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塵歌妓
如鬼魅般陰森恐怖的無情山莊也有一個山明水秀、風景如畫的好地方。穿過后山的那片竹林,便可看到一座不算高聳的山峰,山上遍布青草綠樹,旁邊有一處瀑布,白茫茫的像仙女起舞的綢帶;下面是一條小河流,正嘩啦啦的歡快地流動著。這時,小河上游飄來一陣陣笛音,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催燒之。催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豨,秋風肅肅晨風飔,東方須臾高知之?!?p> 正是漢鼓吹曲《鐃歌十八曲》中的《有所思》。
冷一飛站在河中的一塊大石上,循聲望去,只見師妹坐在山腰上一塊陡峭的石頭上,頭上戴著一個黑色的斗笠,微風一吹,輕紗飛舞,一張俏臉若隱若現(xiàn)。
他張開雙臂,腳尖輕輕一蹬,縱身飛到山腰上,離師妹只有一尺遠。
無情停止吹笛,輕嘆一聲,道:“何時回來的?”語氣依舊,冰冷而且淡漠。
一飛道:“剛回來。本來早該回來的,因為媛媛受了些驚嚇,中途又患了兩場大病,耽擱了些時日,所以回來得晚了。師妹,你……還好吧?”一回到山莊他就問起師妹的傷勢,但是眾人閃爍其詞,不肯相告,只是說見了面就知道了。他先問候了師父,接著風風火火地奔向后山。見到師妹的那一刻,確定她好端端的,心里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但是聽到她哀怨的笛音,又見她蒙著臉,心又徒然提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腦海。
無情低聲道:“還好,沒死。見過師父了嗎?他一定很生氣吧!”
自從救了無情一命之后,閻羅王的脾氣就變得更加暴躁了,成天對著弟子發(fā)火,一不順心就摔東西,弄得山莊里人心惶惶。眾弟子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一飛“嗯”了一聲,道:“他脾氣越來越差了,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是很奇怪,師父那么生氣,卻不動手懲罰我;他幾次想要出手,最終還是放棄了。”
無情道:“這有何奇怪的,師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會真想要你的命?!毙睦飬s難過地想到:“師父為了救我,武功盡失,生怕在弟子面前丟盡顏面,所以故弄玄虛,做出一副吃人不吐骨頭的樣子,實際上是自欺欺人罷了。唉,這件事現(xiàn)今只有我、師娘和他三人知道,但是紙包不住火,遲早會有第四人知道的……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維護他的地位和聲譽!”眼眶竟?jié)駶櫫?,她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幾時變得這樣多愁善感了。她趕緊擦拭眼睛,然后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使自己平靜下來。
一飛走近師妹,輕聲道:“師妹,你怎么啦?你好像哭了,心里不快活嗎?你告訴我,也許會舒服些。你知道的,我很想關心……你的臉……”突然大駭,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
原來無情猛然回過頭,面前的黑紗揚起,露出一張淡紫色的臉,仍舊是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俏臉,卻因膚色而變得怪異可怖。
無情掀開黑紗,凄笑道:“我的臉是不是很可怕?也對,沒有人的臉會是紫色的,我是第一個。還有更可怕的呢,我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是紫色的,我就像一個紫色的怪物……”
一飛忙道:“不,不,不是的。師妹,你不是怪物,一定會有辦法治好的。師娘醫(yī)術高明,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的。你放心,我立即派人把各地最好的大夫找來,叫他們務必醫(yī)好你!”
