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揚(yáng)州蘇府
武德二年冬,揚(yáng)州城再次迎來了一場大雪,那雪,飄飄灑灑的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時分才漸漸停了,那雪已是深有一尺有余。
揚(yáng)州天氣偏暖,這樣的大雪已是少見,而一年之中兩場這樣的大雪更是罕見。
鼓樓東大街上最顯眼的府邸,大約就數(shù)揚(yáng)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蘇家了。朱漆大門前的雪地上,雖下了一天的雪,卻仍舊被蘇府各個鋪面來回話的掌柜們踏出一條路來。與前院的喧鬧相對,蘇府的后宅安靜而有序。
揚(yáng)州蘇府雖是商人,祖上卻是做過宰相的。只因當(dāng)年皇帝昏庸,蘇家那位宰相老祖宗便不顧一切告老還鄉(xiāng),并定下世代子孫不得入朝為官,為商不但要誠信更要懂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造福一方百姓。是以蘇府雖富,卻少結(jié)惡緣,得一方百姓敬重。為保家宅安寧,蘇家更是定下來禁止納妾的規(guī)矩。如今到這一代的蘇老爺蘇唯身上,近四十的年紀(jì),膝下卻只有一女。蘇唯與夫人姜氏伉儷情深,是以斷不會有納妾的想法。后宅少紛亂,自是家宅安寧,一切都被夫人姜氏治理的井然有序。
此時,蘇府后宅的清怡院中,立著一個嬌俏的身影。蘇府剛過了及笄禮的千金蘇映雪,新梳了垂掛髻,左邊插一只桃花簪,右邊一只流蘇步搖,身穿桃紅色的大氅,站在廊下,欣賞著院內(nèi)雪景,忍不住嘖嘖稱贊:“好一個雪艷梅花,若不是這場雪,怕是也看不出這紅梅竟如此嬌艷?!?p> “是呀,姑娘。奴婢雖然說不出什么形容來,只是單看這紅紅白白的便歡喜的緊。不過,姑娘今天這身桃花妝立在這里,我看,把那梅花都比下去了?!闭f完,丫鬟珮兒屈身捧了一捧雪,笑道“姑娘,我們來堆雪人吧?”
“呃……”蘇映雪忍不住拿手直揉眉心,她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這個小丫鬟,上次她堆的那個雪人實(shí)在是奇丑無比,有煞風(fēng)景。半月前的那場雪,梅花還沒有開,那堆在院中的雪人丑便丑了,她不去看便是。而這次,她實(shí)在無法想象自己欣賞著紅梅映雪圖時,那闖入視線的歪七扭八的紅鼻子丑雪人在樹下是種什么樣的體驗(yàn)。蘇映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行,她得把這小丫頭支走,堅決不給她破壞雪景的機(jī)會。
“咳咳”蘇映雪清了清嗓子道“這一日困在這院子里實(shí)在是煩悶得緊,你去母親院中看看母親是否已經(jīng)用過晚膳,若沒有用過,你便回母親說我稍后同她一起用膳,若已經(jīng)用過,便回母親說我用過晚膳去陪母親。之后你再去膳房吩咐劉媽媽讓她備些四合湯,一個時辰后送到母親院里?!?p> 珮兒掰著手指頭將小姐交代的事情一一記下,然后施了一禮,自去做事,成功忘記了堆雪人的事情。
看著珮兒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蘇映雪長長的吐了口氣,轉(zhuǎn)身去賞那梅花,可是那個丑雪人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無奈之下,只好回了房間拿了話本子來看。
香煙裊裊間,紫煙進(jìn)來回話:“姑娘,老爺派人來傳話,請您去前廳呢。”
蘇映雪抬眸,峨眉微蹙:“可知是何事?”
