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封闌驚訝地揚眉。
何鷺晚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殷封闌投來的眼神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好硬著頭皮咳嗽兩聲,強行改口:“我是說……我會……盡力?!?p> 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殷封闌看向她的眼神升了幾分溫度。
何鷺晚第一句脫口而出的話,確實讓殷封闌感到意外,可等她改口之后,他又莫名地有些失落,這才明白原來何鷺晚的初次表態(tài)使他感到開心了。
不過現(xiàn)在她一臉糾結(jié)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殷封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允許自己破例地心軟一回,說道:“無妨,本王也只是隨口問問。此次你受了太多委屈,本王的放任占了很大一部分責任……你……若不介懷,本王可以給你一筆足夠花一輩子的錢,放你自由?!?p> 自由?!
何鷺晚聽到這兩個字,立刻來了精神。
這個世界的女子在成婚后毫無自由可言,貴族女子更是如此。而何鷺晚生來厭惡束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在籠子里生活一輩子的。
現(xiàn)在殷封闌出于補償?shù)男睦碓敢夥潘x開,這真是再好不過!
“若真能如此,小女子感激不盡!”何鷺晚的眼中是難以抑制的興奮,追求自由的神采點亮了整間屋子,意外之喜的到來甚至讓她忘記注意自稱。
見她這么期待著離開,殷封闌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一絲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惋惜:雖然他不知道何鷺晚在白天的表現(xiàn)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交談中讓人吐露真言的能力卻對他有大用處。
片刻的時間,殷封闌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望,這表情被何鷺晚敏銳地捕捉到,然后她就不好了。
呼吸像被扼住一樣,艱難而緩慢,伴隨著胸腔的起伏,何鷺晚的心臟在一下下地刺痛。
一個執(zhí)著的聲音在她腦子里不斷回響,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不要離開他,留在他身邊吧,就是陪陪他也好!求求你!求求你!
何鷺晚猛地搖起頭來,想要把這個執(zhí)念趕出大腦,可她的抗拒帶來的只有尖銳的耳鳴,心臟更是如同被碾過一樣阻塞到疼痛。
為什么?何苦呢?他害你如此,絲毫沒有要護你的意圖,為什么你還要繼續(xù)一往情深?
何鷺晚自己對自己說著,可原主殘留的只是一份熾烈的感情,并沒有神智。
所以她只能被動地承受著影響,沒辦法說服這份感情讓它消失。
殷封闌見她突然就蜷縮起來,晃著頭好像在痛苦掙扎著,不明白她為何會有此反應。
從軟塌上下來,殷封闌走到床邊,半蹲下身子與何鷺晚齊平,皺眉問道:“怎么了?身體不適的話本王給你叫府醫(yī)?!?p> “不……”何鷺晚要拒絕請府醫(yī)的提議,只是這話一開口就不受她控制,甚至手也下意識地伸出去拽住了殷封闌的衣角:“不要自由……讓我留下……”
何鷺晚身體的抗拒反應刺激出了零星眼淚,在微紅的眼眶中打著轉(zhuǎn)。
她看向殷封闌的一瞬間是糾結(jié)而復雜的,濃烈的愛意驅(qū)趕著對自由的渴望,終于在這場較量中取得了勝利。
何鷺晚妥協(xié)似的又呢喃了一遍,脫力得只剩下氣聲:“讓我留下吧……”
殷封闌此刻的震驚難以言表,他無法理解女子的感情為什么可以豐富到這種程度。
何鷺晚的糾結(jié)與掙扎震撼了他,他想象不出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才克服了對自由的萬般憧憬,決意留在自己身邊。
她居然愛自己到如此地步嗎?殷封闌沒有概念,因為他從來沒有愛過誰,更別說深刻入骨。
“如果你想留下,就留下吧?!币蠓怅@難得耐下性子來,哄勸地與人說話:“先在王府適應一個月,一月之后本王會重新安排?!?p> 何鷺晚在極短的時間里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這讓她捕捉到了殷封闌話里的一點計較。
好在他并沒有敵意或是惡意,所以何鷺晚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向本能妥協(xié)之后,何鷺晚覺得自己受到的影響沒那么大了。
至少她在這個距離直直觀察著殷封闌,也沒有要失控的預兆。
殷封闌留她下來,卻還是沒有信她。
何鷺晚不明白這里的人為什么心思這么沉重,這樣活著難道不累嗎?
殷封闌見她眸中瞬息之間思緒千變,憐她幾日之間經(jīng)歷了別人幾年都遇不上的苦難,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轉(zhuǎn)身離開了。
何鷺晚斜倒在枕頭上,只覺得筋疲力盡、心情沉重,很快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之后,何鷺晚見同為陪嫁丫鬟的蘇朵在院中低聲哭泣著。
知道她是傷心蘇依的死,所以何鷺晚只順了順她的背,并沒有試圖用語言安慰。
在一些感情面前,語言是最蒼白無力的。
還沒等蘇朵哭完,琳荷苑就來了一個面容姣好的英氣女子,她的步伐沉穩(wěn)矯健,一眼便能看出是個會武的。
“奴婢風謠,見過何姨娘。”她干脆利落地行禮,話更是擲地有聲。
“你是哪家的?”何鷺晚見著風謠就很有好感,她擅長精神術(shù),卻對拳腳功夫一竅不通,前世也是被人近身偷襲而亡,所以見到練家子的格外有安全感。
當然,在風謠進來的時候,何鷺晚就已經(jīng)感覺出她沒有敵意了。
“奴婢是闌王殿下派來伺候保護姨娘的。”
只怕也是監(jiān)視吧。
何鷺晚這般想著,卻笑道:“那以后就辛苦你了,我這琳荷苑一點點大,也沒什么人伺候,很多事怕要煩你親力親為?!?p> “姨娘哪里的話,奴婢來便是要伺候姨娘的,怎會覺得辛苦?!?p> 何鷺晚點點頭,她這話說得真情實意,毫不做作,不僅是個真性情的,而且性子也很好。
她是不是該感嘆一下不愧是闌王教出來的人?
