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肅陷入回憶中。
那日,伏仙人攜著他來到一處鬼哭狼嚎、黑沉無邊的迷津渡口,教了他怎樣感應瑪瑙手串的召喚,然后就將他裹在瑪瑙手串的紅光中,口中喃喃:“趁著空空沉睡,你且去吧?!?p> 黃肅被猛得推下迷津,他醒來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自己七八歲時的樣子。
除了伏仙人給的一把匕首一串瑪瑙,就只有那張舊地圖在提醒他,此前種種不是個夢。
現(xiàn)在這處世界看似是個明清兩朝混雜的古代社會,卻又不同于天朝歷史上的明清兩朝。
而黃肅在這里的父親,卻是此間的帝王。
奇怪的是,這個王朝沒有國號。
因為開國之帝曾言:“歷朝歷代皆有名有號,亦不過數(shù)載而亡,徒留虛名令后世恥笑。我朝不若無名無號,人不念,天不覺,神鬼皆忘,或可保江山萬代?!?p> 遂本朝人人皆以本朝子民自居,至今已是建朝后第四代君王昭德帝臨政。
黃肅來到這個世界后一直惶恐無比,小心翼翼。
在一個黑夜里,他好不容易擺脫掉跟隨的宮人太監(jiān)嬤嬤,第一次用怪物留下的那匕首,按照怪物的指示割腕飼珠,等來了他。
“很好,你很好?!?p> 小小的黃肅捏著手腕,滿心疑問驚恐地看著眼前夸獎他的怪物。
“許多年了,空空,我終于又快要找到你了?!?p> 那嘶嘶聲卻自顧自又說起黃肅聽不懂的話語來。
“你心中的問題真多。人類真是討嫌??湛站箷矚g人類?所以他該死?!?p> 怪物嘶聲連連,他說到空空二字時,有恨意翻涌如海。
“我要你做這里的皇帝。你要推文字獄。殺人,殺文人。殺得越多越好。然后,等著。”
黃肅想要脫口而出“為什么”,卻又立刻咽了回去。
“還不算很蠢。”那怪物瞥了他一眼。
“請問我該怎樣稱呼你?”
“想要和我,嗯,套近乎?別忘了,我能讀你的心?!?p> 怪物嘶嘶著靠近黃肅,一陣寒氣襲來,黃肅緊緊將額頭貼伏在地面在。
“我現(xiàn)在落腳的地方,他們叫我伏地魔?!?p> 那怪物血紅色的兩道細縫兒樣的眼睛閃爍著邪光,他俯身盯著黃肅的頭頂看著。
黃肅馬上顫聲叫他:“伏仙人?!?p> 這個稱呼似乎取悅了那怪物。
“仙人?嘶嘶……仙人!”
伏地魔嘶嘶著低下頭,決定給黃肅一些嘉獎。
“你不是心中疑惑,為何我法力無邊,卻還要借你的手去殺這里的人?是的,如你所想,我的確沒有能力在這里殺人?!?p> 伏地魔說完忽然嘶地一聲,身后紅光大盛。
“你那愚蠢的心在蠢蠢欲動了?以為我在這里殺不了人,你就可以擺脫我的控制了?嘶,你摸摸,摸摸你的心口?!?p> 黃肅心中一緊,他不由聽話地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涼的。
“噓!你再感覺感覺自己的心跳?”
伏地魔的嘶嘶聲就像催命的死神之音,黃肅已經(jīng)瀕臨崩潰,萬籟俱靜中,他又順從著認真感覺自己的心跳。
靜的,沒有心跳。
黃肅急切地抬臉望向那張可怖至極的臉,他想要一個答案,他究竟是仍活著還是死去了?
“你的心,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是我贈你的那顆石珠。石頭可不會熱,石頭在你腔子里跳,也不會發(fā)出砰砰的心跳聲。”
伏地魔愜意地欣賞著黃肅臉上的冷汗。
“我殺不了別人,可我卻能殺了你。我不必身在這里,也能取回我的石珠。取回石珠,你就會死。所以,要聽話。你活,你的戰(zhàn)友就活,你的國和家,都活。”
黃肅擦了擦汗,冷聲問:“你保證?”