無情笑了笑,毫不在意道:“沒用的,我全身都是毒,就算華佗在世,也沒有辦法治好我了。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大師兄,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說完,便飛到對面的小河畔,側過頭,又說了一句:“我們該回去了?!?p> 一飛縱身躍到無情身邊,愛憐地看著她,道:“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師妹,不要放棄,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我們曾經(jīng)努力過?!?p> 無情感激道:“好,我答應你,不放棄。毒去,我幸;不去,我命?!?p> 媛媛和小如久別重逢,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媛媛把她被山賊捉去,差一點被山賊欺負,一飛怎樣及時相救,以及在她生病的時候怎樣盡心盡力照顧她的點點滴滴,一五一十地講給小如聽。小如也把他們回到無情山莊之后,莊主如何見死不救,師娘如何苦苦哀求,無赦在魔鬼窟里如何受苦,她和師娘如何照顧無情以及她這段日子以來如何牽掛媛媛,詳盡地講給她聽。
講到動情處,小如忍不住哭道:“如果小姐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待會兒見到冷大哥,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他一頓,再打他幾拳。若不是看在他把你照顧得好好的份上,我絕對跟他拼命!”
媛媛不由得熱淚盈眶,緊緊地抱住小如,感動地說道:“謝謝你,小如。以后不要小姐長小姐短地叫我了,從現(xiàn)在開始,從此刻開始,我們就以姐妹相稱,好不好?”
小如道:“姐姐——”
媛媛道:“噯,好妹妹!”情不自禁抱得更緊了。
無赦在一旁看著,由衷地為她們感到高興。
相互擦干眼淚之后,媛媛便問道:“晴兒姐姐怎么樣了?康復了嗎?”
小如看了看無赦,意思是讓他說。無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說不好,命是保住了,但是……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媛媛道:“什么叫做‘命是保住了,但是……’,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嚴重嗎?”見他們目光望向她的身后,一臉尷尬,便知道是無情來了。不回頭不知道,一回頭嚇一跳,映入眼簾的那張臉竟是紫色的。她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膚色,不由得大叫了一聲,身子傾斜,差一點從凳子上掉下來。幸虧一飛出手快,及時扶住了她。
無情笑道:“你一定以為大白天見鬼了,是不是?其實不是見鬼了,而是見怪物了。我現(xiàn)在的的確確是一個怪物?!?p> 媛媛站起來,走向她,想要握住她的手。
無情側身閃在一旁,取下黑絲手套,把一雙紫色的手擺在媛媛的面前,笑道:“看到了嗎?我全身都是毒。不要碰我,不要接近我,否則我不敢保證會不會傷害到你。”
媛媛驚駭?shù)溃骸霸趺磿@樣?晴兒姐姐,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哧”地一聲,黑絲手套已戴在手上。無情又把背上的斗笠戴在頭上,接著放下黑紗。她走到眾人中間,安慰似的說道:“放心,我沒事。吃一塹,長一智,我相信,以后我不會再受這樣的苦了。好啦,我要去見師父,你們繼續(xù)敘別后之情。”轉身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拉。
媛媛望著一飛,低聲問道:“能夠治好嗎?”
一飛捏著她的手,滿懷信心道:“一定能治好的,有志者,事竟成?!逼垓_自己也好,欺騙他人也罷,他寧愿相信這是真的。
無情來到師父的書房前,敲了敲房門,然后進去垂手而立,低聲道:“師父,徒兒有一事相求,聽說世上有一種藥水叫做忘情水,懇請師父讓徒兒見一見師娘,求她幫徒兒煉制一瓶忘情水。我要忘記他,我要忘記和他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我要忘記自己對他付出的感情。師父說得對,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真情,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誰都不是真心的,誰都不值得信任,唯一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喝了忘情水,我就是一個全新的無情,一個再也不會有情、再也不會動情的無情;喝了忘情水,我的心里就只有師父和山莊,我會誓死效忠?guī)煾负蜕角f,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請師父成全!”
