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到府衙,幾人在堂后稍坐。
“今晚本官設(shè)了宴席,為二位欽差大人洗塵,也慶賀文通判立此大功,還請二位不要推辭。”吳為笑瞇了眼,對他兩人道。
千亦其實(shí)是拒絕的,既然此行的一半目的是調(diào)查人家,自是要跟敵人劃清界限,何況敵人的糖衣炮彈是這么好收的么?
可楚樂看她一眼,暗示這是規(guī)矩。
“知州大人盛情,我們自當(dāng)不會拒絕?!背窇?yīng)承。
“好,那……”
“二位欽差大人、知州大人,”文啟正這時說,“除暴安良本是下官應(yīng)盡之責(zé),實(shí)在當(dāng)不起如此贊譽(yù),何況,亡妻剛逝去旬月有余,家中母親因為此事身體一直不好,在下還要照顧她老人家,無法分心酒宴應(yīng)酬,也怕掃了諸位的興致,請不要怪罪。”
“這……”吳為為難,這未免不給人面子吧?
楚樂暗忖,“如此,我們也不勉強(qiáng)文大人了,請代我們向老夫人問安。”
“謝大人。”
文啟正告辭離開,吳為便是一聲吁嘆,“唉,家中遭此變故還要堅持親自去剿匪,說起文大人吶,那真是忠勇果敢……”
“呃,咳咳,”千亦連忙兜住他的文興,“那個,宋先生至今還昏迷不醒么?”
吳大人被打斷得匆忙,有些反應(yīng)不及,“他啊……哦對,在牢里關(guān)著呢,這書生被送進(jìn)大牢那夜自己撞傷了頭,大夫盡力醫(yī)治,他就是不醒,兩位大人,此次請你們務(wù)必明察,找出有力證據(jù),屆時我們一同上奏,請求將這個斯文敗類早日法辦,也好替文大人討個公道?。 ?p> 楚樂同千亦對視一眼,各有沉思。
*
翌日,千亦和楚樂相約去了洛員外家。
他們來到洛府,曾聽瑜兒說洛家是應(yīng)州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如今站在這府邸前,碧瓦朱甍,貴則貴矣,可惜沒有幾絲生氣,令人感到低低的沉重。
他們被洛老爺請進(jìn)門,富甲一方的員外看得出悲傷至久,面上勉強(qiáng)掛出淡薄的笑意。
“兩位大人,內(nèi)人因為小女的事憂思過重,已經(jīng)久不下床了,不能來拜見,還望不要怪罪。”洛老爺說。
“哪里,我們體諒員外和夫人的心情,”千亦道,“但能否請員外帶我們到小姐昔日的閨閣中看看?”
“當(dāng)然,這邊請吧?!?p> 推開塵封的房門,據(jù)洛老爺講,洛小姐剛出事的那幾天,洛夫人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待在這里,睹物思人,直到后來病倒了,洛老爺才吩咐下人將繡閣上鎖,不準(zhǔn)人踏入,以免再觸動夫人傷心。
小姐的臥房里,大紅色的嫁衣就鋪在床上,梳妝臺上放著出嫁那日戴的各種金碧璀璨的首飾。
“小女去世以后,夫人每日就是在這里,一遍遍地?fù)崦@嫁衣……”洛老爺說道,聲音哽咽,他突然對著二人跪下來,悲慟激烈難抑,“兩位大人,宋玉卿害我女兒,證據(jù)鑿鑿,為何遲遲不判?”
楚樂連忙扶他,“洛老爺請起,我們是按律法辦事,一切都要遵循章程,您放心,殺人償命,我們絕不會姑息兇犯的?!?p> 洛老爺被人攙起,拭著眼角的淚。
千亦打量這女子臥房,不知為何覺出幾分奇怪,楚樂一個男人看不出,可她總覺得不對。
不管是古時還是現(xiàn)代,待嫁的女子都是滿心喜悅的,會買來一堆胭脂水粉,繡手帕、試衣裳,連帶著房間也布置得漂漂亮亮,尤其是嫁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可這個洛小姐的屋子,除了那嫁衣和首飾,端地像一間書房。
“洛老爺,在下冒昧,”千亦啟聲,“請問這門親事是洛小姐自愿的么?”
“大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洛老爺顯出不悅,“老夫家教森嚴(yán),小女絕不會在未出閣之前三心二意,動些別的心思!何況通判大人詩才甚高,又獨(dú)獨(dú)對小女傾心,小女也是十分仰慕的?!?p> “洛老爺勿怪,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楚樂連忙圓場,“不過我們倒想知道,通判大人是寫了一首什么樣的詩,能獨(dú)得小姐青睞?”
“在這里,”洛老爺引他們到書案前,從一疊練字中找出一幅,“小女喜歡這詩,曾臨摹過好幾遍。”
楚樂接過手里,念道:“冰瞳愁悒夜?jié)鳚鳎瑝趔@松雪落空庭。”
你冰雪般的瞳眸含著愁悒,望著濛濛的夜,
我似有所感知,在半夢中驚醒,
醒來什么都沒有,你不在我眼前,那愁緒也仿佛是我憑空臆想的一般,
我心中空空蕩蕩,一如此刻雪落空庭,
悵然若失。
他們記得瑜兒說這詩里暗含洛小姐的名字。
“敢問小姐芳名?!背穯柍銮б嗟男乃肌?p> “小女洛瞳雪。”
難怪了,千亦不禁好奇起這詩的另外半片——應(yīng)該說上半片。她雖不懂作詩,卻也知必要有前兩句的起興來鋪墊,再引出末兩句點(diǎn)題。古人言情最忌起勢突兀,沒有含蓄美感。
“全詩呢?”楚樂也問。
“沒有,只這一句。”洛老爺十分確定。
“是原本就沒有,還是……”
“反正小女也只知有這半片,”他忖了忖,“想是通判大人事務(wù)繁忙,一直不得作全?!?p> “洛小姐有何愁悒?”千亦此時一語道破。
“這,這……”洛老爺竟也答不上來。
——書生困于雨中可隨處去,小姐困于雨外卻寸步難行,到底被困的是你我中的哪一個?而這困局又是好是壞呢?
——宋先生雖與小姐相知甚淺,卻已然看出了小姐心中所困。
莫非這就是詩中所謂的愁?
倘若瑜兒的話可信,那么看出洛瞳雪“愁”的不該是文啟正,應(yīng)是宋玉卿才對,那這詩……
她一時想不明白,搖了搖頭。
“對了,聽說洛小姐有一把珍藏的畫傘,可否拿給我們看看?”楚樂說。
兩位生前侍候洛小姐的丫鬟面面相覷,竟都不知。
“小姐的東西我們不能隨便碰,是什么珍藏我們也沒見過。”一個丫鬟說。
這時有下人慌忙跑來,“老爺,夫人咳血了!”
洛老爺大驚,“大人,我……”
“快去吧。”楚樂忙說。
洛老爺匆忙離去,楚樂環(huán)顧四下,“我看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嗯,”千亦點(diǎn)點(diǎn)頭,“清寒,你將方才我們問到的都記下來,包括這間屋子的所有情況,一一記錄,不要遺漏。”
“是。”
她又各處打量了一番,來到妝鏡前,隨口道,“小姐出嫁那天的東西都在這里了?”
回眸卻見兩個丫鬟面上閃過一絲難色,其中一個趕緊說,“是,就是這些。”
她嗅出一絲不尋常,凜聲問,“怎么回事?說?!?p> 兩人立即雙雙跪地,“大人饒命,那金釵不是我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