“蘇朵,你今天若是傷心,就休息一天吧,我?guī)эL謠熟悉熟悉琳荷苑就好。”何鷺晚對還在抽泣的蘇朵說道。
“小姐……對……對不起……奴婢……”她一抽一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何鷺晚揉了揉她的頭,溫聲勸慰:“我也不需要什么人照顧,你回屋休息著吧。”
“那……奴婢告退。”
蘇朵回了房間,何鷺晚看向站姿筆直的風謠,問道:“關(guān)于昨天的事,府里有什么傳聞嗎?”
風謠答:“只道是姨娘您與王妃娘娘身邊的笠簡有私仇,所以被陷害了賣入青樓報復,被接回來后澄清了誤會,已經(jīng)將您安撫下,并把笠簡處死了。”
何鷺晚點點頭,這樣的說法也是合情合理,既給了白倚涵一個教訓,又沒有把她逼上絕路。
白倚涵是逯家現(xiàn)任家主的外孫女,母親更是當今貴妃的親妹妹。
如今朝中逯家做大,仗著開國留下來的功勛祖業(yè),把手伸向了滿朝文武,六部中已經(jīng)有五部歸順逯家的家主:當今右宰相、顏貴妃的父親以及太子的外祖。
戶部是唯一一個還支持左宰相,也就是皇后一脈的。
所以逯家對戶部下手也是早晚的事,只不過這次被闌王撞破,怕是要計劃流產(chǎn)了。
“希望這次的事情不要讓殷封闌太難做。”何鷺晚由衷道。
風謠還沒見過有誰敢這樣直呼王爺?shù)拿?,愣了一下點點頭:“姨娘放心,逯家也顧忌著王爺?shù)膭萘Γ灰奈恢眠€是他們逯家人的,就不會徹底撕破臉皮?!?p> 說完了該說的,風謠忍不住一直打量眼前嬌小的姑娘。向來果決狠辣的王爺,昨晚在和這位的談話中竟有多次動搖,他們一眾藏在暗處的下屬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何鷺晚未曾理會風謠的目光,暗自思索著:闌王在朝中的勢力并不算大,比起一手遮天的逯家更是滄海一粟。
只是闌王在三年前十七歲的時候,率軍滅掉了接壤的韶國,將其國土和百姓一齊納入大玟的麾下,從此一戰(zhàn)成名、成為了天下皆知的戰(zhàn)神,更因此等功勛,手掌大玟四成的兵權(quán),在朝中站穩(wěn)了腳跟。
若非如此,殷封闌也不可能成為登基有望的三位皇子之一,與左右宰相分別扶持的闕王和太子分權(quán)相抗。
“王爺讓奴婢提醒姨娘,注意防范王妃娘娘的手腳,她一次害不成您,往后只會變本加厲。”
風謠沉重地道:“王妃娘娘仗著逯家的背景在府中肆意橫行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只要不觸及王爺明面的利益,那么王爺也不好阻撓,畢竟教育妾室是主母的正當權(quán)力?!?p> “我知道,她今后想害我怕是不會容易。”白倚涵的手段她是領(lǐng)教過的,現(xiàn)在她有了防范,便不會再讓她得逞了。
“風謠,你還有話說?”何鷺晚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奇。
“恩……”風謠皺著眉,似是在斟酌用詞:“等王爺處置了名單上的人,王妃對您的仇恨只會更深,就怕……”
“就怕她連陰謀手段都不想用,直接派人刺殺我是嗎?”何鷺晚笑著補充。
風謠點了點頭,她跟隨殷封闌在闌王府多年,白倚涵的手段如何,她比府里的女主子們都要清楚些。
“我不是還有你護著嗎。”何鷺晚的杏眼明眸中充斥著笑意,精致的五官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已經(jīng)初顯了美人的雛形,尚未褪去的嬰兒肥更給她添了幾分可愛,她烏黑清澈的眼睛尤其突出,仿佛眸中蘊著影響人心的魔力。
風謠一怔,她們只是初次見面,何鷺晚為何會對她如此信任?
難道是因為少女單純,意識不到世事險惡、危機四伏嗎?
從昨天的發(fā)生的一切來看,這位何姨娘可不是毫無心機的主,那她此時交付的信任又是什么?
風謠錯亂地應了聲:“自然?!?p> 眼前人復雜的小心思沒有逃過何鷺晚的眼睛,這短短一天多的時間里,何鷺晚已經(jīng)適應了這邊人的多疑多思,對自己簡單的信任也不做解釋。
蟄伏于平靜之下的陰謀,有時候就像海面下涌動的暗潮,每一波海浪打上岸后,都會有短暫的間隔,才有下一波接踵而至。
王府里安靜了幾天,讓何鷺晚徹底休養(yǎng)精神,而且完全接受了這里的生存規(guī)則。
然而還沒等她謀劃好如何脫離闌王府,一個橫空出世的消息就把府內(nèi)上下炸開了花:側(cè)妃薛從柔被診出有孕,而且已有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