本就是一具壽材。黎雄看得一驚,心道莫不是他們要把姜玨封死在這壽材內(nèi)燒死?這么說來的話,姜玨此時就應(yīng)當在這壽材當中了?
救人肯定得救的,黎雄心知磨刀不誤砍柴工,條件時機都很重要。
他繞著人群外面走著,找著一處人少的地方后就往前面擠,方才他看過了,東南西北,就西邊的人對多,按照常理,一般人不會選擇西邊作為退路,加之西邊街道并不寬敞,而且多小巷,并不是理想的逃生之處。
可是黎雄偏偏就選了此處了,不為別的,因為他心里頭更加清楚。西頭人頭躦動,到時候一旦有了騷亂,肯定都會跟上來,屆時人擠人,肯定就跑不開,狹窄的街道小巷正適合他背著姜玨,在巷道里躲開大群人的圍追堵截。
打定了主意的黎雄一點點湊到近前去,身邊人也是沒有發(fā)覺什么異常,等到他擠到了樹下時,只見他身子突然暴起,一躍而上,一把抱住壽材里的人就要往西頭突。
之前黎雄只是覺著奇怪,也沒多注意,等到這回打了照面了,才看得清楚,圍在四周的一個個哪是活人啊,分明的就是一具具腐爛了的行尸。
他們見到黎雄這個生人,一個個身上頓時開始燃起幽幽鬼火,之前有些呆板沉重的軀體一下子變得輕靈了起來,雖然行動間還是有些機械。
黎雄心知不妙,就算眼前全是些活人,他都沒有十全把握全身而退,更何況全是些死物,更更何況,他還帶著個人。
一具皮肉還未完全朽爛的死靈與黎雄靠得近,他的一只眼球掉在臉上,另一只不知哪里去了,里面黑洞洞的,時不時的會有些白花花的蛆蟲從里面爬出來。
有一只爬得離它的嘴巴比較近,只見它半腐的舌頭一卷,將這蛆蟲徑直卷進了口里,然后吧唧著嘴,顯然像嘗到了什么罕有美味。
黎雄看得清楚它,它自然也注意到了黎雄,一抬它那關(guān)節(jié)朝外形變異常的手臂,“呵呼呵呼”的就撲了上來,一股惡臭也隨之而至。
黎雄左手夾著姜玨,右手一把就朝它掃去,只是這一下還隔著點兒,并沒有掃到眼前死靈頭骨,倒是一下帶到了它吊在臉上的眼球,只聽“嗖”的一下,眼球就被扇進了尸群里。
一只小孩子模樣的腐尸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趁著周邊腐尸死靈不注意,一把將它塞進了嘴巴里,就好像嚼著肥大的肉蛆一樣。
這只沒了眼睛的死靈,黑洞洞的眼球也不知道是否看得見,但是可以看出它非常的憤怒,它一把抓過身旁的一具腐尸,摳出了它的眼球,然后往自己頭骨上一按,也不管是不是裝得正了,一撒腿,又朝黎雄撲了上來。
后面一浪接一浪,因為巷道狹窄,他們?nèi)珦頂D在巷口,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追了上來,恰好可以利用這個時間拉開距離。
畢竟是帶著一個人,更何況黎雄本來就虛弱的很,所以跑得有些吃力。他看了眼左臂腋下夾著的姜玨,想看他怎么樣了,什么時候能醒來。
就這么一樣看去,饒是他黎雄膽大心粗,這一下也生生的把他魂都快給驚走了。
腋下那是什么姜玨,黎雄從壽木里掠出來的,分明是一具女尸。
看她裝扮,卻像是本地土著,本就通紅的衣裳分不清是原本的顏色還是鮮血,她渾身骨頭好像都是酥碎了一樣,就這樣軟趴趴的被黎雄夾著,發(fā)現(xiàn)了黎雄看過來,她也恰好盯著黎雄,蒼白的臉正陰測測的對著黎雄笑,一行血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去他娘的?!?p> 黎雄被嚇得著實不輕,女尸被他遠遠的甩在了后面,在地上沒滾幾下又翻起身來,一點點朝黎雄爬了過來。
他掉轉(zhuǎn)頭就跑,縱然他跑的速度已經(jīng)不慢了,可后面看起來爬的緩慢的女尸卻與他越來越近。
黎雄沒有辦法,后頭全身追兵,只能一個勁的往前。才跑不了多遠,一直在后面爬著的女尸不知道何時到了他的前面。
黎雄覺著不對勁,回身一看,后面的那句女尸仍然還在,她桀桀地笑著,已然越來越近。
畢竟是儺殺門人,黎雄見過的場面自然不會太少,若是換做平常,他自然有信心在這群腐爛的碎肉里逃出生天??墒沁@幾日里接二連三的祭請“貪狼”,如今已然是疲憊不堪,哪還剩得多少精力。
他繼續(xù)往前跑去,不敢回頭,而前頭的“女尸”也是越來越近。他奔跑中,右手滑在腰后,那里是他隨身所配的彎刀狼牙。
一步,一步,他們之間越來越近。就在交錯之間,一道寒芒從黎雄腰際起始,直接劃過對面,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個撐起來的袍子,袍子下不是女尸,而是一具骷髏,她根本就沒有頭,等到他看得清楚了,才猛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昨夜被咬死的那句骷髏嗎?