閻羅王一直坐在黑暗中,背對著無情,一言不發(fā)。他一直在沉思著,今后的路應該怎么走,無情山莊的未來應該如何發(fā)展。他也一直在琢磨著應該如何操控無情,怎樣才能讓無情惟他命是從。但是聽了她的話,他卻有點恍惚了,不知道什么才是對的,什么又是錯的。
無情見師父不說話,連忙跪下道:“師父,是徒兒害了你,徒兒對不起你,要殺要剮悉,只要師父一句話,徒兒的性命便立即交給你。”
閻羅王轉著輪椅回過身,怒道:“起來!婆婆媽媽的像個什么樣子?為師不需要你的愧疚,更不需要你的同情!無情,你聽著,從今以后,你就是無情山莊的主人,你要殺了吳大海,然后稱霸武林,統(tǒng)領江湖!——這是我最大的兩個心愿,你一定要替我辦到,知道嗎?”
無情答應道;“徒兒遵命!”
“跟我走!”
閻羅王帶著無情來到靜心閣,把要求煉制忘情水的事情對水柔說了一遍。
人之情愛,就如同埋在地下的千年蓮子,沉睡千年,總是會發(fā)芽的。水柔心里很清楚,無情的感情世界已經(jīng)塵封了那么久,突然之間被人打開,就像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盲人突然看到了光明一樣,對光明的渴望幾乎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然而那個人卻在半路上棄她于不顧,這比讓盲人再次掉進黑暗中更加痛苦十倍百倍,那種曾經(jīng)擁有卻已失去的絕望,叫一個從未經(jīng)歷過感情的人如何承受啊!
水柔把手中的草藥放在旁邊,先是嘆息一聲,然后才百感交集道:“晴兒,你已經(jīng)決定了嗎?”
無情道:“不該有的東西就應該還回去。”
水柔聽了,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走到后院里,站在陽光下,想了一會兒,然后緩緩地蹲下身子,一邊翻曬草藥,一邊心領意會地說道:“好,等我煉制好了就叫人送過去?!?p> 無情跟過去,叩首道:“多謝師娘,晴兒告退?!彼€是沒有多余的話可說,哪怕心里再苦,哪怕有再多的話想對師娘說,她也要死鴨子嘴硬——硬撐到底。她不要說出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因為她是無情,不能軟弱的無情!她順了順氣息,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師娘叫住了。
水柔走過去,伸出手,隔著面紗輕撫著無情的臉龐,心疼道:“晴兒,你瘦了,也許忘記他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既然選擇忘記,師娘希望你不會后悔?!?p> 無情堅強地昂起頭,不停地提醒自己,不可以流淚!不可以傷心!她后退幾步,對著師娘又拜了兩拜,一臉平靜道:“不管做什么決定,我都不會給自己留下后路。”說完,又對著師父拜了兩拜,一個人離開靜心閣。
閻羅王也要走,水柔卻在他后面輕聲問道:“你最近好嗎?”她走到閻羅王面前,在他的輪椅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袖子,乞求似的說道:“留下來喝點東西吧,我專門為你泡了一壺藥酒,對你的身體很有好處的?!?p> “我已經(jīng)決定,把無情山莊交給晴兒!”閻羅王撥開水柔的雙手,滾著輪椅向外走,一邊滾,一邊又道:“我要閉關鉆研武學,以后就沒有時間過來看你了。柔兒,不要再為我枉費心思了,你多保重!”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在他身后,一個深愛他的女人軟軟地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傷心欲絕。
還沒有喝忘情水的這幾天,無情心里想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吳邊。不管她用什么辦法,沒日沒夜地練武也好,一個人在房間里打坐也好,都無法將他從心里拔除;他像一粒種子,已經(jīng)在她心里生根,而且越扎越深。她真的很痛苦,愛一個人痛苦,恨一個人也痛苦,忘記一個人更痛苦。這些痛苦,是她以前從未預料過、從未經(jīng)歷過的,如今一頭扎進來才知道,這是她不能承受的,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這一天,無情又來到后山的竹林里練劍,也許是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吧,她頻頻出錯,總是練不好最簡單的招式。
