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語驚人
禮儀官秦九如也和眾人一起，跪在紅毯道旁。他低著頭，心中難受之極，不停地在心里責(zé)罵自己。
這場天憐公主的冊封大典，是不是王上閭丘羽在作秀，秦九如心里倒沒有琢磨這個問題。
他只是認(rèn)為，是他把大典挑在了這么一個陰霾的天氣舉行，才影響到王上的心情，才導(dǎo)致王上潸然淚下。
雖然，陰霾的天氣并不能直接導(dǎo)致一個人落淚，就像陰天并不必然就會下雨一樣。但是，秦九如相信，陰郁的天氣會讓人心情壓抑，然后去想到和產(chǎn)生一些負(fù)面的情緒。
比如，孤單的感覺。
雖然，秦九如不知道，閭丘羽會不會因為父兄的離世而悲傷，但是，秦九如相信，閭丘羽至少會覺得孤單。
畢竟，現(xiàn)在這世上，他們閭丘家，就只有王上自己和他懷中那個一歲多點(diǎn)的長公主，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了。
這種孤伶伶的、相依為命的感覺，不僅普通貧寒百姓家會有，君王之家也一樣會有的。
眼前，陰云之下，玄色長服的閭丘羽站在那里，就是一尊孤單的天神。
雖然，他的腳下遠(yuǎn)遠(yuǎn)近近，黑壓壓跪著數(shù)百名官員、宮人、宮女、樂師、雜役、侍衛(wèi)等，但是這些，并不能幫他驅(qū)走心中孤單的感覺。
漸漸地，大典現(xiàn)場越來越安靜，甚至有些靜得嚇人，跪著的人們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憐長公主的冊封大典，竟然在一片壓抑之中陷入了停頓。
“不哭！”忽然，這片死寂之中，人們忽然聽到一聲小小的、清麗的聲音。
有些人開始左右環(huán)顧或抬頭偷覷起來，尋找聲音的來源。
“不哭！”清麗的童音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人們驚訝地確定，這聲美麗而清亮的聲音，發(fā)自王上閭丘羽懷中抱著的、那個小小的人兒——天憐長公主。
閭丘羽也怔住了，他再一次低頭看向懷中的小人兒。
閭丘羽也知道，最近周致一直在教天憐公主學(xué)說話，可是，這個小人兒雖然已到了學(xué)話的年齡，卻沒有機(jī)會學(xué)習(xí)叫“父王”、叫“母妃”，叫“爹爹”和“娘親”，周致不得不教她從“王上”、“王兄”叫起。
可是，這個小人兒卻一直都不肯說話，只一個勁自己“咿咿呀呀”的說。
今天，在這數(shù)百人面前，這個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的小小人兒，竟然開始口吐第一個詞了，那么清晰，那么亮麗！
而且，她說的第一個詞，第一句話，居然是“不哭！”
“不哭！”，她的第一個詞，第一句話，是對她的五王兄閭丘羽說的，是讓她的五王兄閭丘羽不要哭！
新王閭丘羽在天憐公主這兩聲清脆的“不哭”聲中，不僅沒有不哭，眼中反而涌出了更多的淚水。
他用單臂將小小的天憐公主，再一次緊緊地抱在懷中！
忽然，天憐小公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不解的舉動。她開始在自己身上悉悉索索地翻找起了什么。
好半天后，人們看到，天憐公主居然掏出一塊小小的手帕來，她胖嘟嘟的小手捏著手帕，開始輕輕地、輕輕地，為閭丘羽擦拭淚水。
秦九如自打今天早上看到陰霾的天空開始，他本來就一直想哭，只是強(qiáng)自忍著，強(qiáng)自克制著自己。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忽然就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而下。
流著淚的秦九如此刻，心中陰霾盡掃，他慶幸自己對大典細(xì)微末節(jié)所花費(fèi)的心思，慶幸自己大典之前，為天憐公主精挑細(xì)選了一塊月容出品的小手帕，他甚至在前一天，命人將小手帕用茉莉花香薰過之后，才塞在天憐公主懷里。
此刻，那塊小小的手帕，泛出淡粉色的絲光，帶著一抹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
當(dāng)天憐公主捏著這方手帕，一點(diǎn)一點(diǎn)，輕輕地為閭丘羽拭去淚水的時候，秦九如仿佛能遠(yuǎn)遠(yuǎn)地聞到，空氣中飄來一縷濡濕的、茉莉花的清香。
云鶴殿前跪著的人們，目睹此情景，好些人的眼睛都開始濡濕了。
天憐公主雖然未能將她王兄閭丘羽眼中、不斷涌出的淚水擦拭干凈，但是，閭丘羽終于笑了，他帶著淚痕，笑了，淚光在他眼中閃閃亮亮。
王上終于笑了，所有的人全都因之一松，心情一下子輕快起來，仿佛千年石龜被卸去了背上馱著的、沉重的石碑。
紅毯上，王上閭丘羽又開始邁步了，一步一步向云鶴殿走去，開始拾階而上，并一直走到大殿中央的座椅上，坐了下去。
樂聲重新響起，人們重新起立，侍衛(wèi)們重新就位。
群臣在禮儀官秦九如的安排下，在紅毯上開始叩拜和恭賀......
細(xì)雨是在典儀結(jié)束時才開始飄灑的，這雖然讓秦九如緊張忙亂了好一會，他甚至顧不得打一把傘，來回奔忙著指揮典儀的善后，但至少，王上和天憐長公主沒有被淋到雨。
若剛好是在王上停步落淚時開始下雨，群臣則不知所措地跪在雨里......秦九如只是在善后工作的忙碌中微微這么想象了一下，就馬上打了個寒噤。
那樣就真是太嚇人了?。?p> 秦九如趕緊埋頭繼續(xù)干活，不讓這樣恐怖的想象再有機(jī)會鉆進(jìn)他的腦海里！
整個冊封大典終于順利結(jié)束，秦九如如釋重負(fù)，心里感激地念叨：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天憐長公主！
王上閭丘羽是在臨去時，才看到秦九如額頭上的大包的，那時，大包已經(jīng)開始有點(diǎn)發(fā)紫，甚或發(fā)出五顏六色了。
閭丘羽愣了愣，還沒說什么，秦九如就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額頭，他趕緊伏維在地。
閭丘羽于是什么也沒說，抱著天憐長公主離去了。
第二天，新王閭丘羽下詔，封賞禮儀官秦九如。秦九如官升一級，由下大夫升任中大夫的同時，王上閭丘羽竟還賞賜了秦九如御廚房蒸的九個包子。
每個包子熱氣騰騰，白白胖胖，包子嘴上點(diǎn)著朱紅，包子里面包著碎銀子，這個賞賜令秦九如既感激涕零，又哭笑不得。
其他朝臣聽聞王上賞賜了秦九如九個包子，皆轟然而笑，紛紛笑言，這定是秦九如額上的大紅包給他帶來的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