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三人乘客船于中午時分,到達平江府。平江號稱江南最富庶的州府,其繁華程度,叫從皇城臨安來的秦松贊嘆不已,臨安城除了御街外,別的街巷并不繁華,而平江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呈現(xiàn)一片繁華之景。江南染布作坊,十之八九都聚集在平江,平江城里的大小商鋪,都以經(jīng)營布行為主,其時,蘇繡已聞名天下,店鋪里的五彩斑斕的刺繡布品,亦叫人嘆為觀止。城中行人如織,嗅不出北方硝煙戰(zhàn)火的味道。
三人在城中吃了個便飯,便匆匆趕到城北的驛站,租了一輛馬轎車,朝北奔去。平江距鎮(zhèn)江約一日半的路程,晚上趕到常州歇腳,明日有個半日工夫,便可到鎮(zhèn)江。出了平江城,朝北約莫奔馳了二、三十里,景象便和南邊迥異起來。
天氣很好,四月的天陽很有活力。三人將轎子兩側(cè)的布簾拉開,觀望道路兩旁的景色。窗外仍是一馬平川,樹木雜草郁郁蔥蔥,年復(fù)一年地展現(xiàn)著它們的旺盛生命,時下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稻田中卻看不見農(nóng)忙景象。稻田都是犁過一遍的,看起來并不荒蕪,一丘丘有水的或方或圓的稻田,像一塊塊明鏡鑲嵌在大地之上。間或有一把木犁孤兀地豎立在水田的中央。
再往北奔馳,坑洼的黃泥馬路上,漸漸有了逃難的人。男人女人背著大大的包袱,拖兒帶女迎面而來。路上行人眾多,為不撞倒對面而來的行人,馬車的速度緩了下來。秦松等人的馬車路過行人身邊時,人們都會停下來,觀望馬車一番。男人的神色,迷茫而又憨厚,和秦松等人對望的一剎那,都會露出農(nóng)家人樸實憨厚的笑,女人們也大多會笑笑,小孩子則充滿好奇地望著馬車和馬。莊稼人只會種田,在田地里艱苦刨食,只要安寧,他們也無多大奢求,如今戰(zhàn)火逼近,讓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逃難的生活,下一站去哪兒,都叫他們迷茫。
越向北,南下的人就愈來愈多,交通工具也是五花八門。有男人肩膀奮力地拉著一輛平板車,車上放著幾包谷物,燉罐,鐵鍋,坐著幾個小孩,一個女人則在后面,奮力地推著板車。黃牛的身上,掛滿了生活用具,被人趕著朝前走。也有家境稍微殷實的,則是趕著毛驢兒、馬拉的簡易馬車,迎面而來。間或還能看見有人挑著雞鴨,趕著一頭大肥豬而來,雞鴨在竹籠中咯咯嘎嘎直叫,豬則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被人趕著朝前跑。
人太多,馬車幾乎是在走著前進。到了路邊一個村寨,便停了下來,小憩一番,馬夫得給馬喂些糧草和水。秦松、楊霸、仇千雪從車上跳了下來。逃難而來的人擠滿了馬路,從北邊慢慢而來,朝南邊姍姍而去,道路上,形成了一條難民涌動的河流。
三人看著逃難的人群,心情復(fù)雜。楊霸、仇千雪臉上則是一臉的悲憤,從神色中,可看出心境,就是恨不能立馬奔赴北邊的戰(zhàn)場,將賊人殺過落花流水,恢復(fù)這些苦難的同胞安寧的生活??蛇@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不是一兩個英雄好漢,殺幾個賊人就能改變的。
“嗚嗚嗚,我兒啊,你一個人去逃命吧。娘一把老骨頭了,要死就死在屋里吧...”
一陣老孺人的哀嚎從秦松等人身旁傳來,三人側(cè)臉一看,見路邊一間茅屋的門口,一個老孺人坐在門檻上大哭,一個中年漢子,則蹲在老孺人的面前,背對著老人說道:“娘,快來,我背你走。兒怎么都不會丟下娘,一個人去逃命的?!?p> 老人已是一頭的銀發(fā),農(nóng)家人也不注重梳妝,那銀發(fā)凌亂飛揚,老人用腳踢著中年男子哭道:“兒啊,嗚嗚嗚...你走,你快走。莫管娘了,娘這么大年紀了,死了就死了...嗚嗚,你快逃命去吧,我的兒哎?!?p> 中年男子,抹了一把眼淚,哭道:“娘,你就聽兒的。兒背得起你,這里離平江不遠,我們到平江就安全了。兒,怎么會丟下你,一個人去逃命,嗚嗚嗚...”
