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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諸侯一鍋烹

第六章 這個傻子叫燕十八

天下諸侯一鍋烹 水煮江山 3281 2017-05-10 16:36:53

  姬烈身旁的議論聲嘎然而止。

  在安國,能讓鬧哄哄的士族們突然安靜下來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安國的一國之君。

  當四目相對時,姬烈心頭像是扎進了一根針,令人痙攣的刺痛逐漸蔓延全身,但他卻并沒有閃躲,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為燦爛。

  看見這意料之中的癡傻笑容,安君眉頭皺了起來,眼睛也半瞇起來,然后緩緩轉(zhuǎn)過了頭。

  雖然隔得較遠,姬烈也仿佛聽見了自己的這位父親、安國的一國之君,那冰冷的哼聲與一閃即逝的嘆氣聲。

  是內(nèi)疚么?

  姬烈當然不會這樣認為,一個能把親生兒子扔在外面八年,而不聞不問的人,豈會有所謂的親情與內(nèi)疚?

  那他為什么會嘆氣?

  因為傻子丟了他一國之君的臉么?

  可是傻子終究是傻子,哪有不丟臉的傻子?

  姬烈把袖子里的拳頭松開,按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若是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腮有些異樣,略略往下皺,那是因為他正暗咬著牙。

  這時,又有一道眼光看來。

  是燕國的傻子。

  燕侯十八子定定的看著姬烈,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正在看著一只受傷的小鳥,既關(guān)切又悲傷。

  姬烈怔了一怔,然后沖他笑了笑。

  燕國的傻子也笑了笑。

  在這一剎那,兩個傻子惺惺相惜。道家的人常說,同類相從,同聲相惜,傻子的世界只有傻子才懂。

  正常的世界運轉(zhuǎn)著,武禮開始了。

  “簧,簧簧……”

  八個吹角手扛著四抬號角走到了廣場的中央,吹響了原始的、蒼涼的號角聲。

  陽光射在吹角手們的身上,他們光著臂膀,顯露著古銅色的肌膚。那長達一丈八尺,需要兩人才能吹響的青銅牛角泛著黑紅相間的光澤,為這古老的傳統(tǒng)注下了神圣與莊嚴。

  朽木蒼縞的老巫官在這時煥發(fā)了生命力,穿著稀奇古怪的袍子,戴著孔雀羽冠,張牙舞爪的跳了一陣只有他自己才能領(lǐng)會的祭舞,然后便沉聲的宣告眾人,武禮已得到昊天大神的認可,會受到神的賜福。

  “戰(zhàn)車,戰(zhàn)車!”

  在安國人的歡呼聲中,從廣場的右側(cè)緩緩駛出來一輛戰(zhàn)車,車上的三名武士穿著紅甲,拉車的四匹戰(zhàn)馬也是一水的紅驃馬。

  “戰(zhàn)車,朱雀戰(zhàn)車!!”

  御手駕著戰(zhàn)車沿著廣場奔跑,三十二名徒步劍盾手跟在車后,滾滾的車輪聲與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安國人的熱血沸騰聲交雜在一起。

  安君站起身來,看著那如同朱雀一樣翱翔的戰(zhàn)車,仁厚的國君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世子,世子!”

  未及片刻,安國人又開始呼喊著他們的世子,那位英勇擅戰(zhàn)的姬云,下一任的安國國君。

  在這一刻,沒有人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傻侯子,那給安國帶來戰(zhàn)馬與繁榮的宋姬之子。

  姬云并未讓人們久等,朝著安君施了一禮,揚著嘴唇上的小胡子,笑道:“父侯,燕國使團不遠萬里而來,為示敬重,兒子愿為父侯御使戰(zhàn)車,歡迎友邦的到來?!?p>  戰(zhàn)車御手是貴族武士無上的光榮,為國君御馬出征更是無比的榮耀,但是安君弓馬并不嫻熟,自然不會親自下場與燕國武士對陣車戰(zhàn),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武禮。

