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迦哪里想得到只是讓蓮花見了老師而已,竟然就變成了這番模樣,微微皺著眉,詢問般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道:“老師……這是……”
那男子也只是皺著眉頭,不言不語,盯視著白迦身后的蓮花。
白迦只得蹲下身來,將蓮花摟在了懷里,不停地撫著她的背,希望她能夠不那么害怕不那么顫抖。而蓮花微張的嘴還顫著聲,極細小的聲音傳來:“白迦,救我,救我……白迦,救我……”
白迦疑惑地抬頭看了眼自己老師,看老師那樣子并不是像要殺了蓮花,怎么蓮花會怕成這個樣子?知曉這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得到答案,白迦索性將蓮花橫抱了起來,得到那男子默許之后跨步走了出去。
門外的天空似乎又恢復(fù)了晴朗,那烏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只是似乎剛剛見到門外的陽光,那蓮花腦子便清醒了三分。不知為何本安靜下來的蓮花臉色突然更加蒼白,被白迦抱著的身子不停地掙扎著,喊道:“放開我,你放開我!放開我!”
白迦叫剛才那男子為“老師”,這庭院是白迦的,那男子會出現(xiàn)在這里當然是早有準備。
白迦,跟剛才那男子是一起的!
蓮花那如同瀕死掙扎的力道不小,白迦又怕傷了她,便任由她掙扎下了地,退開了好幾步遠。
剛剛認為的救命稻草突然變?yōu)榱死?,蓮花一張臉絲毫沒有了血色,見著那男子沒有跟上來,蓮花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王爺,王爺在外面……
百里顏本已經(jīng)等得有些不耐,心想這蓮花和白迦二人怎的都去了這么久。正欲起身,卻見蓮花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失魂落魄的樣子,那濕了的衣服根本沒有換,而頭發(fā)也亂了,臉色蒼白如死。
“你……”百里顏啞然無語,怎么一會兒不見,搞成了這個樣子?
蓮花此刻已經(jīng)稍稍恢復(fù)了些,顫著唇,連聲音都打著顫,道:“回,回王爺話,剛剛,蛇纏了上來,差點……差點……”
百里顏失笑不已,心說一條蛇就把你給嚇成了這個樣子!
“這里是竹林,有蛇也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卑倮镱伻耘f笑著,看著哆哆嗦嗦的蓮花,道:“若真是怕得厲害,不如你先回府吧。”
“不用!”蓮花慌忙道,“小的,小的跟隨王爺出來,自然要跟著王爺回去。小的,小的伺候王爺……”這話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了。百里顏只當那蓮花是真的怕了蛇,不疑有他。
白迦出來后見著蓮花站在百里顏身后,那臉色仍然蒼白,可是已經(jīng)不像剛才那么失控失常。蓮花會這個樣子,定然有原因。而自打看到蓮花這般模樣之后,白迦心內(nèi)升騰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來,這樣的感覺是白迦從未有過的,似是后悔,似是愧疚,還有深深的憐憫和疼惜。若是早知如此,他定然不會在老師面前提及“連婳”二字,更加不會引了蓮花去見老師的。
后悔歸后悔,如今這院子里面可是請了不少的青年才俊文人騷客,白迦這個東道主暫將蓮花的事情壓下,拿出了好些白府珍藏的字畫琴譜來,還讓人挖出了白府后院內(nèi)埋了數(shù)十年之久的陳釀,以及從各處重金購買的佳釀,而最為珍貴的乃是那霧山金芽,雖然世人傳言當今世上最好的茶乃是龍頂貢芽,但其實那是沾了皇室的光,畢竟一年只得那么一二兩,皇上都不能天天喝上,尋常人等即使有錢也一輩子都喝不上一口,自然傳得神乎其神。但其實真正懂茶之君子方才知曉,茶中圣品乃是有仙露之稱的霧山金芽,不過這自然也是貴比黃金的。
如今,詩書琴酒茶都齊了,白迦自是上前親自奏了古琴曲一曲,引得眾人連連稱贊??墒亲嗲僦g,白迦心神也都在蓮花身上,不時地趁咳嗽之際看上一眼呆愣愣站在百里顏身后的蓮花,眉心微蹙。
黎云湛早就發(fā)現(xiàn)白迦偶爾會看上一眼世安王爺身后那垂首而立的小廝,因著百里顏偶爾有所吩咐,那小廝間或會抬起頭來。黎云湛只覺這小廝長相頗讓他有些熟悉之感,但黎云湛也清楚,自己以前斷然是沒有見過這小廝的。
天色漸晚,百里顏等人吃飽喝足自是思歸了。白迦一一相送,門前馬車逐漸離去。只那黎云湛行至百里顏身后躬身道:“素聞王爺喜好古畫仕女圖,云湛粗鄙,卻還是藏了數(shù)幅古卷,若是有機會,還望王爺不棄黎府腌臜,能夠過府一敘,一同鑒賞鑒賞那幾幅古卷?!?p> 百里顏笑道:“那是自然,改日若偷得半日空閑,定當前去叨擾?!?p> 這番寒暄的話兩人說來都自然而然,但是誰都知道,怎么可能因為黎云湛一兩句話就可以讓百里顏親自登門?不過是客套罷了。
“王爺言重了?!崩柙普抗傲斯笆郑q豫一番之后終還是向著百里顏身后的蓮花問道:“這位,這位小哥……”
蓮花仍舊有些愣怔,只那百里顏佯咳一聲后才驚醒,“怎,怎么?”