秦松是最見不得老人和中年男人哭泣的。歲月會將老人的眼眶吹干,一生的經(jīng)歷,該流的淚也已經(jīng)流完,老時再流淚,那就是絕望的淚,死神逼迫下的老淚。中年男子,都是一座大山,肩負著一個家庭的重責,堅韌堅強,已使他們不會輕易流淚,倘若不是遇見至痛至悲,怎么輕易彈下男兒之淚。秦松鼻子有些酸,心中也有些戚戚然。秦松看了看楊霸、仇千雪二人,心境大抵和他一樣。
三人走到小茅屋處,中年男子見有人走過來,抹掉臉上的淚珠。老人則是一臉淚水看著秦松三人。
“大叔,你起來吧?!鼻厮膳呐哪腥说募绨?,又蹲在老人身邊,拉住老人的手,秦松看見,這是一雙沒有肉的手,單薄的手掌上,是縱橫交錯的肉筋,手掌很粗糙,硌得秦松的手,如在摸一根帶刺的黃瓜,秦松道:“婆婆,莫哭了,咱就住在家里,不走?!?p> 老人望著秦松,見秦松等人的模樣,想秦松等人一定是官府里的人。鄉(xiāng)下人見衣著得體的人,一般都會認為是官家人,幾千年的官本位思想,已在農(nóng)家人的心中根深蒂固。官家人是他們尊敬的人,是能夠為他們撐起一片天的人。
現(xiàn)代人,都是如此,有個小干部,到村里去開展工作,村人都會熱情招待,殺掉家中獨老母雞招待干部也是常有的事,當然,現(xiàn)代的人,大抵是想結(jié)識上干部,為自家謀點私利,譬如和鄰里有了糾紛,便會底氣十足地說,哼,你不要和我搞,誰誰誰,是我的熟人,我打聲招呼,就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更莫說官府的人,在古代農(nóng)人心中的地位了。
母子二人,看著秦松,眼中既有希望又有迷茫......
“婆婆,大叔,這戰(zhàn)火燒不到你們這里來,楊兄,給些銀子給大叔?!鼻厮山又值溃骸澳銈兙妥≡诩依?,萬一戰(zhàn)火燒來了,大叔,你就雇輛馬車,載著婆婆再到南邊去?!?p> 中年男子,看著楊霸遞給來的銀子,想接,又沒接,最終還是接了過去。然后立馬跪在地上,就要給秦松等人磕頭。秦松趕緊將男子扶了起來。馬夫已給馬喂好了水、料草,在路旁招呼秦松等人過去。
秦松三人和母子倆告辭,男子扶著自己的娘,慢慢地走到路邊,看著秦松三人上了馬車。秦松坐在轎中,朝男子揮手道:“大叔,你挺棒的,大孝子一個,秦松佩服你,好好照顧婆婆。”
男子突然跪倒在地上,對秦松說道:“謝謝公子的幫助,公子好走,一路平安?!?p> 本該早到常州的,因路上逃難的人太多,耽擱了馬車的進程,到常州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驛站的馬車,自然去了他所屬的驛站,明日得去驛站另租馬車,北上鎮(zhèn)江。三人在一家客棧里開了兩間上好的房間,洗漱一番后,便下樓到客棧的餐廳吃晚飯。
常州城里的境況,就有了些硝煙的味道,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戶戶天黑便關(guān)門插栓,偌大的一座城池,卻只有零星地亮著一些燈火。常州也是江南富庶之地,若不是戰(zhàn)火逼近,應(yīng)該也是一片繁華的景象。
客棧里的住客很少,吃飯的除了秦松三人,在門口處的一張木桌上,兩個男人正在那里喝酒?;蛟S酒精的刺激,門口的二人的話便多了起來。
“三哥,這次我們一定要幫金人打敗大夏朝的軍隊,以報朝廷的滅族之仇?!币粋€男子說道。
另一個男人道:“噓!六弟,小聲點,大夏朝的皇帝,死期不遠了。定要削了他的腦袋,為族人報仇?!?p> 二人對話,清晰地傳進了三人耳朵,三人同時嘴中輕聲說出“漢奸?!”二字。楊霸和仇千雪,握緊了劍柄,起身朝二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