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塵心中甚是不解，總覺得這老者心思難測。只得在客棧外瞎轉(zhuǎn)悠了半個時辰，才又來到安悅客棧。豐塵進內(nèi)恭謹站立作揖行禮，只見那老者換了一身米白籠紗的儒衫，輕搖折扇坐在屋內(nèi)。那老者眼睛連眨，嬉笑道：“你對我老人家這么恭敬，還很懂禮數(shù)嘛，讓我感覺心情舒暢，能不能再作禮一遍??？”豐塵愣在當場，怎么行禮也有上癮的事情啊，剛欲再行禮。老者道：“算了算了，看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就不為難你了。說吧想問我什么??？”
豐塵聽義父說的最多的就是胡人暴虐，侵襲大周的事情。問道：“都說胡人殘暴，屠戮漢人如同割草，我大周臣民才共抗外辱?？涩F(xiàn)在歌舞升平，各級州府毫無國家倒懸的跡象啊。常聽義父當年教誨，大周江山已經(jīng)半壁涂炭，白羯吃人，為什么天朝卻失了邊疆，不去清除夷狄?。俊?p> 那老者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遂道：“胡人？漢人是人胡人就不是人？有個叫老子的人你知道吧？”
豐塵道：“聽義父說過?！?p> 那老者嗤笑道：“你是漢人自己都不讀漢人的書嗎？”
豐塵慚色道：“我并未讀過多少書，家母慘死在官兵手里，家父也是生死不知，兇多吉少。幾年前只是隨義父學了一些時日?！闭f罷泫然欲泣。
那老者見豐塵這樣，一時也是手足無措，忙道：“好啦，好啦，男子漢哭什么鼻子啊。不過你也是夠苦的，可是天下這樣的苦命的家庭還有千千萬呢。剛才說的老子，他說啊天地有仁心，滋生了萬物；老子又說天地無所謂仁，也無所謂不仁，并沒有想取回什么報酬。就是天地看待萬物是一樣的，不對誰特別好，也不對誰特別壞。真正讓人有區(qū)別的不是上天，而是世間的人?！?p> 豐塵從未聽過這般說法，又問道：“那為什么外族會侵犯漢人呢？大家都好好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那老者，想了一下，道：“你說的那是一家之言，難道這大周朝就是萬界的中心？我看未必，難道漢人就是最高貴的，胡人夷狄就是卑賤的嗎？再說，這胡人夷狄是你們這么稱呼，那白羯不是也稱漢人叫兩腳羊啊。如果這大周的歷代皇帝都是文經(jīng)武略，統(tǒng)御有方，再知人善任，還能讓州郡牧守，都能做到賢能廉察，稱職無愧，那就能將這九州萬邦，皇宇周天，變成一個天地間最強大的帝國，也不是什么難事?；实垡嵌寄苎酃饷翡J，洞察世事，那一定歷代都是盛世?？赡憧纯创笾艹@歷代君王，只曉得固步自封，閉關(guān)鎖國，不許外族互通雜居。除了那龍興之主，開明的寥寥無幾，守衛(wèi)疆土沒有良將謀士，內(nèi)息養(yǎng)民沒有賢明的牧守。我想你也是讀過一點歷代史書，又有哪個朝代不注重邊防，又有哪個朝代能將外患全部除盡呢？朝朝代代都要清除外夷，那外夷為什么還越發(fā)強大，直到不可收拾。到底是防備的不周全呢，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那老者心中似在想著什么，又道：“歷朝歷代無論哪個王朝都是先有內(nèi)亂的，內(nèi)亂越多，外來的侵犯才越來越多。其實都是是咎由自取的，憑什么都按你說的都是外族侵略？哼！”