那夜里同她一道的統(tǒng)共有兩具骷髏,那另一具呢?順著倒下的骨頭往后看去,果然有一句人形的“骷髏”伏在地上。一不作二不休,他手起刀落就要砍去,眼看對方就要被一刀兩段,直到凌冽的刀風,卷開他面上的蓋著的衣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被這句死尸拖著的正是姜玨,千屋萬瓦中遍尋不見,如今意外地又讓黎雄再見了姜玨,不由喜出望外,馬上架著他,也不敢多做停留,就這樣一老一少往前跑去。
繼續(xù)往前,就是西郊。西郊多崇山峻嶺,人煙稀少,只有一條山道,就是通向亂葬崗的那一條。黎雄很不愿意再踏上這條路,雖然他此行就是為此而來,但之前那是自愿,如今身后已是絕路。
而今之計,只有看西山上彌漫的迷障霧氣能不能夠阻他們一阻了,黎雄由是想。
正在他苦思脫身之策時,被他架著的姜玨也幽幽的醒了過來。事到這么個田地,姜玨是又累又餓,全身也是散了架似的疼,不過畢竟是醒了過來,不用黎雄一人在孤軍奮戰(zhàn)了。
夜里的西山,格外的蒼涼。看不見枝頭萌發(fā)的綠芽,只有狀如鬼爪漆黑彎曲的樹杈,看不見地上新出的青草,只有參差不齊形如犬牙交錯的暗影。二人相互扶持往前踉蹌的跑著,一腳深一腳淺。
爬過一座山坳,翻過一道長坡,前面又是之前的模樣,漫天的迷霧在黑夜里讓人伸手不見五指。黎雄右手在空中畫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手指或曲或伸,借著曲起的中指無名指向前一彈,喝道:“破。”
迷霧散開,眼前還是原來的樣子。
“這是亂葬崗里面了,先休息一下吧...”
黎雄張口說道,他看見姜玨精神萎靡,有些話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只希望他們在迷霧中會被困住,出不來。
姜玨躺在地上,斜斜的望著夜空,銀河浩渺,一顆流星一劃而過。
“前輩,我聽說,每一顆星都代表一個靈魂,您說我要是死了,會去向哪里?”
“呸,說什么話呢,你他娘的想連害死老子是吧,他娘的誰都不許死?!?p> 他自小與魑魅魍魎為伍,性子粗鄙,向來不會安慰人。
二人休息了不一會,山下就開始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伴隨著關(guān)節(jié)生硬地扭動的“嘎巴”聲,它們是越來越近了。
姜玨掙扎著起身,想要拉著黎雄走。卻被黎雄一手拽住,搖了搖頭做了一個等一下的表情。
它們一點點逼近,但是左顧右盼的樣子應(yīng)該是失去了目標,就這么在原地轉(zhuǎn)了起來,后面也有不少死尸鬼靈也一點點跟上。只是二人都沒有發(fā)覺,它們的數(shù)量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少了不少。
既然他們進不來,二人就變得有恃無恐起來,言語之間也是輕松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卻在他們身后也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等到有所察覺,起身來看時,為時已晚。
一大群死尸就好像地上冒出來的一樣,從他們身后的林子里一步步向他們逼近,而此時迷障里的那些死靈也再也不在原地徘徊,原來方才只是故意的。
它們就這么一前一后的包抄了過來。
這一下是嚇得兩人心驚膽戰(zhàn),這么有組織有紀律,莫非后面有什么在指使?這些念頭二人自然會不容他們在腦海里待太久,因為眼下最緊要的,是如何逃命。
可是又能往哪逃?前前后后全是這些“東西”,二人如臨大敵,只能擺好架勢。就在這絕望之時,絞盡腦汁在想逃生之法的姜玨靈光一閃,那日里壽材店老叟的幾句話閃過腦際:
“此行眉目多兇煞,步禍趨險皆在乾?!逼诔踅k并未上心,直到西山一行發(fā)生了這么些事后,才猛然知曉,老叟原來提醒他的就是眼前的這件事情。只是前面三句的姜玨都能夠明白,這最后一句就是什么意思呢?而且這句話很怪異啊。
“步禍”“趨險”都是一個意思,為什么要說“皆”呢?乾他是知道的,指的是天,或者說是西北方。
聽見姜玨嘴里在念叨,黎雄好像也聽見了什么?轉(zhuǎn)過身疑惑道:
“你小子說的應(yīng)該不是“趨”把,應(yīng)該是“去”,是去他娘的“去”吧?!?p> 黎雄一席話,瞬間讓姜玨耳目一新,恍然大悟。是了,當初他自己沒聽的真切,原詩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主仆情深天憐鑒,人鬼殊途道辛艱。此行眉目多兇煞,步禍去險皆在乾?!?p> 根據(jù)壽材店掌柜的意思,他們的生機應(yīng)該就在這西山亂葬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