  于是,安君便接過老巫官遞來的節(jié)旄,將這代表一國之君的信物交給姬云,沉聲道:“禮儀之邦,當守禮節(jié)儀,戒驕戒燥。”

  “是,父侯?!?p>  姬云雙手捧過用牦牛毛與雀羽制作的節(jié)旄,在三名護衛(wèi)的幫助下穿上了沉重的甲胄,高舉著節(jié)旄,走向廣場正中的戰(zhàn)車方陣。

  戰(zhàn)馬暗嘶,戰(zhàn)陣肅穆。

  當世子姬云將節(jié)旄恭敬的插在車左,鋌立在戰(zhàn)車左首的位置上,人海瞬間洶涌,暴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歡呼聲。

  “世子,世子……”

  “世子,世子神武!”

  安國人揚著雙手贊嘆著、贊美著,在他們的心里,此刻,驕陽下,身著華美鎧甲的世子簡直便是戰(zhàn)神的化身,就是與燕國那戰(zhàn)無不勝的燕卻邪相較也不多讓。

  燕國的傻子坐在這震天的呼喊聲中,略微有些不安,便輕聲問身側(cè)的燕使:“老師,這位姬云世子真的有叔叔那般厲害么?”

  姬云曾游學燕地,拜燕卻邪為師。

  燕使一臉肅容,嘴角卻彎成了一個輕微且不屑的弧度,以只有燕侯十八子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侯子勿驚,只是徒有其表罷了。”頓了一頓,又冷笑:“學生就是學生,要想勝過老師,不僅得有勤奮,還需要天姿。安國積弱已久,安國人,血不入骨,如今看上去雖然是激昂如潮,但卻難以持久,若逢挫折,必然一敗涂地?!?p>  “謝過老師教誨?!?p>  燕侯十八子似懂非懂,眼里卻閃過一絲光亮。

  這時,從廣場的左側(cè)駛出了燕國的戰(zhàn)車,御手駕著黑色戰(zhàn)車,引領(lǐng)著徒步劍盾手來到臺下,朝著高臺上的安君頷了頷首,面向燕侯十八子。

  默而無聲。

  從始自終,沒有歡呼聲,也沒有車輪滾滾聲,唯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甲胄碰撞聲、沉悶如鐵的呼吸聲。

  戰(zhàn)車御手是燕使的兒子,像根黑木頭般豎立于戰(zhàn)車上,默然的看著燕侯十八子,等待著一聲令下。

  燕侯十八子,姓燕,名十八。

  按中州古禮,取名經(jīng)由司商。為燕十八取名的司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取了這樣的名字。需知,自古以來九為尊、六為貴,而十八倍過于九,又會是什么呢?

  或許,尊貴之極便為傻。

  燕十八有著像初生嬰兒一般干凈的眼睛,卻也同樣有著初生嬰兒一般的膽小怯弱,于是在驍勇擅戰(zhàn)的燕國,燕十八便成了傻子。

  此刻,在萬眾矚目之下,燕十八果然膽怯了,瞳孔在輕輕戰(zhàn)栗,嘴唇也在微微的顫抖,竟然忘記了向戰(zhàn)車上的武士下達命令。

  燕使眉頭一皺,暗暗拉了拉燕十八的袖子,輕聲喚道:“侯子,侯子,燕人無懼……”

  “嗯?!?p>  “燕人無懼!”

  一聽見“燕人無懼”四個字,燕十八便像是承蒙了昊天大神的賜福一樣,神情驟然一凜,用衣袖拭了拭額頭的汗水,按著膝蓋,顫抖的、堅定的、緩緩的站起來,但卻并未向武士下令,而是朝著安君深深的抱了一揖:“安侯以禮待我,我當以禮而還。燕十八愿與安國世子共馳于昊天之下?!?p>  “侯子不可!”燕使大驚失色。