老者又道：“你們這個大周朝，現(xiàn)在就剩下個半壁江山了。歷代當皇帝的不理朝政，忠臣勸諫也不聽，都用些小人。不是皇室內(nèi)亂，就是后宮擅權(quán)的。要不是出了幾個能人，這大周朝早就改姓易主了。說這大周，最近的有個大將軍，叫作常嘯天的，很厲害。常年在北方用兵，那白羯可怕他了。結(jié)果呢？朝里有奸臣，皇帝又是個老糊涂，把一個這么有用的人全家給殺了。”
豐塵聽到老者提到他義父，心中砰砰直跳。之前聽義父說如何行軍打仗，沒覺得什么。原來義父當年是這般偉岸的人物，有他在外抵御外辱才保全大周的半壁江山。想到此，狠狠的拍了下大腿。
老者被他這忽然一拍，驚的一顫。氣到：“你這人，莫名其妙的。忽然拍什么大腿啊，你要嚇死我嗎？”
豐塵忙又行禮道：“老人家，我聽到大周皇帝這般無用，亂殺忠臣，心中有氣才拍了大腿的?！?p> 老者忽然又展顏一笑。道：“好啦，好啦。好不容易抓到個能聽我講故事的。你不要鬧，我繼續(xù)說。你想想，那個白羯人最怕的，叫常嘯天的大將軍都被害了。白羯怎么會不高興，怎么會不乘機來侵占大周疆土呢。你剛才說歌舞升平，一點不假。大周的民眾雖多，可是官員無心抗敵，百姓無拳無勇。這又怎么能打得過白羯的鐵騎，殺得過這些驍勇善戰(zhàn)的白羯兵馬？像這樣早晚也要做那白羯的奴隸了。上幾代皇帝已經(jīng)將大周疆土失掉一半了，可是后來的人一點都不去振興，一個個還要爭權(quán)奪利，還有什么力量去清除羯趙呢？你看現(xiàn)在好像更鬧得一塌糊涂，到時候國也亡，家也亡，管你豪族平民，都去做外人的砧上魚，刀上肉，一個都逃不掉的。你還抱怨什么外族侵略，我問你外族會接受漢人這樣的說法嗎？”
豐塵聽聞，只覺得汗流浹背。這老者的言論處處與義父所說相駁，可是又覺得處處都在道理。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太虛宮的雜毛，剛才見你在這客棧外轉(zhuǎn)悠，原來是聽這快朽木入土的老頭講經(jīng)說法了，速速來受死吧?！?p> 豐塵一驚，窗影中只見門外人影晃晃。豐塵忙跟那老者道：“老人家，這些人是沖我來的，你莫要擔心?！彪S手抄起門邊的一塊木板，隨即推門而出，慣足勁力掄了出去。門外三人只覺得勁風撲面，呼吸為滯，不知是什么厲害兵刃，連忙閃在一旁。豐塵見有空隙，側(cè)身沖出，大聲道：“也沒什么用嘛，一招就退開了。”豐塵為了吸引這幾個人遠離那老者，故意言語刺激他們。
果然這幾人更為惱火，提起兵刃便是急追。豐塵跑到前堂，順手抄了筷籠里的一把筷子，往那城外跑去。那三人是緊追不放，眼見越迫越緊，豐塵甩手一只筷子飛出，叫道：“看我見血封喉箭！”卻將那“奪命三煞”的“酒肉穿腸散”學的淋漓盡致。三人一聽，還是毒箭，連忙閃避，口中大罵：“什么名門正派，原來也使毒鏢這等惡毒玩意。”就這緩得一緩，豐塵又將追來的幾人甩開距離。豐塵在山谷中腳力已經(jīng)甚快，可是卻也沒將幾人甩開。就這么追追停停的，幾人來到那舒州城外，豐塵將僅余的幾只筷子全都擲出。當先一人避開那鋒口，一手將一只筷子抄在手中，身手極是矯健。仔細一看原來就是吃飯用的家伙，只覺得這上了一路的惡當。為了幾根筷子，兄弟三人幾次避讓的好不狼狽。這三人其實輕功也是不錯，都是些武術(shù)好手。幾人看豐塵空手而立，也把兵刃收回。
豐塵說道：“三位，我并不認識你們，為何為難與我？”
當先一人道：“為難，你太虛宮自恃天下武林正派，亂管閑事。我?guī)熓迦绷说囊恢欢渚鸵湓谀愕纳砩?。?p> 二話不說，沖上前去，一招迎門掌，左形下仆，右形下蹲，掌行一半變鉤作擄鉤狀，切了豐塵的下盤，既有撩陰又暗含擒拿之術(shù)。豐塵這才是真正的遇上了平生真正的強敵，初次對敵，不知深淺，不敢應(yīng)戰(zhàn)，連忙后撤幾步。那人接連出了幾招，豐塵是連連后退。在和義父學武的那段時間，雖然也偶爾拆招，可都是比其型，而不著力的。那溪前縣的衙兵和“奪命三煞”都是些市井的混混一流，談不上什么功夫招式。心道：“今日我只是一味招架后退，豈不是一直要受制于人?！币娔侨藫]拳攻來，不再閃避。撤步轉(zhuǎn)身，雙足站立不丁不八，拔背含胸，揮手一招綿風掌中的飛沙走礫。這招正是掌法中剛猛的一招，那人見這招來勢兇猛，有點不管不顧的意味。心中一驚，連忙回身，沒想到豐塵這一招力分兩層，尚未站定，只覺得又一股大力推來，又向后退卻了幾步這才站穩(wěn)。
