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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諸侯一鍋烹

第九十一章 擦身而過的故人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842 2017-07-03 15:01:29

  肆掠了一夜的暴雨終于停了,第一縷曙光從淡青色的天空迸射出來,仿佛是昊天大神沉睡了千萬年,突然睜開了眼。虞烈站在烏黑的城墻上,看著遠方的炊煙從薄霧寥寥的地平線上升起。金色的曙光落在他的盔纓上、肩甲上、大氅上,那馬尾一般的盔纓在晨風中微微蕩漾。

  敵人正在填飽肚子,等他們吃飽喝足后,便會沿著身下這道山梁蜂涌而來。

  六百九十九匹雄健的戰(zhàn)馬在城門與斷墻后噴著重重的響鼻,八輛戰(zhàn)車一字排開,中年領主鋌身在一輛戰(zhàn)車上,凝視著城墻上的奴隸領主。虞烈沒有馬,昨夜他把他的馬殺了,燉成了濃濃的糠皮肉粥,分給了每一位即將出征的將士。殺馬是不祥的,可是他已別無選擇。

  今天,或許是最后一戰(zhàn),亦或,只是一個開端。

  城墻上站著三百五十名士兵,把城門上方的城墻塞得滿滿的,就連箭塔上也站滿了人。虞烈放棄了兩處斷墻的防守,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了這里,看上去,這很符合邏輯,既然斷墻已經(jīng)不可守,不如堅壁一壘,但實際上,他只不過是為了麻痹敵人的耳目。戰(zhàn)車與重騎突擊,必須出奇不意才能達到他想要的結(jié)果,若是把三百多人稀稀拉拉的分散在各處,很容易便會被敵人識破。

  但是,敵人會上當嗎?

  或許不會,不過敵人也別無選擇,他們要么退走,要么便蠻橫的輾碎這里。

  “簧……”

  炊煙熄滅了,遠方響起了號角聲,在那一片茫茫無際的薄霧中走來了漫無邊際的敵人,當?shù)谝黄ヱR擠入虞烈眼簾之后,越來越多的人就像秋天里的粟田一樣,不知不覺的就填滿了大地。他們高舉著荊棘花大旗,踩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旬日要塞走來,初升的陽光落在他們的鐵甲上,泛著魚鱗一般的光輝。

  二十里,眨眼便到。

  一匹巨大的馬馱著個像鐵山一樣的巨人。

  那巨人頭上戴著猙獰的牛角盔,身上穿著尖刺鐵甲,肩頭上與胳膊肘上的倒刺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他座下的馬也同樣如此,馬頭上挺著五寸長的尖刺。他從盔縫里看向旬日要塞,卻正好與虞烈的目光對上。奴隸領主的目光冰冷無情,他的目光冷冽若死。

  巨人手里擒著大旗,醒目的荊棘花在風中飄揚,與城墻上的五爪金龍旗遙相呼應。他翻身下馬,重重的落地,泥水在他的腳下四濺開來,他高高舉起大旗,看著城墻上的虞烈,猛力把它插在泥坑里。那一瞬間,大地都仿佛在顫抖,而敵人的大陣里暴起了團團吼聲。

  “戰(zhàn),戰(zhàn),戰(zhàn)!”

  亢奮的戰(zhàn)意充斥著寧靜的早晨,山梁上的禿鷲群盤旋而起。

  今天,又將會是一場盛筵。在這群扁毛畜牲的心里,死人越多越好。

  “時侯到了?!?p>  山梁下的大陣騷動著,定在那里的荊棘花大旗向所有人召示著,今日必然是一場血戰(zhàn),旗子所在的地方便是分界線。虞烈轉(zhuǎn)身向‘之’字型墻梯走去,他的年輕奴隸媯漓追了上來,低著頭,期期艾艾的道:“家主,我,我不會。”

  “不會也得會,當他們開始爬坡時,你便揮動旗幟,打開城門。當我們前路受阻,你便用最后的墻弩為我們開劈出一條血路,若是敵人被我們分割,卻依然不退,你便拿起弓箭吧?!迸`領主回過頭來,凝視著他那像受驚的小鳥一般的奴隸。

  “我,我是墨家子弟?!?p>  “昨天,你已經(jīng)造了諸多殺孽。今天,不是生,便是死?!?p>  奴隸領主的眼神冷酷無情,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下了墻梯,爬上了沉默的戰(zhàn)車。他的奴隸孤單的站在城墻上,像個膽怯的孩子一樣。

  “簧簧簧?!?p>  山梁下的號角激烈的炸響,驚醒了發(fā)呆的奴隸,他踉踉蹌蹌的奔到箭垛口,緊緊的拽著手里的一面旗子。十六名絞盤手死死的看著他手里的旗子,只要它一揮動起來,他們便會拉起沉重的城門,放出等待已久的洪水猛獸。