紫煙回道:“秦府里來人了,說是秦公子給小姐補(bǔ)送了及笄的禮,請小姐查看?!碧K映雪前幾日剛行了及笄禮,秦府的公子因隨師傅游學(xué)在外,未能及時趕回來。
這秦府與蘇府是世交,秦府的公子秦子卿與蘇映雪自幼一起長大,兩府的長輩們也希望能結(jié)秦晉之好,因此對于小兒女之間送些小玩意兒也是樂見其成的。只是秦子卿前年弱冠之后,便不常往內(nèi)院來了,平素里東西都是直接派人送進(jìn)了蘇映雪這里,今日卻要去前廳。
蘇映雪心里暗自疑惑,一邊命紫云為自己梳洗,整理衣裝。
蘇映雪快要走到前廳時,便聽到前廳里傳來父親的朗朗笑聲,心下不自覺便也開心起來。及至門前,看到一個頭束圓髻,身穿竹青色長袍的側(cè)影,方知緣故。
“父親”蘇映雪施了一禮。
“我兒,快看看是誰來了,呵呵呵呵……”蘇父眼角眉梢俱是笑顏,看起來開心極了。
蘇映雪回身,那竹青色的身影站起身來,對著蘇映雪向下深深一揖道:“雪兒妹妹好?!?p> 蘇映雪亦回了一禮:“秦哥哥好。”
抬眸望去,眼前人依舊星眸朗目,只是較以往少了少年人的稚嫩青澀,多了幾許穩(wěn)重,幾分剛毅。蘇映雪笑道:“表哥這次游學(xué)不過數(shù)月,看起來收獲卻是頗多,連周身的氣度都變了不少。”
蘇父笑道:“我兒好眼力,方才你表哥正與我講這次游學(xué)的趣聞,當(dāng)真是趣味十足,哈哈哈哈……哦,對了,你表哥剛回?fù)P州,家門還沒進(jìn),便趕過來了。只為了你的及笄禮?!闭f著蘇父開懷大笑。
秦子卿隨即從桌上取出一個錦盒來,送到蘇映雪面前道:“原是惦記著能趕在你行及笄禮之前回來的,因北方今年雨雪多,道路阻塞,回來的遲了,還請表妹見諒。”
蘇映雪接了過來,謝道:“勞子卿哥有心記惦著,我已是萬分開心了,又何須見諒不見諒的?!?p> “我兒,快看看你表哥送的什么吧?”蘇父一臉好奇,眼睛直盯著那盒子,似乎要把那盒子看透一般。
蘇映雪半嗔半玩笑道:“爹爹。表哥回來必少不了你的好東西,不如先請拿出來讓女兒開開眼吧?!闭f罷,便向桌案看去,果見一個黑漆描金錦盒,便欲去取。
蘇父一看趕忙護(hù)在懷里。秦子卿送他的可是一方上好的端硯,若被她的書癡女兒見了,還不搶去?“女兒啊,為父還有事未處理,你先陪子卿說說話,我已經(jīng)吩咐備了宴,稍后我們一家人一起用飯。”說完便連忙走了,連秦子卿道別的話都沒聽到。
蘇父一走,廳里一時有些尷尬,蘇映雪只覺得一雙眼睛釘在自己身上,十分不自在。轉(zhuǎn)念一想,這是自己家里,該自己先開口才是。抬起頭剛要說些寒暄的話,卻正碰上秦子卿打量著她的眼神,一下就噎在那里?;琶聪蛞粋?cè),一見身旁的茶水,端起來緩緩品著來掩飾。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便聽那秦子卿道:“你如今挽了這發(fā)髻,更顯得清麗可人。”說著拿手撐著下巴,繼續(xù)道“也端莊了些,再不是小孩子了?!?p> 蘇映雪一聽那揶揄之話,放下茶盞,如兒時一般挑眉道:“謝你夸獎,我們彼此彼此?!?p> 秦子卿聽了直笑,剛說她不是小孩心性,她的孩童脾氣便上來了。
蘇映雪聽他笑著,頗覺得自己被他看輕了,便調(diào)整了神態(tài)道:“你外出數(shù)月不歸,如今回的家來,不先給回家給伯父伯母報平安,卻巴巴的跑我們府上送禮。有違孝道!”說著便板起臉來。
這狠心的丫頭。秦子卿心中腹誹。自己舟車勞頓跑了半個月趕回來,連府門都沒進(jìn),不顧身體乏累,只為見她一面,卻遭她這番數(shù)落。又看她裝模作樣的學(xué)著大人的神態(tài),不禁又笑出聲來,引得蘇映雪直蹙眉。
秦子卿不去理會,在廳中轉(zhuǎn)了一圈道:“你們這府中還是那般模樣,不曾變動過什么?這屋里呆著也好沒意思,不如你帶我去你的花圃中去賞玩?”
這蘇映雪自幼喜歡侍弄花草,說來也奇,再難侍弄的花草在她手中也能養(yǎng)的很好,這些年來,她又培育出不少新的品種。蘇府原本是做綢緞生意起家的,財富累積起來后才涉足了酒樓茶肆、醫(yī)館當(dāng)鋪等行業(yè)。只是這些均不如花草這一行發(fā)展的好。自蘇映雪七歲那年培育出天藍(lán)色的芙蓉花開始,蘇老爺就漸漸買了數(shù)頃的地來養(yǎng)殖花草賣給各地富戶,因著蘇映雪的天賦,迅速成為這一行的龍頭老大,連皇宮的采買都定在蘇家。只是這些事,外人都道是蘇老爺請的高人來培育的花草,并不知這么多新品種皆是出自蘇府千金之手,只有少數(shù)的親近之人才知曉。如今秦子卿提的這花圃,便是蘇映雪在府中專門辟出的一塊地方來培育花草的。
蘇映雪卻并不喜歡人涉足她的私人領(lǐng)地,拒絕的干脆利落:“不行?!?p> 秦子卿早就料到了:“好妹妹,你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面子都不給我,我們自小的情誼,也只進(jìn)過你的花圃一次,就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你既不許,不如陪我逛逛你們的花園吧?回想起來我也有一年多沒進(jìn)過你們花園了。”
這要求倒也不過分,蘇映雪想了想,便同意了:“也好?!闭f罷便命紫煙將禮物收了先回院里去,自和秦子卿往花園去。
前廳離花園并不遠(yuǎn),蘇老爺是個慣愛享受的,前廳走廊的盡頭處特意辟出一個小門來方便進(jìn)出花園。其實(shí)蘇府里幾個院落,都有特意開了的小門進(jìn)出花園。
紫煙看著二人消失的背影,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