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怎么死的?”顧青云問。怨鬼沒有答話,剛才的那聲嘆氣就像是顧青云的錯覺一樣。
不過,幻境里的記憶開始加快了速度。
寶音發(fā)現(xiàn)金刀不見了,她責(zé)令侍女把整個蒙古包都找遍了,到處也找不到。一天天過去,寶音和烏云部落的議親終于正式開始,而蘇合卻仿佛消失了一樣,一點消息都沒有。派去找他的侍女回來報告,說他和他的母親都搬走了,據(jù)說隨著中土的商隊離開了草原。
寶音心如死灰,大病了一場。
一年之后,烏云部落即將迎娶寶音的消息傳滿了整個草原。羨慕的人有許多,嫉妒的人也有許多,還有扼腕嘆息一只小綿羊即將踏進(jìn)狼窩的。
不管草原人們口中的風(fēng)向如何,這一天還是到來了。烏云部落帶來了整整一千人,趕著三千匹戰(zhàn)馬,帶著一千箱扎著紅綢的彩禮過來,老大汗讓部下宰殺了兩千頭羔羊,用來款待他未來的女婿,整個部落布置得喜氣洋洋。
寶音在她的蒙古包里的一張矮桌前坐著,用一只手支著頭,木木的沒什么表情。她的氣色還帶著大病后的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圈,皮膚透明得看得見血管。
侍女在她的旁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興致勃勃。蒙古包里堆著滿滿的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料、首飾、各種小玩意兒,一些是烏云部落送來的,一些是老大汗和她的幾個哥哥姐姐送的。
“你安靜些吧!轉(zhuǎn)得我頭疼!”寶音對侍女說。侍女連忙低聲應(yīng)了一句,退到一旁站著。
大病后的寶音越來越沉默,很少苛責(zé)人,也不見她發(fā)脾氣。但不知怎么,侍女們反而更畏懼她了。
外面時而傳來說笑聲,內(nèi)容大抵是談?wù)撨@一樁婚事的。兩個部落之間,為了草場和水源,幾代以來一直就摩擦不斷。聽說這一次結(jié)親,烏云部落除了送出數(shù)不清的金銀珠寶,還有兩千匹戰(zhàn)馬和一個方圓五百里草場。
能夠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是整個部落喜聞樂見的,何況大家都從中獲得了實惠:免于刀兵,充足的草場,強壯的戰(zhàn)馬;可見老大汗將他的女兒賣了個好價錢。
夜幕來臨,部落里篝火熊熊燃燒,油脂在火焰上炙烤的的香味彌漫在所有的蒙古包上空。一千箱彩禮占滿了十個大蒙古包,還占據(jù)了帳篷與帳篷之間的道路。老大汗及部下都酣暢地喝酒吃肉,欣賞歌舞,熱情地招待來客。
不會有戰(zhàn)爭,兩個部落將會迎來和平,有了兩千匹戰(zhàn)馬,部落還會迎來壯大的機會。這一切,都讓他們興奮不已。烏云部落的人也都滿臉通紅,興高采烈,偶爾低聲交談一兩句什么,老大汗看了也不以為意。
到了后半夜,篝火漸漸地熄滅,老大汗醉醺醺地回到他的蒙古包里,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轉(zhuǎn)眼就沉入了夢鄉(xiāng)。同樣酩酊大醉的,還有他的那些部下。偌大的部落,除了幾隊巡邏的人還清醒著,就只剩下烏云部落的一千人還沒有沉睡。
顧青云在寶音的記憶中,敏感地感覺到了一種山雨欲來的氣氛。而這時候的寶音,卻對著一盞油燭發(fā)呆,徹夜不眠。
深夜,一個黑影悄悄地在蒙古包之間穿行,躲過了巡邏隊的視線,繞了個圈子,鉆進(jìn)了寶音的蒙古包。
寶音一下子驚醒了,看到一個蒙面陌生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識地抓過桌子上的一樣?xùn)|西打過去。一道鞭影落下來,抽掉了來人的蒙面巾,抽裂了他胸前的衣服。
蒙面巾緩緩落下,寶音在驚駭中捂住了嘴吧。深夜闖進(jìn)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消失了一年的蘇合。
只是在蘇合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柔情,只有無窮無盡的仇恨。
“我今天,是來報仇來了?!碧K合說,他扯開衣襟,露出一道肉色鮮紅的傷口:“這把曾經(jīng)插在我胸口上的金刀,現(xiàn)在再一次送給你!”
他手起刀落。顧青云眼睜睜地看著蘇合的金刀捅進(jìn)了寶音的胸口,然后拔出來,鮮血四濺。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沸騰了起來,火光沖天,喊打喊殺的聲音從老大汗的蒙古包旁響起來。
蘇合嚇了一跳,隨后敏捷地四處打量了一番,把寶音塞進(jìn)了墻角裝水的青花大甕里,又從裝著許多金玉首飾的箱子里抓出一把塞進(jìn)懷里,把整個蒙古包翻得一團(tuán)亂。
寶音漸漸地沉在水甕底,胸口不斷溢出的血把整個水甕里的水染成了鮮紅色。
將整個蒙古包布置的像強盜洗劫一樣的蘇合,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他的心已經(jīng)堅硬的像一塊石頭。他掀開簾子,正要往外走,迎面一道雪亮的刀光劈來,他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顧青云看到,怨鬼站在他的身邊,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了下來。周圍,幾個烏云部落的騎兵正埋伏在各個蒙古包之前,被火光驚醒的人一出來,立刻尸首分離。
原來殺死寶音的,竟是蘇合。
隨著怨鬼的眼淚不斷地落下,她魂魄中的怨氣也隨之消散。蘇合殺了寶音,想必早已投胎幾世了,寶音卻還留在這里成了怨鬼。不論是老大汗還是那日格,或者是誰抓了蘇合的母親來鞭打,又偷走了金刀捅在蘇合的胸口,這一場罪孽的后果卻留給了寶音承擔(dān)。
而蘇合對寶音的感情,抵不過誤會,也抵不過仇恨。他甚至連思考都沒有,就把一切過錯歸結(jié)于寶音。
顧青云看到怨氣消退后的寶音,眼里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仿佛心已經(jīng)燒成死灰,灰燼已化成泥土之后的平靜。
幻境散去,顧青云又回到了駱二的地下車庫。駱二與鄭風(fēng)水師先后醒來,他們各自在幻境里經(jīng)歷了什么,你看我我看你的誰也不說。只有王道長沒有醒過來,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朕是道祖親選,大德萬福圣明天師皇帝,你們快去,把那一群小茅山的叛黨余孽給我抓起來!”
顧青云以眼神詢問寶音,這個時候的她還是活著時候的模樣,寶音微微一笑,意思是:“幻境已經(jīng)解除了,唯有當(dāng)事人不愿意離開,才會繼續(xù)困在其中?!?p> 顧青云怒了:老道士想當(dāng)皇帝,做夢就做夢吧,扯上小茅山干什么?她重重地一拍這位正在做著千秋大夢的老道長的后腦勺,把他從幻境中硬生生地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