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黑色蔓延,居中卻是一團明亮得妖異的火光。
火光中間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的女子被束縛著無法逃脫,但是那雙眼卻祈求似的看著上蒼,似乎上蒼能夠?qū)⑺扔诳喽颉?p> 另一個拿著匕首的人緩緩走進,看不清他的長相,甚至看不清男女。他拿著斷裂的匕首,從被綁縛的女子的眉間開始,生生在額間劃下了一道難看的疤痕。
不要……不要……
“不要!”
白迦在睡夢中驚醒,臉色一片蒼白。
耳房的小廝聽到了聲響,連忙跑了進來,躬身問道:“公子,又做噩夢了?”隨即上前替白迦將被大汗濡濕的衫子換下來。
“嗯?!卑族戎皇菒灹艘宦?,但是這一聲,已經(jīng)能夠聽出他已不是當(dāng)年的少年白迦了。
白迦站起身來,少說又比當(dāng)年長高了不少,沉沉的聲音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回少爺話,現(xiàn)在剛剛過丑時呢。您還要睡個回籠覺么?”
“不用了?!卑族入S即穿戴整齊,道:“白少禮的請?zhí)亲騼壕蛠砹???p> “是的少爺,下個月初三是洛城白家少爺和洛城婁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帖子雖然過來了,但是您需要自己走一趟么?”這小廝是個貼心的主兒,但是若是有人三年前經(jīng)歷過江南鹽幫燕家的變故的話,自然會認(rèn)得,這小廝赫然就是當(dāng)年燕家的小廝鐘林,陪著連婳逛街遇上黎云淵的那小廝。當(dāng)年連婳就覺得這小廝是個“可造之材”,鞍前馬后替主子考慮得著實周到,“雖然沒有宗家的當(dāng)家去參加一個旁支婚禮的先例,但是主子可以借此機會去散散心也好?!?p> “嗯?!卑族热匀恢皇菒灹艘宦暎瑓s未說明是去還是不去。
只是第二天的時候,那鐘林果然是個好手,簡直都已經(jīng)將所有的馬車事物準(zhǔn)備齊全了。
白迦失笑,道:“你如此肯定我就會去?”若是放三年前,那個時候的白迦陰晴不定,身邊的小廝不是被他娘殺了就是被他自己殺了,誰敢為白家少爺做決定?
鐘林躬身道:“少爺若不想去,那一聲‘嗯’的語調(diào)是不一樣的。”
“人精!”
白迦坐上了前去洛城的馬車。只是,這馬車雖然豪華,可是卻總覺得空蕩蕩的。猶記得三年前,他們?nèi)艘煌ヨ髦?,那時的他除了是白家少爺,什么都不是;那時的他除了可以掌握一些白家的生意,什么都掌控不了;那時的他想要救一個人……
白迦撫上了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曾經(jīng)白骨森然,幸好接上了,只是手腕上卻留了一個難看的疤。
這道疤痕始終在提醒著他的無能,提醒著……這個世界只有自己不斷變強,才能夠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雖然,他現(xiàn)在不知道那個他想要保護的人在何處。但是他固執(zhí)地相信著,梅嘯山和九罹瀟兩人,不會讓婳兒就此死去。
而另一頭,如今已是三個孩子的父皇的百里容亦是成熟了不少,御花園中負(fù)手而立。
他的身旁,仍舊一派若說“煙視媚行”毫不為過的百里顏伸手撫過園中開得正好的早春牡丹,盈盈笑道:“那微臣就走一遭吧。”
百里容轉(zhuǎn)過身來,眉心有一抹折痕,“皇兄,丞相家的二女兒如今已到及笄之齡,知書達(dá)理才貌兼?zhèn)洹J腊餐醺?,該要個女主人了。”
百里顏不置可否,卻是道:“皇上,待微臣從洛城回來,請允許微臣就此離京回世安封地吧?!?p> “你,你怎么又提及此事了?”百里容上前一步道:“若是連皇兄也走了……”
百里顏笑笑,道:“皇上,如今朝堂穩(wěn)定,先皇交代的事情,身為兒臣我等也已經(jīng)辦妥當(dāng)。若是世安還留在京城的話,真的要招人詬病了?!?p> “那此事待你從洛城回來后再做商議。”百里容的聲音不容拒絕,“達(dá)拓三年前平亂之后雖通了商道,但是近來邊境屯兵不少,那元辭此番突然入了大燮,雖不知其目的何在,但洛城亦是當(dāng)初元昴消失之地。若那元辭……”
“皇上,微臣明白?!卑倮镱佇Φ貌宦溲鄣?,“微臣明日就動身?!?p> 看百里顏那張wan年不變的笑臉,百里容眼神黯了黯。
“皇兄……婳兒她……”
連婳,妘氏的圣女,若是妘氏被滅族,用百里顏的話來說就是“一人不留”,那么這個妘氏的圣女,又如何能夠安然立世?
