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和一群小宮女擠在墻角邊,相談甚歡,忽然一個瞥眼,見到班恬從長信殿滿面憂愁,腳步慌亂出來,一壁感到好奇,一壁跟隨眾人老實上前跪下行禮道:“奴婢等恭送婕妤!”
班恬心情郁郁,五內受傷,不欲多說話,只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道:“平身吧!”淡淡撂下這么不冷不淡一句話,就慌里慌張走出長信殿。月兒心下好奇道:“班婕妤為人隨和,每次面見太后之后,無不滿面笑容和咱們玩笑;怎地今日見了太后之后,這樣心事重重的?連全話也不說一句,轉身就走!”
旁邊的人接道:“班婕妤手握大權,日忙夜忙,哪有功夫理會咱們這些閑人?行了,你也不要多心!”月兒轉了轉眼珠,不予理會。
彼時冬風剛至,寒風四處炫耀自己的威嚴,將一些枯枝殘葉吹的遍地都是;班恬只覺得心里郁悶,一路快走,也顧不得跟在身后氣喘吁吁、一聲接著一聲呼喊的瑾娘。良久,班恬上氣不接下氣,驟然頓住腳步,瑾娘隨后跟了上來,瑾娘望著班恬揪然不樂,小心勸和道:“婕妤只是趴在窗戶旁邊,聽了些真假難定的話,何苦這樣怏怏不樂呢?”
班恬看著老成忠厚的瑾娘,又急又氣道:“從前只聽人說,宮里的女人都是老謀深算,自己年輕氣盛還孜孜辯駁說,壞人堆里也有好人存在,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棍子打死,可是今日,本宮無意聽到太后......太后殫精竭慮維護自己家族利益,本沒有大錯,可是她連我也要一并防備!真是......”話至此處,覺得難以啟齒,又道:“太后他素日為人寬舒,心善面和,對本宮也是處處維護,可是到了背地無人里,該懷疑本宮的時候一點也不含糊;說什么本宮有朝一日權力膨脹,會危害王家利益!太后也不想想,本宮何時有過這樣的心胸?”
瑾娘頓了頓神道:“婕妤不妨平心靜氣好好想一想,太后他身居后宮幾十年,一路是如何披荊斬棘,排險去難獲得今時今日的榮華富貴;世人常說,吃苦在前、享樂在后,太后現(xiàn)在年事已高,為自己著想、為家族著想,本就無可厚非;再者,太后到了這把年紀,最是老牛舐犢,剛才衛(wèi)尉口口聲聲說是陛下的意思,太后又怎好與陛下對立?”
班恬靜靜聽著瑾娘分條縷析,眼珠睩睩而動,最后依舊氣氣囔囔道:“或許瑾娘你分析得很對,但是本宮全然不想理會,本宮實在寒心,太后看人不看心,識人只識面,本宮這些年對太后尊敬恭順,到頭來卻只換來太后的滿心疑心。本宮以前對太后是真心實意的尊敬,可是在今日全都化為烏有,從此以后,本宮再也不會傻乎乎地以為宮里會有人掏心掏肺對自己好!”
瑾娘瞧班恬思想拐到了死胡同,趕緊勸說道:“婕妤剛剛還說宮中魚龍混雜,好壞相存,怎地一轉眼,自己就想不開了呢?”眼見班恬無動于衷,瑾娘繼續(xù)道:“太后對待婕妤或許不是真心真意,可是人心隔肚皮,誰又能知道誰心里在想什么?”瑾娘轉轉眼珠,瞧得班恬心下動容,趕緊道:“太后平日對婕妤不薄,今日之事尚且不知真假,婕妤千萬不可一意孤行呀!”