冷一飛看在眼里,急在心理。他想:“師妹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走火入魔的。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解鈴還須系鈴人,也許只有吳邊才能幫助她??墒菂沁呉呀?jīng)不記得她了,而且還跟別人成了親,怎么可能幫助她呢?唉,我這苦命的師妹,何時才能振作起來呢?不行,我不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折磨自己,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她忘掉過去,而忘記一段舊情的辦法,只有——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一飛開始猶豫不決,如果讓她開始一段新的感情,那么誰才是合適的人選呢?無赦肯定不行,一是因為他對師妹沒有男女之情,二是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小如了。那么他自己呢?直到現(xiàn)在他依然默默地喜歡著她,那么他可不可以趁虛而入,再一次追求她呢?突然,他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責罵自己道:“混賬!冷一飛,你真是混賬!你怎么可以有這樣的想法?你對得起媛媛嗎?她對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忍心辜負她?……”罵了自己,他覺得更加矛盾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誰,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誰。他抱著頭,恨不得把自己捏碎。
這時,無情好像真的走火入魔了,從半空中一躍而下,接著單膝著地,一手拄劍,一手撫著太陽穴,發(fā)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
一飛發(fā)足奔去,當即點了她的穴,然后運功替她理順筋脈。
不一會兒,無情清醒過來,道了謝,然后說道:“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就死定了?!?p> 一飛替她解了穴,然后扶她起來,找了塊平地并肩坐下。
無情自嘲道:“沒想到我這個最無情的人,居然差一點為情而走火入魔,真是可笑,可笑??!我一再對自己說,情這個東西是最要不得的,所以絕對不要去碰它。可是我沒有做到,還是碰了它,而且有點著迷。大師兄,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她閉上眼睛,一臉痛苦。突然,一滴淚從她緊閉的眼睛里流了出來,然后滑過她的臉龐,掉在她黑色的衣襟上;淚珠在衣襟上迅速擴散開來,化成一朵深黑色的小花。
一飛第一次看到師妹流眼淚,頓時驚呆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感覺到疼才終于相信,這是真的。不知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愛,總之他情不自禁地說道:“師妹,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默默地關注你,默默地喜歡你;只要你一句話,我會為你付出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我想告訴你,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可以陪你到老,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值得你去喜歡,我也可以。他能為你做到的,我也能,而且我會比他做得更好!師妹,你知道嗎,‘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我從小到大從未動搖過的愿望!”說著,抓起師妹的手放在心口。
無情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大師兄的癡心和誠意,心里便暖暖的,不由得靠在他的肩頭,感激道:“謝謝你,對我這么好……我有一個請求,請你抱緊我,讓我暖和一點。”
一飛依她的話抱緊她,此時此刻的他,有些飄飄然。這曾經(jīng)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卻真實地發(fā)生了,不由得讓人感嘆世事變幻莫測。這一刻,他覺得很幸福。
然而,不幸的是,這一切都被馮媛媛看在了眼里。她找了一飛很久,聽說他往后山的竹林去了,便一路小跑過來,正好看到一飛替無情運功療傷,接下來的事情也順理成章地被她一覽無余。以他們的功力,就算一只蒼蠅飛過,也難逃他們的耳朵,但是那一刻他們只顧著相擁相抱的甜蜜和溫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
