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還有很多?!闭缏箍伤f,長久以來埋在我心里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
“現(xiàn)在給你機會問,凡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甭箍烧f。
我眼看著她端著酒杯越喝越多,多到我都開始擔心她是不是神志清醒。
“你在懷疑我的用意對不對?”沒等我開口,她先用手指著我的鼻子,“你覺得我喝多了,對不對?”
“...嗯?!蔽覜]有否認,在鹿可面前掩蓋自己的想法,就是在掩耳盜鈴。
“哈哈,小克啊,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實在的人,”她又開始摸我的腦袋,“我的確喝的有點多,不過放心,我只是開心而已,腦子可沒有醉。”
“別和摸寵物一樣摸我的腦袋...”我挪開她的手,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個問題,你前面說鹿家屬于‘武’系?是什么意思?”
“欸?我說了嗎?”鹿可眨巴著眼睛,“哦對!我是說了。”她伸出三個手指,“每個除妖人的妖力不同,這導致他們除妖的方式也不同,總的來說分為法、武、精三類,法系的善于用法術來攻擊妖怪,比如宗安就是善用法術的高手,武系就比如我,主要通過武器和物理攻擊來攻擊,而精系以控制妖怪著稱,傳聞精系的除妖人可以窺探妖怪的內心,從而制服它們,依現(xiàn)在的情況來判斷,你的應該屬于精系的除妖人?!?p> “...我不是除妖人?!蔽亦洁熘?。
鹿可沒有搭理我,繼續(xù)滔滔不絕的講著,“除此之外,家族中的妖力屬性會遺傳給下一代,在法、武、精三類中發(fā)展其一,法系的較常見,武和精相對稀少,由于除妖人之間經(jīng)常會聯(lián)姻,偶爾也會出現(xiàn)一些除妖人,有兩種甚至三種屬性的妖力?!?p> “宗安,有幾種屬性?”我問。
“你倒是很關心他嘛,”鹿可挑著眉毛壞笑,“他有兩種,法和精。”
“難怪這么厲害...”我竟然有些欽佩宗安。
“他的確很優(yōu)秀,”說起宗安,鹿可的語氣都開始柔和,“他原本天賦就很好,宗家的條件也讓他比同齡人多了很多經(jīng)驗,加上刻苦謙虛,說他是年輕一代最厲害的除妖人也不為過?!?p> “他為什么那么討厭妖怪?”我說,“上次除妖人聚會就想問你了,可是你沒給我機會?!?p> 鹿可端著酒盅的手停在嘴邊。
“小克,你懷疑過這個世界嗎?”她說完,將杯中酒一干而盡。
“我只懷疑過自己?!蔽艺f。
“剛才和你說的蠱雕事件,還記得嗎?”她的手一直放在白鹿的花苞上,面無表情,眼睛好像看到什么很遙遠的東西一樣。
“嗯,記得。”
“凡是經(jīng)歷過蠱雕事件的除妖人,準確的說,是年輕的除妖人,”她的眉頭微微皺起,“或多或少,都迷失在心靈的漩渦里,有的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走出來?!?p> “抱歉...”鹿可少見的消沉讓我有點不自在,“我沒有聽明白?”
“小克,你想象一下,”她微微瞇起眼睛,“你以為自己是正義的,以為除妖人是正義的,你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代表自己的族人前往那里,義無反顧??墒悄銋s發(fā)現(xiàn),那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勝利萬歲。沒錯,這些妖怪破壞了人類的家園,你看著那些被破壞的家園也會怒不可竭,除妖人有義務去解決這個問題,于是,你開始除妖人生涯的第一次實戰(zhàn),你也有過害怕和不確定,可當你成功的殺了你的敵人,你的心里會有身為除妖人的驕傲,于是你勝利了一次、兩次、三次,直到雙手沾滿鮮血?!?p> 她的呼吸開始不穩(wěn)定,我沒有打斷她。
“你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就迷茫了,在你所受的教育中,妖怪是邪惡的,但真正站在你面前的妖怪,可能就只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小狐貍,或者一個同樣為了保護家園而戰(zhàn)斗的妖怪,它們也有自己的信仰,也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哭泣、求饒、絕望的生命,可是作為人類,作為除妖人,卻要毫無悲憫的痛下殺手,你違背了要珍愛每一個生命的訓誡,違背了自然的意愿,你開始懷疑自己的正義究竟是什么,開始不相信自己?!?p> “年長的除妖人沒有和你們說過這些嗎?”我輕聲問,生怕干擾了她此時敏感的神經(jīng)。
“只是很隱晦的描述過而已,”她說,“在我出門前,我的母親曾經(jīng)阻止過我,我以為她是擔心我的生命安全,擔心我沒有能力去對抗蠱雕這種級別的妖怪,后來我才知道,她是在擔心那次事件給我留下創(chuàng)傷的記憶,小克,我們在那三天內,剝奪了兩百七十二只妖怪的生命,對一個從沒有經(jīng)歷過殺戮的年輕除妖人來說,那的確太殘酷了,足以讓一個人失去信仰、失去信任、失去信念?!?p> “這簡直是屠殺...”