“當(dāng)年的情況,連婳應(yīng)當(dāng)是活不下來了,此事皇上可放心?!卑倮镱佇π?,道:“不過這些年微臣也在不遺余力地加派人手調(diào)查,若是連婳真的命大被梅嘯山或者九罹瀟救活了,微臣自會給皇上一個交代?!?p> 百里容眉心微微皺著。
總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當(dāng)年父皇遺命,讓他兄弟二人尋妘氏而滅之。這樣的遺命百里容只是在照辦,而真正上心的是百里顏。不遺余力地追查,最后一舉進入朱雀谷而滅之。甚至于當(dāng)年的百里容,乃至于現(xiàn)在的百里容,都未曾想過要連婳性命。
當(dāng)年的連婳啊……那個在皇宮中跳脫活潑的連婳,笑瞇瞇彎著一雙月牙兒似的眼睛狗腿子似的連婳……
“罷了,皇兄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百里顏勾唇一笑,道:“皇上若沒有另外的事,微臣就此退下了。明日若是要去洛城,今兒怕是還有好多事情需要吩咐下去。”
“退下吧?!蹦┝?,百里容又道:“聽聞你已經(jīng)很久沒去青巽殿了,得了空去看看吧。”
“是,皇上?!?p> 就在白迦已然動身前往洛城,百里顏準(zhǔn)備南下之時,此刻的洛城樓蘭閣內(nèi),酒風(fēng)熏然,濃香滿鼻三樓包房,一身墨色袍子頭束烏玉冠的男人推開了經(jīng)久不開的窗戶,讓陽光透了些進來,照亮這一室烏煙瘴氣。
張家聿家李家的人都慌慌張張過來將自家醉得人事不省的少爺給抬回去了,此刻這包房內(nèi)除了這墨色衣冠的男人便就斜倚著太師椅手里頭拿著瓷玉杯的蓮花了。
睜開艷麗的眸子,蓮花斜睨著窗前的男人,笑道:“九黎族長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啊。哦,差點忘了,這樓蘭閣本就是九罹氏的產(chǎn)業(yè),倒是我鳩占鵲巢了。呵呵呵,不過近些日子蓮花也幫樓蘭閣賺了不少……就抵了房費酒錢了吧?!?p> 一陣風(fēng)過,眨眼都沒有這么快,蓮花手中的酒杯被九罹瀟拿了下來,摔在了一邊。
“婳兒,喝酒傷身……”無奈的語氣,柔和得讓人誤以為是三十年前面對妘連的少年九罹瀟,那時的他方年少,看到鳶尾從中回眸一笑的妘連后,便滿心滿眼都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人,至此,被攛掇被利用,也都義無返顧無怨無悔……
“不過是水而已,哪里那么嚴(yán)重!”蓮花明眸一笑,卻倏然打了個酒嗝,自己沖得自己泛出了眼淚來。
九罹瀟看著笑嘻嘻的蓮花,眉心緊緊地皺著,心疼她,卻不知該如何對她。
“近日洛城不太平,你……小心一些?!?p> 蓮花站了起來,雖酒氣熏然,但站得穩(wěn)穩(wěn)的,絲毫不像是喝酒喝多了的狀態(tài)。
“三年了。”蓮花站到九罹瀟面前,盯視著他的眼,“三年來,我暈暈沉沉睡了數(shù)個月,醒來后到這樓蘭閣肆意妄為也有一年了。可是瀟叔叔知道我一直疑惑的是什么嗎?”
九罹瀟似乎想要避開她的眼神,但卻怎么也無法忽略那如今已經(jīng)出落得越來越像妘連……也越來越像自己的臉。
“當(dāng)年我火燒棲鳳,妘氏不遺余力尋了我數(shù)年,大有不找到我尸體誓不罷休的架勢。而三年前,我毀滅了妘氏最后的期望,讓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所謂的神鳥來了又離開,對于妘氏而言,犯下這樣滔天罪孽的我,他們卻無人問津。呵,難道是九罹氏的勢力龐大到完全遏制住了妘氏?”
蓮花銳利的眸子似乎了然卻又似乎想要得到答復(fù)。
“當(dāng)年祭天之后,妘氏發(fā)生了什么,瀟叔叔可否告知一二?也免了蓮花那些個噩夢連連……夢里頭啊,那些個妘氏的族人伸著可怖的骨爪,歡笑著要接我回谷。就連當(dāng)初似親非親的族長舅舅都一臉血腥,告訴我應(yīng)當(dāng)回去向火神請罪,還有我那白骨森然的娘親……”
“婳兒!”
九罹瀟打斷了蓮花的話。
他知曉,瞞不住的,如今大燮上下妘氏滅族的傳言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又如何能夠瞞得住?
“妘氏已被滅族,待我和落白將命懸一線的你救回之后,朱雀谷已血流成河?!本蓬緸t似乎回憶起了那血腥的場景,山谷四周被放置了炸藥,族人早已被屠戮殆盡,而朱雀谷四周的碎石炸落之后正好將谷內(nèi)填埋。
能夠做出這般驚天舉動的,除了擁有舉國之力的百里氏,還有誰呢?
而當(dāng)初在朱雀谷內(nèi)的,正是百里顏。能夠破除谷外障礙又有機會熟知谷內(nèi)地形的,亦是百里顏。
這是殺雞儆猴還是其他,九罹瀟不愿去想亦無力去想。即使朱雀谷外障礙被破除,朱雀谷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地形亦不會是那么不堪一擊,而當(dāng)初又是誰給了百里顏朱雀谷地形,九罹瀟不用想也知道。
可是,他不愿意怪罪連婳,他如今連一絲一毫的責(zé)怪都沒有。
只有滿滿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