  媯漓趴在箭垛口上,墊著腳尖,身子微微前傾,眼睛瞪的渾圓,渾身卻在顫抖。他是墨家子弟,仁愛非攻,可昨日那血淋淋的攪肉場,卻是出自他手。為此,年輕的奴隸整夜未眠,耳朵里回蕩著聲聲悲嚎,眼里盡是那些血腥的場面。倒底是那里錯了?他問自己,卻得不到任何結(jié)果。

  沒有人會為他解釋,因為人性是最為復雜的,而戰(zhàn)爭從誕生的那天起,就是一頭渾身上下滴著血的怪獸。

  二十輛戰(zhàn)車在號角聲中緩緩向山梁上爬來,在戰(zhàn)車的后面是一千多名重裝騎士,他們?nèi)蔽溲b,盔甲與劍戟在陽光下泛爛。上千名劍盾手、長戟手,弓箭手跟在戰(zhàn)車與重裝騎士之后,排成松散的陣型,斜斜分布于兩翼,恰若海船上的一柄巨大鐵錨,這是攻防兼?zhèn)涞年囆停癖疽粯右苿?,任何一個方位都是無懈可擊。

  這,這該如何是好?

  看著這巨大的鐵堡壘一點一點的向山梁上壓來,媯漓一張臉漲得通紅,就算不是兵家子弟,他也能看得出來,今天的東夷人與昨天孑然不同,昨天,他們就像潮水一樣,一浪接著一浪,而旬日要塞則像危然不動的礁石??墒乾F(xiàn)在,年輕的奴隸手足無措了,到底是該搖旗還是向城墻下的奴隸領主示警?

  然而,這是戰(zhàn)爭,不會遵照任何預定的軌跡,只會有突如其來的變化。

  “軋軋軋。”

  突然,那只黑鳥像脫弦的箭一般朝發(fā)呆的媯漓撲來,想要啄瞎他的眼睛。一排羽箭飛起,那鳥靈敏到極致,竟然在半途硬生生的驟然拔高,將那排箭矢拋在身后,漆黑的爪子猛然一探,在年輕的奴隸臉上留下了四道深深的血痕。

  年輕的奴隸大吃一驚,揮起旗子向那黑鳥砸去。

  “哐哐哐?!?p>  十六名絞盤手拉動了絞盤,沉重的城門緩緩向上拉起,不知是泥水還是血水的粘稠物一坨一坨往下掉。與此同時,城墻上的號角吹響了,八輛戰(zhàn)車排成兩排從城門內(nèi)蜂涌而出,六百九十九名重裝單騎像魔鬼一樣從斷墻處源源不斷的擠出來。

  太陽在東方像火球一樣燃燒。

  在那一瞬間,虞烈被刺得睜不開眼,等他適應下來,卻發(fā)現(xiàn)敵陣已然爬到了半山坡。他匆匆掃了一眼對方的陣勢,心中一驚,“唰”地拔出劍,高聲叫道:“眾將士,沖破敵陣,輾碎敵陣。”

  奔騰的戰(zhàn)車頭也不回的向那龐大的堡壘撞去。

  斜坡長達十五里。

  在這十五里的斜坡上,戰(zhàn)車與鐵騎的海洋鋪天蓋地的沖向堡壘。在高速奔跑之下,戰(zhàn)馬的胸肌不住的跳動,騎士身上的甲葉急劇起伏。風聲拉響在耳際,禿鷲的叫聲盤旋在天,大地在顫抖,仿佛承受不住這無情的踐踏。

  虞烈雙眼瞪得血紅,眼角微微抽動,他死死的盯著那越來越大的堡壘,對面的人與馬漸漸清晰,那在陽光下泛著光的長戟與箭簇就像一雙雙死亡的眼睛,正漠然的與他對視。他聽不見風聲,也聽不見馬蹄聲,就連心跳聲也突然消失了,卻莫名其妙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陳國蝎子關(guān)外的那道無名峽谷之中的場景,那盛開著的血骷髏,那飛蛾撲火的嬌弱身影,那咆哮著的巨大戰(zhàn)錘,以及宋伯約那冷冷的笑聲。

  “轟!”

  撞上了,海浪撞上了礁石,浪花肆意的跳動,血水與血花競相綻放。虞烈松開手中的弦,將箭扎入一名敵人的眼睛,那敵人捂著眼睛還沒從戰(zhàn)車上倒下來,他又抓起了身旁的鐵戟,猛地一戳,把擦身而過的戰(zhàn)車上的弓箭手的頭顱戳掉,血水噴灑了一臉,他來不及抹,挺起長戟格開面前飛來的箭。

  “前進,前進,開劈出一條血路!”