“沒錯,就是屠殺,還是一場持續(xù)了三天之久的屠殺,”鹿可說,“原本事態(tài)并沒有發(fā)展到這么嚴重,當年輕的除妖人們意識到自己的殘忍時,蠱雕事件其實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大多數(shù)妖怪都逃離了村落,蠱雕也被一行人中的年長除妖人控制住,然而...”
“然而?”
“當至親至愛突然死在你面前的時候,年輕人們本就瀕臨極限的神經(jīng)徹底崩潰了,失去生命的軀體和鮮血,讓年輕人們只剩下仇視和敵對,什么生命的法則,什么除妖人的底線,統(tǒng)統(tǒng)都記不得了?!甭箍蓢@了口氣,好像用了很大勇氣才說出口一樣,“我記得那好像就是一瞬間,年長的除妖人全都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被抽去生命一般的逐漸干枯?!?p> “...發(fā)生什么了?”我不敢想象那樣的瞬間。
“后來我才知道,蠱雕找來的妖怪中,有一種來自深海的妖怪,這完全是我們當時認知意外的事物,這種妖怪體型很小,寄生在蠱雕身上,能悄無聲息的鉆入所有接近蠱雕的人身體中,從內部吞噬他們?!?p> “......”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當年輕的我們看到長輩們一個個倒下的時候,憤怒淹沒了害怕與理智,我們都是各個家族選派出來的代表,準確的說,都是各個家族以后的首領,雖然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但都有著讓長輩們也不得不在意的能力?!甭箍烧f,“毫無預兆的,我們消滅了村落附近的所有妖怪,就算是逃跑的也沒有放過,唯一幸免的,就是我一開始就救下的夫諸?!?p> “你說的漩渦...”我看著她,“是那次事件帶來的后遺癥吧?!?p> “嗯,是這樣,對毫無經(jīng)驗的年輕人來說,那一次經(jīng)歷簡直生不如死,”鹿可重新端起酒杯,“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那時我們其實并沒有意識到除妖這件事有什么問題,直到我們帶著長輩們的遺體回到城市里。”她的手開始握緊,“你以為自己是英雄一樣的回來了,以為死去的人會被人們銘記,可是呢?回到城市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大家根本無所謂你們付出了多少,人們和平時一樣熱鬧又喧嘩,除了象征性的短暫紀念以外,世界的一切都一如往昔,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過一般祥和平靜,既沒有因為你們的犧牲做出任何改變,也不會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就好像你做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恍惚之間,我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義,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究竟什么才是對的?!?p> “后來,你想明白了嗎?”我問。
“想明白?”她笑道,“怎么可能想明白,這才是成為除妖人最惡心的地方,除妖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可當你遇到了類似蠱雕的事情以后,一年,五年,或許十年,二十年,每一天,你都會經(jīng)受著那次殺戮帶來的后遺癥,你會發(fā)現(xiàn),哪兒有什么所謂的正義和邪惡,人與妖的斗爭中,沒有勝利者?!?p> “這個漩渦...會走出來嗎?”
“會吧,總會找到出口,只是每個人不同而已?!彼恼f,“比如我,在那以后,我就厭倦了除妖,會找各種借口逃避我曾經(jīng)讓我驕傲的職業(yè),我還酗酒,以此逃避現(xiàn)實帶給我虛幻感。”
“其他人呢?”
“有的人回來就消失了,從此杳無音訊,有的人放棄了除妖人的事業(yè),從此噩夢連連?!?p> “宗安呢?”我終于問到最初的問題。
“自從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眼前,他就像變了一個人,”鹿可說,“到現(xiàn)在,他也沒找到自己心里漩渦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