豐塵這些年在山里，紅魚碧潭助其內(nèi)力，外加有千年翠芝改其根骨。這內(nèi)力直如勤修苦練幾十年的人，只是無人指點，自己不會用度。豐塵這一下爭先得手，又哪里敢有絲毫放松，掌掌帶風，綿綿密密，招招不離那人的胸腹要害。這一輪搶攻，倒把那人鬧得手忙腳亂。另一人看到他落了下風，縱身向前，大聲道：“大師兄，我來助你。”當先這人自恃在武林里也有好生名頭，又是他的大師兄。這次在他師傅帶領(lǐng)下為了那件大事，和幾個師兄弟群集舒州城。況且就是面對一個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在那師兄弟面前，又豈肯落了下風，讓師弟上前助力。
大聲喝道：“你且一旁歇息，看看你大師哥的手段再說?！边@一分神說話，內(nèi)息稍有滯緩。豐塵抓住這一空隙，又掌外旋上翻，封住那人前沖之力。左掌飄飄渺渺的拍出，一招云散風流。那人不知這掌拍向何處，慌忙撤拳下?lián)?，可是肋下還是被掌力掃中。豐塵內(nèi)力了得，雖然只是掌風掃到，也讓那人痛的氣為之一滯。
站在旁邊的另一人笑道：“大師哥，好手段啊，哈哈”倒是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好像巴不得這大師哥橫死當場才好。
還有一人道：“你莫要亂說，大師哥這是為我們好，故意放的破綻，好讓我們哥倆知道以后怎么防備，這才是大義。”
另一個人道：“對對對，咱們好好學著。哈哈”
那大師兄，本就痛的夠嗆，再經(jīng)這二人一頓冷嘲熱諷的。一句話說不出，額頭青筋直跳。
豐塵還是的臨敵經(jīng)驗太差，幾次強攻之后，逐漸被那人穩(wěn)住陣腳。豐塵內(nèi)力綿長，掌力遠比一般人強上很多，往往在關(guān)鍵時候讓那人猝不及防。不顧一切還是搶攻，向前進逼，見那人一腳踢來，右足繞后探插，一招臨風對月，閃過鋒芒，徑直攻向那人下盤。兩人這翻翻滾滾，拳來掌往，轉(zhuǎn)眼間又拆了二三十招。
那人一心要在兩個師弟面前顯擺一下做大師哥的功夫，本想幾招擒下豐塵，抖抖威風?？墒潜回S塵這半大孩子逼的斗了這幾十招，中途還迭遇險招。只有抖擻精神，把那雙拳使得風聲帶響，眼見那取笑他的兩位師弟，雙臂環(huán)抱微笑的看著，心中越發(fā)焦躁起來，拳法越打越猛，倏忽一下橫拳猛砸，向豐塵腰間襲來。豐塵身子旋轉(zhuǎn)，用了“乘風轉(zhuǎn)舵”的步法躲過，反手一掌由下向上撩過。那人一看豐塵避中帶攻，身法沉穩(wěn)，心中一驚，拳未用老，立即變?nèi)瓰榱⒄?，向下切向豐塵胯骨。若退則可緩豐塵上撩掌法，不退則可斬其胯骨，也可化大擒拿。他又怎能料知豐塵小小年紀，內(nèi)力修為如此醇厚，切向豐塵胯骨的一掌卻是如同遇到光滑的甲面，斬下的一掌被滑開半尺，掌椽卻疼痛異常。豐塵上撩一掌，正好拍在那人的肋旁。
那人慘叫一聲，連忙撤步，手捂肋部。幸好臨敵經(jīng)驗甚多，一掌拍上，立即后縮化力，就這恐怕也是要淤青紅腫疼痛多日了。不過總算是逃得了一劫，沒有筋斷骨折。登時疼的直不起腰來，稍稍用力就痛的冷汗淋漓，急忙后撤回去。
