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1
我出生在遂陽,我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充斥著聒噪的血,漫長的血,艷麗的血。躺在我身側(cè)的女子,她深深望了我一眼,露出凄清的笑容,然后化作一片金光,灰飛煙滅了。只剩下如陽光一般的血和如血般的陽光。
我沒有力氣動彈,只聽見一陣陣的鬼哭狼嚎,爪子撕裂皮膚,獠牙割斷血管。我哇啦一聲慟哭起來。
我的翅膀被人拎了起來,我倒著身子看她,這人臉上滿是淚痕和斑駁的血跡,透亮的血蛇一樣的爬在她身上,她俯下頭,遲緩又鄭重地對我說:“娃娃,我們?nèi)フ夷赣H。”她的聲音在顫抖,我蜷縮在她懷里,合上眼眸,很是安心。
我知道,她是我的姊姊——雪央。
再次睜開眼眸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烏黑如夜的短發(fā),袒露著尖尖的耳梢,她用她的翅膀裹住我,將我栓在她的背上。她的背,瘦削而堅(jiān)韌。
滿地的雪,滿目的白,四周,空闊,寂寥,可怖。雪央赤著足,背著我走了三晝夜,她腳上的水泡如雨后春筍般不住地冒出頭,又一個一個地破裂,融化在這冰涼的雪地中。我回頭望見一個個或深或淺的血印,眼角處展開花一般的淚水,探出頭,伸出舌頭去舔她的脖頸,試圖去溫暖她。只是一觸及那肌膚,冷便如瘟疫一般四散開來。雪央的脖子猛地一縮,掩在了高高的衣領(lǐng)中,她腳下微微一頓,微弱的聲音在我耳畔回蕩:“娃娃,別鬧,會冷”
我躲進(jìn)她雪白的翅膀里,不再敢動彈。
胸腔里燃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寒風(fēng)在耳畔喧鬧,整個身子都好像被它形成的巨大氣流托舉起來沖上了長生天,天旋地轉(zhuǎn),頭昏眼花。
“娃娃。”
我使勁睜開眼,一顆滾燙的淚珠猝不及防地砸在我的睫毛上,我眨了眨眼,視線里氤氳開一片緋紅。雪央將我放在了雪地上,她跪在我身側(cè),絞著眉,咬著唇,滿是歉意地喚我:“娃娃,我忘了你會餓。”她的手腕上是一排清晰的齒印,淌下的血一滴滴掉入我的嘴里。
我張了張口:“雪——央——”
“誒,你會說話了么”她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欣喜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她,指了指我,小心翼翼地問“能再喚我一聲么?”
“不能?!蔽覜Q絕地拒絕了她。
“娃娃?!彼蟮馈?p> 許久,我抬起頭,盯著她,笑靨如花:“雪央,我們相依為命,可以么?”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兩抹興奮的紅暈,身后的雪翼在風(fēng)中蕩漾出漣漪,她笑了,一對蛾眉飛舞著,眸子水盈盈的,仿佛清泉。
雪花飛舞著,我想,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直至日薄西山,多好。
“雪央,我叫什么?”我伏在她肩頭,很認(rèn)真地問。
她沉吟了片刻,緩緩開口:“母親彌留之際曾告訴過我,你是長生天上神祇洛林贈給她的一支俚曲。那么,便喚作彌俚,如何?”
我仰著頭,想不出所以然:“那么,母親去了哪?”
“一定在長生天上。”雪央很肯定地回答。
“那么,我們又去哪?”
“去找洛林,將母親要回來?!?p> “母親她——會等著我們來接她么?”
“她會在天上一直看著我們。我相信?!?p> “那好吧。我們?nèi)フ宜??!蔽冶徽f服了。
雪依舊在下,我感到一絲煩躁:“雪央,雪什么時候會停?”
“怎么了?”
“你覺不覺得這雪特別虛偽?明明是水,卻變換成另一幅模樣擋住他人的去路?!?p> “還有,”我垂下頭,低低地呢喃:“你的腳——”
有那么一時片刻,空氣中只剩下雪央腳踩在冰渣子上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洇洇的血如蓮花蔓延在雪色中。
“娃娃,我今天對著長生天神祇洛林起誓?!彼e起手,放在光滑的額頭,儼然如長者,“在我有生之年,雪會永遠(yuǎn)停下來?!?p> “娃娃,天會暖,雪會央?!?p> 我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嘴畔卷起一絲風(fēng)輕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