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尊
上次來這守藏室還是蘇王瑧幼時,不過八九年紀(jì),由涂山不夜領(lǐng)著,根本未過這著名的九千階不歸路,便見到了守藏室內(nèi)那堪稱無盡的藏書。
這世上所有的書怕是都在這兒了吧,蘇王瑧當(dāng)時便有這個想法。
眼下這想法更勝。
今日前來,他依舊未過不歸路,便被守藏室內(nèi)困守的老人一把抓了上去。
“這不歸路對世人都是誅心之途,但對你來說與尋常小道無異,不過是長了些,既然如此,何必要白費力氣?!彼f。
“你已決定了?”上次見到這位老守尊,其還是十余歲的少年模樣,蘇王瑧還以為這位哥哥是守藏室守尊的道童,或是弟子。
哪成想偌大的守藏室,除了守尊以外,根本沒有他人。
奇怪的是眼下這位可以確定依舊是當(dāng)年的那位守尊,卻是高齡的老人,鶴發(fā)童顏,一看便是有道真君。
“是。”蘇王瑧已經(jīng)早非年齡才是個位數(shù)的稚齡幼童,那年年幼無知,蘇王瑧早就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當(dāng)年的無理行為。
怎么說呢,假裝自己沒有做過那些事。
“也是,你既然有勇氣來尋我,自然是做下了這決定,希望你不要后悔?!崩先思覐牡厣掀饋?,那地上的蒲團似是失去了某些力量的束縛,炸裂開來,化作點點星光,遍布在地上,不久便失去了痕跡。
“你今日也有九千歲數(shù)了吧,對青族來說也是剛好成年,這玉卻星羅昔年涂山不夜幼時他父親涂山杏帶他來見我時贈我的,至今剛好九十萬年,終究未過九九極數(shù)?!笔刈饑@了口氣道,“許是大限將至,又許久未曾見人,老夫話有點多,守尊還請見諒?!?p> “我可還未從您手中接過守尊之位呢?!碧K王瑧道,“這守尊之名可當(dāng)不得?!?p> 老人家搖了搖頭:“自你進入這守藏室內(nèi),這守尊便已不是老夫,而是你了?!?p> “這玉卻星羅好歹也是老夫用器,且當(dāng)年涂山杏用盡寶物,為討老夫歡心,助他奪得青丘帝位,方才造出此寶,因其上結(jié)了三百六十五點點星羅,成就周天之?dāng)?shù),可接引星力,又有老夫氣息溫養(yǎng),莫說九十萬年,便是青丘隕滅,元陸災(zāi)絕也不會崩毀至此。”老人家笑道,“只因老夫失去守尊之位,按理老夫身上一切盡歸新任守尊,這玉卻星羅沾染了老夫一星半點的氣息,卻是先老夫一步歸于你體內(nèi)。”
“自古修道,宛若魚躍龍門,便是自己有時也得當(dāng)做對手,以求超越,更進一步?!碧K王瑧道,“老守尊便這般就此認(rèn)命,自家無數(shù)年修行盡作我嫁衣?”
“這其中自然有原因,只是老夫不想說與你聽,你自己去找吧?!崩项^子笑道,“況且你只能獲得老夫腦中,也就是這守藏室中所藏的一切,老夫通天的修為要用于守藏室的溫養(yǎng),可不能送于你。”
“就連你自己的修為也要送于守藏室,畢竟你此前所修可以說是亂七八糟,不堪入目?!崩先撕敛恢v情面地道,“世人修行分凡仙二境,要辛苦筑基以求筑高臺而登天?!?p> “放屁!”老人狠狠地啐了一口,“那是他們廢!”
“此法不僅浪費時間而且有諸多隱患,眼下世上的諸多修行之法、經(jīng)、道、訣皆會受制于其初創(chuàng)者,我守藏室的法直接便是納天地于自身,而成道界?!?p> “而這一步是無法可循的,至于所謂九景對肉身的磨練,對魂魄的修行,納天地之時便會順便幫你成就?!?p> “有人說修行如進食,要慢慢培養(yǎng)才能將自己胃口養(yǎng)大,簡直放屁,要吃就吃最好的?!?p> “而且我守藏室的法,以天地為湯,眾生作菜,自我為主食,三步并行,在外人看來簡直駭人聽聞。”
“但在我們這兒……”
這是基本操作。
后面這半句話已是自己浮現(xiàn)在蘇王瑧的腦中,那位橫壓當(dāng)世,過去,據(jù)說即將甚至已經(jīng)邁入不知是否存在的第四步的前任守尊老頭,已在蘇王瑧恍然間如同那崩毀的玉卻星羅一般,化作了點點星光,遍布在守藏室的地面上,宛若璀璨星空,其數(shù)目不可考。
而蘇王瑧的腦中亦同時浮現(xiàn)不可計數(shù)的知識來,按常理他極有可能被這些無法理解的浩繁知識撐裂,但令人驚異的是這些知識都自覺分門別類,組成了一座望不見盡頭的圖書館。
與蘇王瑧眼下所在,這守藏室本身一般無二,甚至連這書架上書卷的擺放位置也沒有半點區(qū)別。
僅如此一想,他腦中便自然浮現(xiàn)其緣由。
守藏室所在乃是一座通天的山峰,常人不見其頂,有九千階不歸路直通其門,此山山腳有一摩天巨碑,碑上只名【首山】二字。
所謂“首”者,項上之物也。
