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限傷心事
凝香端著一盆血水下去了。
靜心齋里,昏暗的燭光在桌上跳躍著,明明滅滅。旁邊的飛蛾看著那團焰火,滿是激動,一直繞著飛上飛下,好幾次差點被跳起火舌灼傷??善莻€不長記性的主,又一次次繞它而行。
凝香又端了一盆水來。
那執(zhí)著的飛蛾還在熱情的伴火而舞?;鹛脑絹碓娇?,越來越高,它也飛的越來越快,越來越猛,越來越高……。直到消失在黑暗中。還未等人眨眼,一個龐大的黑影鋪蓋而來,急促地縮小、縮小……。一頭扎進跳躍的光焰中,撞斷那長長的燈芯………
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燭光終于恢復(fù)了平靜。
拿著剪刀的未央輕輕搖搖頭,嘆口氣。
飛蛾撲殘燭,可憐寸心誰解?
“這是哪兒?你是誰?王爺呢?”慌亂的聲音驟然響起,凝香沒有回答。未央扔了剪刀,轉(zhuǎn)身緩緩走向內(nèi)間:
“別亂來,是她救的你?!?p> 床上的人一愣,伸手解開床邊灰白僧衣女子穴道:“是你們!”
“不是”未央回道:“我沒那份善意?!?p> “哼哼,”女子冷笑道:“你既皈依了佛門,就該知道,佛之本性善為首。沒那份心,又何必偽裝在善衣之下?”
未央看著她搖搖頭,慘然一笑:“偽裝在善衣下的,又豈止我一人?”
女子還欲說點什么,可最后還是沒有開口,將頭埋在雙腿間。
凝香端了水退到一邊,視線不敢離開未央一刻。
好一會兒,那女子終于抬起頭,深深看向這邊:“你從來都不相信他?!?p> 未央不愿看她,轉(zhuǎn)身走到窗邊,望著枝頭一輪皎潔的明月,一字一句道:“是他一直在騙我!”
“所以,他最后一點心愿你也不答應(yīng)了,是嗎?”
“對”未央頓了頓,淡淡道:“主持說,我的塵念未斷,怨氣難平,不能剃度。”
“所以,我愿留著一絲善念,不造這份冤孽?!?p> “善念?”
“對!善念。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他,”未央突然眼露兇光,怨毒叫道:“若不是這份善念,我怎么能眼睜睜看他茍延殘喘至今?”
“若不是這份善念,我怎么會夜夜活在仇恨與自責中,不得安寧?”
凝香的手一抖,水盆跌落,覆水四流。她反應(yīng)過來,趕緊拿了棉布去收拾。未央平復(fù)了一下心境,好似累了般,無力地揮揮手,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務(wù)必離開。我不愿與你們再有任何糾纏?!闭f著,轉(zhuǎn)身欲離開。
“等等!”女子急忙下地,跌跌撞撞邊摸邊跑了過來??墒蔷箾]看到面前的桌子,一下子撲了上去。
凝香心里頗是詫異,未央?yún)s嚴肅了起來。
“你聽著,凌未央?!蹦桥硬恢牢囱脒€在不在,顧不得爬起,匆匆開口:“你可以忘塵、忘人、忘所有事兒,你也可以恨,但是,錦榮公主呢?你想她一輩子活在楚國大獄里,恨你怨你到死么!”
屋里的人皆是一驚。
“對,錦榮公主找到了?!迸狱c點頭,平靜訴道:“王爺派出的人找到她,可半道被人劫了,我懷疑是宮里那位干的。”
“蔡云汐!”未央變了臉色,在昏暗的燭光下,異常陰森可怕。
“你放心,我不會騙你。”女子苦笑道:“這次是求你救人的,沒有籌碼哪能困住你的仇恨!”“縱然你蟄伏多年,怕也沒本事從那里救人。王爺或許沒法與她同生,可普天之下能牽制楚皇的,非他莫屬?!薄皝聿粊黼S你,王爺還需要照顧,煩你點燈,我要回去了?!?p> 蔡云汐從地上爬起來,揚著腦袋,皎潔的月光照到她慘白的臉上,詭異而恐怖。凝香難以置信地看著桌上,床頭的蠟燭,仿佛明白了什么。未央尚未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只覺一口氣郁結(jié)心間,讓她難以呼吸。在凝香的驚呼中,她跳下臺階,瞬間消失在無際的桃林無邊的月色中。
身后的凄厲,驚了滿山烏鵲。
山里的桃花開得異常晚,即使六月天,還在嬌艷明媚著。奈何這良辰美景幽幽地,終是少個人踏足欣賞。縱使千嬌百媚惹人醉,世間詩文贊如許,到底意難平。
凝香放了簾子,猶豫地看了看閉目不語的未央,再看看一臉死灰的楚云汐,輕輕嘆口氣,向外面道:“走吧?!?p> 馬車緩緩驅(qū)動。
周圍愈來愈熱,未央知道,自己已離開那個生活三年的孤獨之地,離開那片伴她日日夜夜,熬盡不甘與仇恨的桃源圣所。昨夜,她只身跑入山林,對著萬丈深澗悲鳴沉默。今早辭行時,靜絕師太親手摘下她的僧帽,放入袖中。
“你既放不下,便去罷。當年為師執(zhí)意不為你剃度,已是料到如此?!?p> 從此,她凌未央的人生,將是何去何從?
凝香已困得打盹,昨夜蔡云汐凄慘的悲鳴,仍在她心間顫動。今日的她,卻是看開了般,蒼白著面容,摸摸索索扶著凝香來問她去留……。
漸漸有了人聲,漸漸起了喧囂,漸漸回到了隔離三年的塵寰。三年前的傷心人,三年后的死心人……。。輕輕撩開飄動的車簾,寬闊的馬路上,一匹棗紅大馬飛奔而過,只留一個綠色背影消失在遠處。路旁的依依翠柳輕輕搖動,柳下茵茵之地,圍了數(shù)人休憩。
未央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