  “簌簌簌!”

  黑色的鳥總算被弓箭手趕得調(diào)頭就飛,城墻上僅余的兩面墻弩在這時爆發(fā)了它無窮的威力,粗如兒臂的弩箭呼嘯而去,在那堅固的堡壘里犁出一道駭目驚心的血痕。在這短短的呼吸之間,兩輛戰(zhàn)車已然撞碎,剩下的六輛戰(zhàn)車與六百余名重裝騎士拋開了擠向兩邊的敵人的戰(zhàn)車與騎士,發(fā)了瘋一般向堡壘的內(nèi)部扎去,鑿穿它,分割它,一直鑿,一直鑿,直到鑿到平原上,把那些尾隨其后的步兵方陣鑿爛!輾碎!

  就像昊天大神的鞭子??!

  一路所向披靡,眼見即將鑿穿敵陣。

  “唰!”

  便在此時,一道光芒乍現(xiàn),不遠處,一個身披破爛的赤色大氅的人拔出了背上的劍,那劍在陽光下泛出眩目的光芒,他騎在馬上,高高的舉著劍,像是舉著一輪太陽。他縱聲大喝:“前進,有我無敵?。 ?p>  “吼!”

  回應他的是一聲爆吼,那鐵山一般的巨人猛地從馬背上跳起來,輪起手中那磨盤大小的戰(zhàn)錘,像是一只洪荒怪獸,連人帶錘的砸向敵陣,黑壓壓的影子罩著戰(zhàn)車,戰(zhàn)車上披著青綠色大氅的士兵口瞪目呆?!芭觯 币宦暰揄?,奔騰的戰(zhàn)車嘎然而止,戰(zhàn)馬的頭沒了,脖子上噴出一股血浪。而那怪獸猶不罷休,狂吼著,又是一錘,徹底的砸爛了戰(zhàn)車,隨后,他抱著戰(zhàn)錘,瘋狂的旋轉(zhuǎn),將戰(zhàn)車后面退避不及的一名重裝騎士連人帶馬砸飛。

  “虎邪,虎邪……”

  “熊戰(zhàn),熊戰(zhàn)……”

  戰(zhàn)車在奔騰,片刻不止,虞烈心中狂跳如雷,他已經(jīng)忘記了挺戟放箭,呆呆的看著那死亡的漩渦在身后越旋越遠,但凡有騎士想要去撞飛它,反倒卻被它轉(zhuǎn)飛。那擒著太陽的人,被迫擠向兩邊的敵人正在飛速的往他身旁聚集,他們頭也不回的奔向要塞,一路斬殺已方落單的重騎。而那人背后的大氅太過奪目,虞烈識得它,正是當年自己曾經(jīng)披過的大氅啊,邊角處被他不小心用油燈燒壞了,小虞向婦人借了麻線,補好了它。至于那柄劍,它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虞烈的夢中,劍身上的每一條紋路,奴隸領主都熟知于胸。

  那是虎邪劍啊,是我的劍啊!

  “軋,軋軋?!?p>  “家主當心!”

  就在虞烈魂飛天外之時,那黑鳥瞅了個空擋向他斬來,堅硬如鐵的爪子直插他的眼睛,而奴隸領主還在愣愣的回頭凝望著,方才,那擒著太陽的人回了下頭,他認出了那雙眼睛。

  “唳!”一聲尖嘯撕破了長空,熊熊燃燒的太陽突然墜了下來,血紅的翅膀拍飛了箭矢,尖利如劍的長嘴后發(fā)而先至的啄斷了黑鳥的一根爪子。“軋!”一竄黑血飆飛,那黑鳥尖叫著扭頭便逃。血色的太陽緊追不舍,一紅一黑兩道殘影奔竄在鋼鐵洪流的上空。

  “簌!”

  有人站在奔馳的馬背上,朝著血紅的太陽放了一箭。那血紅的太陽在半空中縱聲長嘶,將箭拍落。不過,那黑鳥卻總算逃離了它的捕獵,竄到了那手擒著太陽的人手臂上。

  “小虞啊……”

  虞烈放聲吶喊,可是喊出來的聲音卻是那么的黯沉沙啞。那手擒著太陽的人已經(jīng)奔到了斷墻處,他仿佛聽見了什么,回頭望了一眼,但是茫茫鐵流,他能看得見誰呢?他的目光在天上那血色的太陽上滯留了一會,好似在想著什么,虞烈心跳如狂,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卻縱馬沖入了斷墻,再沒回頭。

  “殺?。?!”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一世,虞烈回過頭來,眼睛赤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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