黎云湛頗有些尷尬,微笑道:“不知云湛是否在什么地方遇到過這位小哥,小哥頗讓云湛覺得熟悉,卻始終記不得在什么地方見過。”
蓮花強扯了一個笑容來,道:“興許是曾見過長得相似的人罷了,小的只是一介侍兒小廝,未曾見過黎公子。”
黎云湛笑笑,道:“小哥過謙了,能夠跟在王爺身邊當差,定有過人之處?!?p> 蓮花不欲多言,只再垂了垂頭,跟在了百里顏身后。
白迦看著百里顏上了馬車,以蓮花的身份是不能夠與百里顏同坐馬車的,只能夠隨著馬車走回王府去。白迦正向蓮花邁進了一步,蓮花卻似乎受了驚嚇一般連忙后退了一步。白迦那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無辜的雙眼如今卻無論如何裝不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來,只看著蓮花,皺著眉頭低聲道:“抱歉?!?p> 蓮花沒有回答,跟著馬車走了。而黎云湛站在白迦身側(cè),幽幽道:“黎某看白二少爺對王爺身邊這小廝挺上心的,白二少爺乃是王爺表弟,若是開了口向王爺要一個小廝,王爺應(yīng)當不會拒絕的吧?!?p> 白迦轉(zhuǎn)過身來,因了傍晚的涼風而微微咳嗽了兩聲,淡淡一笑,岔開了話題道:“月初的時候有一批香料入京,本是帝都十二香料鋪的貨,那些胡商卻臨時改了主意,將那貨給了別人。”
白迦向來說話也是點到即止,那黎云湛便立馬明白了。當初黎家確實搶了那批貨,但是卻從不知曉十二香料鋪竟是白迦名下產(chǎn)業(yè)。如今聽來,也是微皺了眉,道:“此事云湛雖有所了解,但是卻不知十二香料鋪……”
白迦擺了擺手,笑道:“黎兄無須急作解釋,白迦此話非是興師問罪。只是有一筆更大的生意……想要與黎兄一同計量計量。”
那王府的馬車剛剛出了竹林便停了下來,馬車內(nèi)百里顏的聲音幽幽傳來:“蓮花,你上車來。”
蓮花還未來得及拒絕,百里顏便又道:“讓你上來就上來,本王有些話要問你?!?p> 蓮花失了往日的靈動,愣怔著上了馬車,可那百里顏卻并沒有問什么,只任由車夫趕著馬車回了王府,一路上都閉著眼睛淺眠,根本連看都沒有看那蓮花一眼。甚至回了王府之后百里顏也沒有再像往日那樣使喚蓮花,只自己回了房,讓蓮花早些歇著。
然而,那蓮花哪里還能夠安生地歇著?一雙眼睛根本連閉都不敢閉,關(guān)上房門之后便一直盯著門窗,似乎不知道什么時候那門窗就會自己打開一樣!