豐塵這一掌原可結(jié)果了這人性命，實在是因為第一次和人交手，錯失了大好機會，心中暗道：“可惜，可惜！”忙凝神以待，只聽背后一聲唿哨之聲，聽得耳邊一個聲音叫道：“當心后面！”豐塵也來不及回身，急切中用了微風化雨的步法，只是右腿變撤為踢，一腳踢開刺來的金剛刺，乘勢單手反撩，這招恐怕太虛宮也沒人這么用法，要是有太虛宮的人在旁觀戰(zhàn)恐怕也要瞠目結(jié)舌了。這一腿踢出時完全不看后方，要是方位稍有偏差，恐怕那金剛刺就扎入后心了，就算功夫再高深幾成也是沒人敢用如此險招。
那使金剛刺的人也是沒有料得豐塵敢如此行險，心中也是暗喝一聲：“好小子”。豐塵緊跟一招春風和氣，一掌斜斜拍出。豐塵嘗到活學活用的好處，忽的飛起右腳，踢向另一人手腕。這綿風掌是太虛宮的入門掌法，所學所練者眾多，這人也是先入為主，渾沒覺得還有腳法。見豐塵飛腳踢來，連忙將刺出的雙手急收。豐塵急上兩步，單掌順著那人收回的雙臂削出。這人在金剛刺上也是浸營多年，師父也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人物，著實是一方響當當?shù)娜宋铩ＸS塵徒手，面對手持兵刃的也是有所忌憚，未敢用力老到。皆是倏發(fā)倏收，斗的難解難分。這人金剛刺用的甚是嫻熟，刺刺都是直奔要害，明顯是要快打快攻，要將敵弄個手忙腳亂，然后乘亂而入?？韶S塵穩(wěn)扎穩(wěn)打，三十來招過后，豐塵的綿長內(nèi)力的優(yōu)勢逐漸顯現(xiàn)，這人雙刺已經(jīng)漸漸遲滯。豐塵第一次這么酣暢的使出綿風掌，越打越是順手，反而將這人當做陪練一般。完全不用顧盼摒氣的，直接是信手而來。偷襲這人眼見處處落于下風，越打越是凌亂。
當年常嘯天指導豐塵修習綿風掌法，就一直告訴他，一切要順遂不可有凹凸處。豐塵一直不理解為什么會有凹凸處。今天和這兩人交手，才隱隱體會到這中間含義。一招招使將下去，無法連接的就隨意轉(zhuǎn)折，這才將綿風掌法中的“綿”字體現(xiàn)出來。
使金剛刺的這位，忽然覺得豐塵這掌法變得好快，明明是同樣掌法，怎么對待他大師哥的時候沒這么厲害啊，心中暗暗叫屈。豐塵越斗越是順手，春風和氣、微風化雨、云樹遙隔、云散風流、光風霽月、兩袖清風、臨風對月。。。。綿風掌法一招招攻向?qū)Ψ健?p> 場子里只聽“咦，嚯，哎喲喂。這招還能這么使！”
那大師兄現(xiàn)在場外觀戰(zhàn)，笑罵：“大師兄剛才的幾招你不是學會了嗎？怎么不躲啊，你小子不尊兄長，現(xiàn)在鬼叫個什么勁?！?p> 另一人道：“大師兄，咱不能再內(nèi)斗了，這小子掌法和你對陣時不一樣啊。二師兄這使著家伙，也占不了上風啊?！?p> 那大師兄道：“剛才臨場，我并未覺得。得快點了結(jié)，太虛宮不是鬧著玩的，看這小子也就是個三四代弟子的模樣。這要是他有個師尊在旁邊，我們?nèi)齻€都得完蛋?！?p> 另一個道：“別說師尊，就是再來個師兄弟都不行，我們哥倆再看兩招，摸摸頭緒。別讓這小子還有什么絕招，上去了咱也吃虧?！?p> 場子里那使金剛刺的是一招險似一招，大喊道：“你們兩個，是來扯閑篇的嗎？你們他媽的，站在一旁聊個屁啊，我快頂不住啦，這小子招式稀奇古怪，也他媽的不停下來。并肩子來?。。?！”
說話間，豐塵一招狂風驟雨正打在那人手腕上，一陣刺痛傳來，那金剛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那人嚇得，連連后退，生怕再有后招。
那大師哥在旁和要出手幫他的師弟對視一眼，抄起手中兵刃。三人品字狀圍住豐塵，準備并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