  安君神情也是一怔,正欲借辭推拖,邦國間的武禮既然是在展示各自的武力,便會有不可預知的危險發(fā)生,若是燕侯的兒子在安國出了事,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誰知,安君尚未想出合理的托辭,燕十八已不由分說的推開了燕使,毅然的走下了高臺,來到戰(zhàn)車下,望著戰(zhàn)車上驚呆了的武士們,裂嘴一笑。

  “侯子,侯子……”

  燕使的兒子嚇壞了,眾武士也惶然。

  “燕人無懼?!?p>  燕十八念叨著這四個字,爬上了戰(zhàn)車,站在了弓箭手與甲戟手的身后,說道:“我不會駕車,亦不會弓戟。”說著,看了看對面的安國戰(zhàn)車,又道:“我也沒有節(jié)旄,但我既然站在這里,便會無所畏懼,我將與你們并肩作戰(zhàn),直到取得勝利!”

  “諾!”

  燕人武勇,止意于舌。面對尊貴而又嬌弱的侯子愿意與他們并肩作戰(zhàn),他們并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從內(nèi)心深處吼出了這么一個字,但就是這么一個簡短有力的‘諾’字,卻徹底的鎮(zhèn)住了全場。

  一派死寂。

  所有人都在看戰(zhàn)車上的燕十八,姬烈也不例外。

  此刻,姬烈的心跳得極快,按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地拽成了拳頭,一個強烈的念頭填滿了心胸:燕十八,他絕對不是個膽小的傻子。

  而眾目睽睽之下的燕十八更是感覺自己仿佛正置身于火海中央,或是赤足行于冰山,渾身上下極度不自在,他雖然挺著胸、昂著頭,但眼光卻在東飄西蕩,不經(jīng)意間竟與姬烈的目光對上。

  在這一瞬間,看著這個笑得傻哩八嘰的安國傻子,莫名其妙的,燕十八心頭一松,于是便沖著姬烈微微笑了一笑。

  霎那間,姬烈的傻笑凝結(jié)在臉上,不由得心想:‘這燕國的傻子,是在嘲笑我比他更傻么?’

  “簧,簧簧……”

  雄壯的號角聲再次響起。

  ……

  車戰(zhàn)講究陣勢,陣形五花八門,譬如:鋒夭、雁行、魚麗、長蛇等等。若是大國間的戰(zhàn)車會戰(zhàn),參戰(zhàn)的戰(zhàn)車成千上萬,那戰(zhàn)陣便更為復雜,大陣套小陣,一陣環(huán)一陣。

  試想一下,當結(jié)成陣勢的戰(zhàn)車方陣奔滾撞來,蠻橫的輾過人群,那將會是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戰(zhàn)車是戰(zhàn)爭的鋒刃,更是國力的象征,但也是奢侈的消耗品,所以,各諸侯間征戰(zhàn)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摧毀對方的戰(zhàn)車,抹滅對方的戰(zhàn)斗意志,搶得對方的封地與臣民。

  不過,今日燕國與安國的車戰(zhàn)并非是為爭搶封地與臣民,只是在展示各自國力,僅出一個戰(zhàn)車序列。

  安國世子姬云拉下了頭盔上的面甲,引領(lǐng)著戰(zhàn)車與以其配備的徒步劍盾手布成了鋒夭陣形,戰(zhàn)車居前,劍盾手處后,仿佛利劍出鞘。

  燕國布的是雁行陣,三十二名徒步劍盾手分布于戰(zhàn)車兩翼,斜斜向外伸展,恰若劍鞘。

  劍若夠利,自可脫鞘而出,鞘若夠堅,也可禁劍于匣。

  雙方戰(zhàn)陣,徐徐壓上。

  鐵與血的對抗,一觸及發(fā)。

  漸漸逼近,戰(zhàn)馬的嘶哮與沉重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甲胄與劍盾的碰撞聲此起彼落,一下接著一下的撞著心口,令人顫抖、戰(zhàn)栗。

  目睹此景,姬烈情不自禁的以拳頭抵著自己的大腿,身子微微前傾,眼角也在輕輕抽搐。

  “四哥,你說誰會贏?”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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