媛媛隱藏起來,靠在一棵樹上,止不住地流淚。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在流血。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男人移情別戀怎么像翻書一樣快,前幾天還對她海誓山盟,今天卻對另一個女子許下生死承諾。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她沿著原路往回跑,一路跑,一路自言自語:“我不要這樣的結果,我不要這樣的結果!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懲罰我?我曾經(jīng)想過,要和晴兒競爭冷大哥,并且勝券在握,卻沒有想到自己會輸?shù)眠@么慘——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得到了冷大哥,我以為自己不僅得到了他的人,而且得到了他的心。原來我是多么的可笑,原來我只是一廂情愿、自作多情!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心,從來沒有!我輸了,輸?shù)靡粩⊥康兀墒恰斓刈髯C,我輸不起,真的輸不起;輸了他,我就等于輸了全部……”
也許老天閑得無聊,總是愛捉弄人。這不,媛媛剛剛離開竹林,一飛和無情就撇清了關系。無情雖然初涉情海,對很多事情總是一知半解,但是她看得出大師兄對媛媛是真心的,他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媛媛。她知道,盡管他一直默默地喜歡自己,但是那種喜歡不是單純的男女之間的喜歡,那里面還包含著從小到大培養(yǎng)出來的親情。
無情輕輕地推開一飛,舒緩了一下心情,用一貫平淡的語氣說道:“大師兄,我相信你說的話,我相信只要我一句話,你會為我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但是,我不能接受你,還有你的愛,因為我知道,你最愛的人不是我,而是馮媛媛。也許你不相信,因為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最愛誰,但是請你誠實地問問你的心,你刻骨深愛的人是我,還是她?不要為了安慰一個傷心之人,而頭腦發(fā)熱以致于失去判斷力。”
一飛的確是一時的沖動,因為看到無情那么傷心,就忍不住想要關心她、安慰她,絲毫沒有想過后果?,F(xiàn)在想一想,那么不負責任的話,虧他說得出口,既傷害了無情,也傷害了媛媛。他低著頭,臉紅耳臊地說道:“對不起,師妹,我太擔心你了,怕你想不開,但我不是有意輕薄你的,我真的很關心你、很在意你。我和媛媛經(jīng)歷了很多磨難,在我心里,她占據(jù)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她是無可取代的。可是每次看到你難過,每次在你最需要關心和安慰的時候,我會不經(jīng)意地忽略她,甚至暫時忘記她這個人……”
“大師兄,不要說了!記住你該記住的,忘記你該忘記的,珍惜你該珍惜的,放棄你該放棄的?!@是我對你的忠告!”說完,無情就走了。
一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如就急急忙忙地過來敲門,一進門就沖他嚷道:“冷大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對不起小姐的事情?她對你一往情深,你是知道的,為什么還要欺負她?我告訴你,如果她有什么不測,我唯你是問!”
“媛媛怎么啦?我沒有欺負她??!”一飛頓時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小如撇著嘴,怒氣沖沖道:“小姐走了!她一個人離開山莊了!你看,她留了一封信,什么也不說,只是叫我跟著赦二哥好好過日子。我在想,她無緣無故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一定是你惹她生氣了。我想起來了,你去后山之后,她去找過你,你和張姑娘是不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被她瞧見了……”
一飛火了,怒道:“住口!不許你這樣侮辱我和師妹!”他奪過小如手中的信紙,展開一看,的確是媛媛的字跡,上面寫道:“小如妹妹,我走了,因為你已有一個好的歸宿,所以我可以放心地離開。記住,不要找我,我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尋找另外一種生活。姐姐馮媛媛留字。”
小如道:“如果你們真心相愛,如果你的心里還有小姐,那么我好心提醒你,趕快去把她找回來,她一定走不遠的!”
一飛回過神,道了聲謝,然后拔腿往外跑。他以為很快就會找到媛媛,誰知一找就找了三個月。媛媛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杳無音訊。這三個月里,他沒有回過一次山莊,一直在外面東奔西跑,幾乎走遍了天涯海角,經(jīng)常餐風露宿,挨餓受凍也成了家常便飯。有一個信念一直支撐著他,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找到媛媛!