“?。 秉S肅霎那間痛得撕心裂肺。
這是實實在在的撕心,他心中那顆珠子隨著伏地魔高舉的法杖,正在向外用力掙脫著。
“如果不是你還有用……殺人,我很喜歡。騙人?無趣?!?p> 伏地魔停止了對黃肅心珠的奪取,冷冷嘶聲表示,黃肅的生母地位低下,而且已亡,他還有兩位堪稱勁敵的異母兄弟,所以需要自己動腦,徐徐圖之,一點點往那個位置爬去。
伏地魔說完便收斂了紅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黃肅蜷著小身子躺了很久,捂住心口那顆又涼又靜的珠子,眼神惶恐又堅定。
……
鸚哥摸了摸懷里揣著的一個油紙包,偷偷咧嘴兒笑了起來。
“第四回了?!?p> 一旁的鴛鴦歪頭拿眼斜視著她,笑話她沒出息。
不過是老太太賞了幾塊鵝肉瓤兒的金絲糕,回家這短短一路上,鸚哥已經(jīng)偷偷摸了四回,笑了四回了。
“四百回也不夠呢。這可是老太太專意單個兒賞給我的?!?p> 鸚哥喜滋滋咧嘴笑道,但隨即又捂住了嘴巴。
“哎呀,鴛鴦,你看我,我不是氣你沒得賞啊,我就是,就是心里得意,藏不住……”
鴛鴦雖假裝生氣背過去了身子,但肩膀卻止不住地細細嗦嗦抖著。
“好你個臭鴛鴦,拿我尋開心?看不拔了你的毛兒呢!”
鸚哥發(fā)覺了,撲過去就要捉鴛鴦,兩個小姑娘跳著笑著就出了賈府的西角門到了后街上。
鴛鴦雖靈巧,到底比鸚哥小了一歲多,且對方又“威武雄壯”,于是沒跑幾步便叫鸚哥追上,拿膀子拐了她脖頸,倆孩子就湊成一堆兒歪歪扭扭往家走去。
“鸚哥,快放了我吧。好姐姐,我再不敢了?!?p> “放了你?老太太怎生就叫你鴛鴦呢?合該叫你個泥鰍,滑不溜丟,我再不敢放了手去!”
倆人嘻鬧不住,間或和后街上來來往往的街坊四鄰并慣常在此販貨的熟人打著招呼。
誰也沒留意,街角此時走來一個擔著柴火的農(nóng)夫。
那農(nóng)夫戴著一頂豁豁牙牙爛了半圈兒的竹笠,粗布短打上摞著層層補丁,一雙草鞋破得幾乎兜不住黎黑的雙腳,一看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家砍柴人。
普通到任誰看了,都會一眼掃過不會再看他第二眼。
這砍柴人一邊走一邊把柴火擔子換到了右肩上,吆喝了幾聲“柴換米面,柴換銅錢”,繼續(xù)朝著鴛鴦和鸚哥走去。
他在路南,鴛鴦二人在路北。
雙方錯身而過時,鴛鴦正笑著要掙開鸚哥的膀子,鸚哥則順勢換了個膀子,躥到了道路內側,把鴛鴦拐在了另一邊,同時也將她擋了個結結實實。
誰也沒看見,擔柴人穩(wěn)穩(wěn)走了過去,只是皺了皺眉頭隨即又松了開來。
等雙方錯過了十來步遠,擔柴人放下了柴挑子,左手掀了頭上竹笠“忽閃忽閃”地扇起了風。
但是,藏在他竹笠下的右手卻猛得微動,一道銀光破空而去,直奔鴛鴦的后心而去。
“叫你再不放了我,吃我金大圣一記撓撓神功!”
鴛鴦卻和鸚哥“斗法”正酣,她笑著搔了一把鸚哥的胳肢窩,果然鸚哥扭著胖身子就松了胳膊,鴛鴦就勢低著小身子就跳到了路中間。
就在此時,那銀針無聲射到近前。
鸚哥被鴛鴦掙脫的勁道帶了一下,堪堪轉了個身,用前胸接住了那疾射而來的針芒。
擔柴人面色一變,抓起柴擔三兩步便消失在了街尾。
鸚哥尤自不知,喊了句“哪里逃?”,仍伸了胳膊要去再捉鴛鴦。
鴛鴦正矮著身子仰臉去看她,卻一眼就看見了那根扎在鸚哥胸前的半截兒針尾,在夕陽下閃著金紅色的利光。
“別動!”
鴛鴦大叫,聲音因驚恐,急切地都有點兒劈裂了。
鸚哥也被嚇了一跳,頓住了腳步,順著鴛鴦圓睜的雙眼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前。
“咦?”
鸚哥看見自己胸前有根針,伸手就要去拔。
“別動!”
鴛鴦又大叫一聲,帶著哭腔。
“鴛鴦你咋了?不就是根針?。考s莫是可人或可心姐姐今兒做活計時戳我襟子上了呢,沒扎著我,不用怕……”
鸚哥擺著手笑瞇瞇說道。
鴛鴦卻跺腳急得大喊:“別動,你別碰那針,有毒!來人啊,快來人啊……顧嫂子,快,快叫良嬸子來!艾哥兒,去,去叫我阿爹來。還有,對啦,老方大夫,誰快去,快去叫老方大夫……”
鴛鴦牢牢抓住鸚哥的雙手,一疊聲兒地喊著周圍的街坊鄰里幫忙。
鸚哥聽到那句“有毒”才愣過神兒來:這是,這是今兒晌午珠大爺講的那專殺女娃娃的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