班恬心如刀絞,神情冷漠道:“本宮如今這樣,還有什么資格去一意孤行?罷了,人心不古也不是頭一遭遇到,沒必要與自己作對?!便皭澷繝?,班恬淚眼朦朧道:“冬風漸漸,咱們出來之時未加衣衫,還是回增成殿取取暖吧!不然剛有起色的身子,又該被風吹到了!”瑾娘微微一笑,趕緊攙扶著班恬離開。襲人冬風中,班恬單薄的身軀一如凄涼的心里,蕭索到了極點,終于化為一抹悲傷,堙沒在帶恨斜陽里。
次日一早,謝經(jīng)娥就帶著侍女惜憂意外來訪,班恬想前段時間因為芳柔離世,對待來客一律閉門不見,如今芳柔頭七已過,再無理由拒人于門外,于是口氣淡淡地吩咐玉兒好生招待進來。片刻,只見身穿藍中加青三重深衣的謝經(jīng)娥滿帶愁容而來,班恬假裝熱乎道:“以往這個時候,姐姐都在睡回籠覺!怎么今日這麼早,就來增成殿拜訪妹妹?”
謝經(jīng)娥面露失意,不歡不喜道:“前段時間芳容華過世,大家無不感傷,妹妹更是閉門不見,我與鄭婕妤雖然有意勸說,卻也不好登殿拜訪!”班恬微微抬眼,沒有看到謝經(jīng)娥憂心忡忡的神情,目之所及只見到謝經(jīng)娥雙耳晃動著碧青色的吊墜,于是開口道:“姐姐掛念妹妹感傷不能自已,想來開導開導妹妹,妹妹也沒忘記姐姐;昨日,瑾娘新制了幾瓶梨膏,我嘗著味道不錯,等下姐姐走時不如帶回去一瓶?”
謝經(jīng)娥淺淺一笑道:“妹妹既開口提了,姐姐也不好拒絕!”一問一答之后,彼此漸漸陷入尷尬,謝經(jīng)娥望著身穿橘黃色繡梨花的班恬,囁嚅道:“也不知道妹妹有無耳聞,陛下昨日午時見過太后,回到溫室殿就下達旨意,加封趙容華的父親為成陽侯,兄長為新成侯?”
班恬想到太后心里暗暗嗟嘆,短暫平復心情,面容平和道:“妹妹雖然足不出戶,可是消息一樣靈通;妹妹猜想,當年武祖廢陳皇后,欲立衛(wèi)子夫為皇后,無奈衛(wèi)皇后出身微賤,所以武祖先掩人耳目,使衛(wèi)皇后的父母兄弟封侯列土,如此一來,武祖才徹底堵住悠悠之口,文武百官也再無異議!”
謝經(jīng)娥大吃一驚道:“妹妹的意思是,陛下想要冊立趙容華為皇后?”
班恬面色緩和,不驚不喜道:“陛下專寵趙氏姐妹,而趙氏一族愈加顯貴,以這種趨勢發(fā)展下去,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謝經(jīng)娥滿臉失落擋也擋不住,最后抱怨連天道:“從前她們只是簡單妃嬪,已經(jīng)攪得后宮雞犬不寧,人人自危,若是以后住進椒房殿,真不知道要怎樣來做賤咱們?咱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班恬垂頭喪氣,毫無斗志道:“咱們這些一年到頭不得圣寵的人,也沒什么指望依靠,他們想要作踐便作踐吧!等咱們忍到她們作踐地了無興趣時,咱們也就樂得自在了!”謝經(jīng)娥滿臉不信地瞧著無欲無求的班恬,心里暗道‘短短數(shù)日不見,這還是以前本宮認識的那個,時時刻刻在意陛下、時時刻刻不滿趙氏姐妹的班婕妤嗎?’
末了,謝經(jīng)娥言語遲緩道:“也罷,她們姐妹恩寵隆重,連妹妹都束手無策,姐姐又能有什么辦法?不過是以前怎樣提心吊膽,從今往后,再多添上幾分罷了!”班恬聽到這句喪氣話,也是無動于衷,一來自己也是有心無力,二來實在自己心倦體疲。謝經(jīng)娥見彼此見面,冷場居多,很是尷尬,略略小坐,便假借借口離開,班恬心領神會,目送著謝經(jīng)娥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