不知不覺來到了江浙一帶的一個小鎮(zhèn)上,實際上他也不知道媛媛究竟去了哪里,但是想到吳邊一家人,只好一路向北,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找?;侍觳回摽嘈娜耍坏芥?zhèn)上就遇到了媛媛,可是令他大為吃驚的是,她竟成了萬花樓新任的花魁!那天她坐著花轎,浩浩蕩蕩地從鎮(zhèn)口一路游街到萬花樓,后面跟著一群老少爺們,一個個引頸張望、垂涎三尺,像一群饑餓的、發(fā)現(xiàn)獵物的狼。還有一些看熱鬧的婦女小孩,嘻嘻哈哈的拍著手,爭先恐后地想要瞧一瞧花魁的廬山真面目。當花轎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突然微風吹過,轎簾輕舞飛揚,轎中佳人的臉若隱若現(xiàn),他分明感覺那個佳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媛媛。于是他急忙跟上去,隨著人群來到萬花樓的大廳。
那個佳人果然就是媛媛,只是她已經(jīng)改了名字,叫做菲亦冷。一飛見她濃妝艷抹、一身綾羅綢緞,哪里還有往日的清純秀麗?但是她在眾嫖客面前撥弄琴弦,沉默嫻靜的樣子,又仿佛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一曲已終,余音裊裊。萬花樓樓主蔡媽媽清了清喉嚨,道:“多謝各位大爺賞光,今天是菲姑娘榮登花魁之位的大好日子,按照慣例呢,她要向各位獻出自己最美好的第一個夜晚,價高者得。我們菲亦冷菲姑娘出道以來,一直是清純的玉女形象,只是彈彈琴唱唱歌,從不陪酒陪客,所以她的價碼應該比以往的花魁多一倍,各位大爺你們說是不是呢?”
眾嫖客隨聲附和道:“媽媽說得對極!對極!”一個嫖客首先站出來道:“我出一千兩!”一個嫖客不屑道:“哼,一千兩?你以為打發(fā)要飯的呢!我出一千五!”又一個道:“菲姑娘冰清玉潔,能夠與她一夜春宵,比做神仙還要銷魂呢,這豈是一兩千就能買到的!我出三千兩,哈哈哈!”接著有人出四千兩,有人出五千兩,有人出六千兩,最多的是出六千五。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長得賊眉鼠眼的男人朗聲道:“我出一萬兩!”
眾嫖客嘩然。
蔡媽媽笑得合不攏嘴,道:“這位大爺真是爽快,那么花魁的第一個夜晚就是你的了!”
那男人笑得眼睛都擠成一條線了,大搖大擺地上前去拉菲亦冷的玉手。
菲亦冷往后退了兩步,顯然是不愿意服從這樁交易。
眼看那個“賊眉鼠眼”就要強行帶走菲亦冷,一飛急忙上前拉開他,然后擋在菲亦冷面前保護她,對眾人道:“我出一萬五!”
“賊眉鼠眼”上下打量他了一番,譏笑道:“你出一萬五?就憑你?好啊,你倒是把錢拿出來給大伙兒瞧瞧!”
一飛語塞。
菲亦冷走到他面前,嘲笑道:“這位公子,做人須量力而行,沒有錢就不要逞英雄?!?p> 一飛道:“媛媛,不要害怕,有我在,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菲亦冷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她走到眾人中間,一會兒搔首弄姿,一會兒浪言浪語,把一飛激怒了。
一飛抓住她的手,搖著頭,難以置信道:“這還是我所認識的媛媛嗎?你怎么這樣不知廉恥?這樣自甘墮落?我很痛心,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痛心!”
菲亦冷甩開一飛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戳著他的胸口,嬌媚地笑道:“公子,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一句話也聽不懂?我只是滾滾紅塵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妓,知不知廉恥、甘不甘墮落,與你有何相干呢?還有啊,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媛媛,我根本就不認識她!來人,把這個鬧事者扔出去!”然后背向他,眼眶微紅,鼻子微酸,咬緊嘴唇不再言語。
蔡媽媽立即叫打手過來趕人。
一飛一招之內(nèi)就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然后二話不說拉著菲亦冷就走。
菲亦冷掙扎著不肯跟他走。
“賊眉鼠眼”伸手阻攔道:“這位兄臺,菲姑娘既然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什么媛媛,我好心奉勸一句,請你放開她,否則我就不客氣!”
