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頭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馬，定睛一看。那穿著寬袖白衫，香木簪發(fā)，席地而坐，正在撫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顏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師命遠(yuǎn)行，未趕上簪花禮，也不知何時(shí)，來了范陽。
而那個(gè)人，如今正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帶著一幫貴族小郎，都圍在王六郎身邊，一見到沈十八，便叫嚷開來，“十八，我六哥有話對你說，你可張大耳朵聽好啦！”
王六郎抬起頭來，沖著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天地間，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覺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著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當(dāng)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贊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王六郎這一開口，眾人皆起哄，一時(shí)場面熱鬧非常。沈十八看著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紅，勉強(qiáng)維持著風(fēng)流姿態(tài)。
途經(jīng)的小娘們，都艷羨的看著沈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紅了眼。
那日她離開祖父所在的小樓，卻是去見了另外一人，正是這王六郎的母親。
太原王家與范陽沈家世代姻親，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兒。沈十八最好的閨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親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雖然并沒有開口說過，但是兩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見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禮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劍，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fù)崆?，只是那時(shí)，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霧氣未散，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像是即將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聽著，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劍，輕輕地舞動(dòng)起來。一曲終了，十八娘訕訕地站在一旁，她與這人是初次相見，又是客居此地，實(shí)在是唐突了。
卻不想，一塊帕子從天而降，蓋在了她的頭上。
只聽得一個(gè)清朗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人稱沈十八是貴女典范，我看就是個(gè)隨性的厚臉皮丫頭罷了。臉都紅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獸，不會(huì)對你這么個(gè)未長開的黃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頓時(shí)便瞠目結(jié)舌，呆若木雞。這這個(gè)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從此之后，這王六郎便像是長在她的眼睛里了一般，隨處可見。他總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樣兒，唯獨(dú)面對她，便好似變得有了生氣。
他們二人門當(dāng)戶對，王六郎早就到了結(jié)親的年紀(jì)，卻遲遲沒有定親，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著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進(jìn)來，趕忙看了過來，眼中帶著濃濃的憐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說的是什么了。
王六郎還坐在路邊，身旁的人起哄聲越來越大了。
十八娘回過神來，從腰間抽出一管玉簫，一曲高山流水從她的口中輕泄而出。
琴聲嘎然而止。
王六郎猛地抬起頭來，徑直看著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他周身的寒氣，忍不住退后一步。
十八娘鼻子紅紅的，差點(diǎn)便吹岔了調(diào)。她閉上眼，都能感覺到對面那刺人的目光。罷了，他們緣起高山流水，便止于此，也是好的。
周圍靜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簫之聲，明明是高山流水頌知音，卻嗚咽得令人想要落淚。
突然之間，一陣琴聲響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簫聲的蕭瑟之感，一下子令現(xiàn)場的氣氛變得輕快起來。
十八娘突然覺得心里頭有些空鬧鬧的。她睜開眼睛，王六郎果然低著頭，輕聲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頭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著她，滿眼都是怒火，恨不得沖上前來，拿劍刺她幾個(gè)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猶如天神，卻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塵埃里。他恨她，也是應(yīng)該的。
沈十八娘收起簫，想要輕輕地?fù)崦艘幌率稚嫌奢娌菥幙椂傻慕Y(jié)繩，卻發(fā)現(xiàn)手腕上空無一物。那手繩，是一年花神誕，王六郎親自編來送給她的。
花神誕是少男少女們最愛的日子，可以雙雙結(jié)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給她帶來的小箋，是王六郎最為擅長的行書，流暢如風(fēng)。
那天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窄袖裙衫，梳著雙丫發(fā)髻，墜著明珰。王六郎依舊一襲白衣，瞧見十八娘的時(shí)候，捏了捏她的臉，頗為嫌棄的看著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么時(shí)候才能長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時(shí)候，我女兒怕是都能吟詩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便欲轉(zhuǎn)身離去。王六郎見狀，趕忙拽住她的手，從一旁的小攤上買了兩個(gè)面具，仔細(xì)的替十八娘帶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盡情嬉戲。
花神廟附近多萱草，祈禱能夠在一起的男女，都在這里用萱草結(jié)繩，以示情誼。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細(xì)細(xì)的編織起來。
。
十八娘笑著也跟著坐下，替他也編織了一條一模一樣的。
那時(shí)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頗受崇敬，一來是書院育人，二來便是這些求學(xué)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陽度過了最美好的少年時(shí)光，找到了將來那個(gè)要共度一生之人。
只可惜，她與王六郎，相識于太原，終究只能是強(qiáng)求。
沈庭見十八娘離去，趕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這天下男兒，還有比他更好的嗎？”
十八娘手下一頓，是啊，天下就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說的什么話，十八娘尚且年幼，還是先想著怎么解決琴姐的婚事再說吧。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強(qiáng)求也不來。我和王六郎不過知己，他平日里就愛這樣鬧著玩兒。世家郎君都這樣，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計(jì)，我若是應(yīng)了，他們該笑話我了。”
沈庭見十八娘少見的說了一通，有些懷疑，不過權(quán)當(dāng)是女子矜持，愛?；ㄇ涣T了。他這么一個(gè)粗糙老爺們，實(shí)在是搞不懂這些事情。
只不過，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絕對是與眾不同的。
二人一路絕塵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