過了半夜,蓮花終還是橫了心,躡手躡腳打開了房門,往后院門口走去。
她什么東西都沒有帶,她需要帶的只是自己的命。
她要逃……
如同這數(shù)年來一樣,繼續(xù)逃下去。
然而,頭一次,蓮花開始思考。這一輩子究竟要逃到什么時候呢?逃到自己逃不動了?那會是多少年以后?
站在后院的門邊,蓮花呆愣愣地不知該離去還是該留下。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一次是無論如何都逃不了的了。那個人,那個男人既然知道自己在世安王府,那么他就勢必已經(jīng)派了人在王府周圍盯著。
這一次,她插翅難飛。
百里顏的院子里,紅姬恭恭敬敬地站著,臉上不無喜色,低聲道:“王爺,那些神秘人找上門來了?!?p> 百里顏沒有什么反應(yīng),腦海中還盤旋著今日蓮花那蒼白如死的臉色和呆愣愣的表情。剛開始還真以為是被蛇嚇到了,但是其后的反應(yīng)卻讓他覺得沒那么簡單,再加上紅姬的稟報……莫非,蓮花已經(jīng)知道追尋他的人已找上門來了?那這些事,跟白迦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與此同時,另一黑衣人倏然出現(xiàn),半跪稟報著:“主子,王蓮花站在后院門口徘徊,看樣子似是想要從后門離開?!?p> 百里顏這才抬了眼,冷冷道:“不要攔他,盯著他……多加派人手?!?p> “是!”
然而,半柱香之后,那人又回來稟報道:“王爺,王蓮花并未出府,只徘徊了許久之后又回了房?!?p> 百里顏失笑,心道這王蓮花怕是真的知道府外有追尋他的人埋伏著,如今最安全的地方,無疑便是這王府了。
“隨他?!卑倮镱伒胤愿乐骸敖┤兆佣嗯尚┤俗o衛(wèi)王府,若是有人要偷入王府不要攔著,可只要入了王府之后便不能夠放人離開!”
第二日,百里顏倒是睡了個好覺,一如往常閑散無事。卻見那召喚而來的蓮花一臉憔悴,眼圈又黑又浮腫。
百里顏伸出兩指捏了蓮花下巴,湊攏來看了又看,蓮花退無可退,看著那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臉,可惜,如今心神都不佳,沒心思陪著這王爺打鬧,便任由百里顏作為。
“一夜未睡?”百里顏明知故問。
蓮花強扯笑顏,卻不知為何突然腦袋一抽,開口問道:“王爺,為何要留小的在身邊呢?”問這話的時候,蓮花雙目微垂,頗有些哀戚之色。
“你很有趣?!卑倮镱佌f的是實話,雖然不全是這個理由,但是留了他在身邊無疑也是因為蓮花讓他覺得有趣而已。
“有……趣?”蓮花愣怔怔的,因為一整夜的驚懼而精神非常不好,眼前有些灰蒙蒙的。
百里顏看著眼前這個截然不同的蓮花,疑惑道:“你老老實實跟本王交代,昨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自打從白府竹齋回來之后你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或者說……本王應(yīng)該問,你在怕什么?”
蓮花仍舊那般呆傻的模樣,垂著雙目。百里顏站在她眼前,等待著她的答案。然而蓮花恍惚間見著百里顏腰間玉佩,那玉佩上是熟悉的圖案,似貍非貍,指有五爪。蓮花記得清清楚楚,這是白家部族的圖騰貙貍。
看到這個圖案的時候,蓮花一個驚醒,連連后退。
對啊,王爺和白迦乃是表兄弟,百里顏算是半個白家的人……她如今,她如今又怎能夠確定眼前的這個王爺不是跟白迦一伙的呢?
看著蓮花突然的警惕,百里顏莫名有些憤怒,倏然伸出了手來拽住了蓮花的手!他不準她后退!
蓮花始料不及,本只是警惕地后退,可這一抓把蓮花給嚇得不輕,差點就又癱軟在了地上!
“你在怕什么?!從昨日開始便是這樣!”百里顏有些惱怒,厲聲道:“你如今在我世安王府!本王不信有誰能夠?qū)⒛銖谋就跎磉吔倭巳ィ ?p> 這話既是對蓮花說的,也是對藏匿在世安王府周圍那些神秘人說的。
待蓮花稍微穩(wěn)了穩(wěn)心神之后,百里顏幽幽地問道:“你跟本王說實話,你與那妘氏一族,有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