這時,一個隨從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他立即變了臉色,和顏悅色道:“不過,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兄臺也看上了菲姑娘,我就把菲姑娘讓給你吧。四海之內(nèi)皆朋友,我們是不打不相識,那么銀子還是我出,就當作我結交兄臺這個朋友的見面禮!來人吶,拿一萬兩銀票給蔡媽媽!”
蔡媽媽笑哈哈地正要伸手接過銀票,菲亦冷卻搶先接過來,然后還給“賊眉鼠眼”,抱歉道:“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改天再伺候各位大爺,容我先行告退!”她轉身就回房間去了,不理會眾人的挽留和蔡媽媽的罵罵咧咧。
“賊眉鼠眼”拍著一飛的肩膀,安慰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比缓蠊笆值溃骸霸谙陆褂杏?,還未請教兄臺大名?”
一飛道:“在下冷一飛?!?p> 焦有余道:“冷兄弟,你我二人一見如故,不如先去喝兩杯!”
一飛對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人家怎么說也是一番好意,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好意思不給面子,便道:“兄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在下還有事情亟待解決,今日就此告別,他日在下必定做東,再與兄臺把酒言歡。后會有期!”他急著去想辦法弄錢,然后回來替媛媛贖身。
焦有余叫住他,道:“冷兄弟,菲亦冷姑娘可是萬花樓的花魁,搶手得很,你就這么走了,萬一她的第一個夜晚落在別人身上,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既然與冷兄弟這么有緣,就好人做到底,先幫你出錢買了她的第一個夜晚,然后一起想辦法消除她對你的誤會,不知冷兄弟意下如何呢?”
一飛想了想,覺得焦有余的話也有道理,如今只有先接受他的好意,日后有機會再報答他,便抱拳道:“多謝!不知兄臺如何幫在下消除誤會?”
焦有余道:“女人天生是要男人哄的,不管她做得對不對,你都要覺得她是對的;不管你做得對不對,你都要承認自己是不對的?,F(xiàn)在你去向她認錯、道歉,再說一些甜言蜜語;如果她還是不原諒你,那么你就……”說著,走近一飛,在他耳邊說了一些穢語之后,就走到蔡媽媽面前,把一萬兩銀票交到她手里,然后打著哈哈摟著幾個姑娘去喝酒了。
一個小丫頭領著一飛來到菲亦冷的房間前,不等客人說話就知趣地地告退了。
一飛走進房間里,看到菲亦冷正對著鏡子梳頭發(fā),便輕輕地走過去,豈料菲亦冷看到他立即站起來就往外走。他拉住她的手臂,低聲道:“媛媛,不要走,你聽我說,你誤會我們了……”
菲亦冷客客氣氣道:“公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媛媛,我是萬花樓的歌妓菲亦冷。對不起,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恕我不能陪公子了?!?p> “站??!”一飛叫住她,然后在她面前站定,細細地打量她:明明就是媛媛的那張臉,難道多涂了些胭脂水粉就能改變一個人嗎?他相信眼前這個女子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媛媛,于是堅定地說道:“為什么要說謊?你是媛媛,為什么要否認?媛媛,不管我做錯了什么,請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也好,罵我也罷,總之不要不理我?!?p> 菲亦冷笑了,嬌滴滴道:“哎喲,公子,你真會哄人!好吧,看在你這么有誠意的份上,本姑娘就不休息了。今天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我怎么樣我就怎么樣,好不好?”說著,全身像一灘軟泥一樣撲在一飛身上,然后媚眼如絲地看著他,不時地眨著眼睛,極力誘惑。那纖纖玉手像蛇一樣在他身上游走,一忽兒在胸前,一忽兒在背脊上,一忽兒又在臉上。
一飛吃了一驚,一把推開她,叫道:“不!你不是媛媛!你不是媛媛!”然后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菲亦冷先是開心地笑了,覺得有趣極了;然后嗚嗚地哭了起來,聲淚俱下,那副模樣好不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