守藏室位于首山之頂,自然便是守尊的道界無疑了,以自家道界藏納世間一切典籍,守藏室之名倒是貨真價實。
這落在地上的星光,在眨眼之間融入守藏室的地板之中,似是成了地板上的一點紋路,亦是成了其運轉(zhuǎn)的養(yǎng)分。
畢竟蘇王瑧眼下如同老守尊所言,已在無聲無息之間消去了一身道行,怎么可能支撐得住偌大守藏室的運轉(zhuǎn)。
以蘇王瑧的經(jīng)驗來看,要運轉(zhuǎn)此界需要的道行恐怕是極為恐怖,即便是以他此前第二步巔峰的修行,怕也會在轉(zhuǎn)瞬之間被吸干。
無怪乎要三步并行,因為根本沒辦法一步一步來。
也不見他做了什么,只見這座在赤縣享有盛譽的守藏室包括其所在的首山,竟憑空消失,不見其蹤影。
“我怕是要花上不少的時間去梳理腦中的記憶,將其化為己用?!彼麛嚯[蔽首山與守藏室,為的便是將守藏室淡出世間。
他下決心登上首山,便是因為對于母親蘇瑤殺死父親涂山不夜而登上青丘帝君之位而感到不滿。
雖說從老守尊的記憶中得知這一切都是涂山不夜的算計,但蘇王瑧仍然決定要與母親蘇瑤做過一場。
他便是這種性格,既然下了決定,即便明知自己是錯的,即便是撞了南墻,那也要把南墻撞破,回頭?不存在的。
只不過之前想的是與蘇瑤不死不休,但眼下卻是決定幫助蘇瑾走上他的命數(shù),篡奪母親蘇瑤的帝位。
反正蘇瑤也不愿在這青丘帝君之位上多待不是嗎,更何況他這是順天而行,理論上不會遇到太多阻礙。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么做也的確是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誤。
不過他這么做好處卻有三重,其一便是滿足自己倔強的心思。
其二這第二步的化眾生本就得入世修行,這也算是湊巧。
至于這其三嘛……
不知為何,老守尊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關(guān)于他為何絲毫不抵抗便將其獻給自己的解釋,卻只給了相關(guān)的線索,與青丘最初的主人有關(guān)。
這卻是有幾分蹊蹺。
世人皆以為青丘的主人自古便是青族,青族涂山氏第一位帝君涂山青丘便是誕于青丘,便以青丘為名,但青丘最初的主人其存在的時代比之涂山氏的誕生還要久遠地多。
久遠到連守藏室之中也僅有一星半點的記載,也有可能是老守尊將守藏室中關(guān)于此的記載隱藏或是消去了。
消去不大可能,以老守尊的表現(xiàn)來看他似乎沒有這個權(quán)限,應(yīng)當(dāng)是隱藏了,需要某些條件才能解封。
青丘之中必有大秘,甚至極可能關(guān)系到他的身家性命與……來歷。
涂山不夜曾告訴蘇王瑧,他來歷不明,但偏偏表現(xiàn)出極為明顯的青族特質(zhì),媚骨天成卻又脫俗于世,有狐相,生九尾,且?guī)Ц芍畾猓鹑粝槿鹬瘛?p> 這是青族中最優(yōu)秀的存在方能有的特征,卻出現(xiàn)在來歷不明的人的身上,實在古怪之極。
涂山不夜說他是突然出現(xiàn)在青丘,似乎與這片土地天生便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共鳴。
他需要去探知青丘的秘密,但老守尊之前一百萬年太過高調(diào),將守藏室弄得人盡皆知,這他不喜歡,于是他才想著要隱匿首山,以消隱形跡。
老守尊的第二步是“眾生是我”,但他要走的卻是“我是眾生”,他原本在第二步的修行便是萬界唯一,無有過去未來僅在當(dāng)下的道路,眼下成了守尊,卻又因守藏室的影響瞬間占據(jù)了無盡的時間直至盡頭。
他必然是要把這一點掰回來的,不然無法進行他下一步的操作。
甚至還要降低在當(dāng)下的影響力,徹底消去自家名號,從某種意義上造成“消失”的假象。
只有藏在暗中的,才能占盡先機,一旦下場便是滿盤皆輸,這一點老守尊也極為贊同,只是他選擇的辦法不一樣,沒法去說誰更高明,只是蘇王瑧更喜歡隱在幕后罷了。
這守藏室的道界也不知是何底細(xì),明明看起來只是一個比較大的圖書館,卻是極難納入體內(nèi)。
若是蘇王瑧沒有猜錯的話,這守藏室內(nèi)不僅僅是藏著世間一切法,有可能還生成了這些法的法理,道則。
甚至有可能還孕育了這些法走到盡頭會誕生的道果。
恐怕他得“學(xué)會”這守藏室內(nèi)的一切法,才能真正將這個強到?jīng)]邊的道界納入自身。
也罷,反正他恐怕有著望不到頭的歲月來做這件事。
老守尊說,若非自己不想活了,找到了自己的傳人,守尊便不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