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聽聞此言,皆是沉默不語,一是因為懼怕那曲鎮(zhèn)東情緒激動胡亂殺人,二是因為他的話又的確如同小針扎進了自己的心里。
不得不說,身處這種蠻荒之地,心里多少都有些芥蒂。
陳克看了看懷里已然斷氣的馬全安,后者大睜著眼睛,可瞳孔卻是空洞地看向屋頂,已經(jīng)沒了神采。他伸手一抹,合上了馬全安的眼睛,沉默了一會,抬起頭,望向曲鎮(zhèn)東。
“你與他們怎么聯(lián)系?”
曲鎮(zhèn)東站在那,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道:“每個月的二十號,他們會帶上銀子來流沙窟,帶走東西?!?p> “他們要多少?”
“很多。”曲鎮(zhèn)東道,“但不一定要一次拿出來?!?p> 陳克沉默一陣,然后開口道:“他們既然要從你這里買兵器,肯定要的不是尋常的兵器吧?!?p> “他們要神機弩?!?p> “神機弩?”陳克一愣,然后果決地?fù)u了搖頭,“神機弩那是紅云谷的東西,我去哪里給你搞?!?p> “神機弩雖是紅云谷的沒錯,但我聽說豐都的兵械庫里可放著不少存貨,那么久不用可連灰都積上了。”曲鎮(zhèn)東,“這些地方,只要有銀子什么都好說。你也和你那上面的人說說,銀子大可放心?!?p> 陳克沉默半晌,道:“他們要神機弩干什么......那可是破軍之器。”
曲鎮(zhèn)東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一步步走到陳克面前,伸出手放在了后者的肩膀上。
“這個世界,很快就要迎來新的那一天了?!?p> 大漠邊陲的夜晚是尤為寒冷蕭索的,圓圓的月亮懸在頭頂,刺骨的寒風(fēng)如同針氈般刺進眾人的皮膚。
在沙漠中,唯一借以驅(qū)寒的東西就只有自然最原始的工具——火了。
不斷“噼里啪啦”作響的火堆傳遞出陣陣暴虐的暖意,圍著其坐成幾個沙盜。
其中大的有三四十,小的不過剛滿二十。
眾沙盜正坐在火堆旁取暖,時不時喝上一口酒,臉被火光映得通紅。
可即使如此,也不過是前面酷熱難忍,背后寒氣逼人。
“邱小蛋子,聽說你小子相中了個媳婦?”沙盜中一個一臉黑胡子的大漢露出一口如同怪石般東倒西歪的爛牙,“這他娘的,我們都快四十好幾的人了,還沒個著落呢,你小子這才多大就還要娶媳婦了?”
眾沙盜聞言,都是咧嘴大笑。
一個消瘦的年輕沙盜露出一個羞赧的笑容,有些局促地收了收腳,若是走在街上,根本看不出他會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沙盜。
“你快看看你石老鬼那口牙,還娶媳婦呢,我看只怕連匹驢都不讓你胯?!绷硪粋€沙盜譏諷道,眾人笑聲更盛。
“朱老九,你還有臉面說我。真不害臊的,你快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的牙,老子的可不比你齊整多了!”黑胡子大漢道。
眾人又笑起來,你一言我一句地調(diào)侃著。
這時,忽然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眾人間,在那消瘦的年輕沙盜旁邊坐了下來。
眾人看去,卻是白天來到流沙窟的那隊行商中的兩個人。
“各位大哥,小弟徐楊,這是我朋友岳易,初來流沙窟,以后可能要多和各位大哥們打些照面了。”徐楊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這是我自己卷的煙葉,各位大哥若是不嫌棄只管嘗嘗。”說著,他將手里那一根根煙葉遞了出去。
“嘿,這小子上道!”黑胡子大漢接過煙葉,在鼻子前聞了聞,咧嘴一笑,“徐楊是吧?好說好說,都是自家人,你叫我石老鬼就行!”
“哎!這煙葉味真足?。 敝炖暇判崃诵釤熑~,看向徐楊,“徐兄弟,你們這煙葉是從哪弄來的啊?”他目光中有些警惕,似乎是個戒心不小的人。
“各位大哥,這煙葉本是帶去摩州賣的。這不是遇了沙難了嗎?這煙既然賣不了,還不如拿來讓各位大哥嘗嘗?!毙鞐畹馈?p> “徐兄弟,我看你不錯!”石老鬼哈哈大笑一聲,拍了拍朱老九的肩膀,“朱老九,你不抽就拿給我,別糟蹋了這么好的煙!”
朱老九斜了他一眼,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徐楊,道:“徐兄弟,多謝了啊!”
“朱老哥客氣了,只是一點小意思。”徐楊一邊說著,一邊將最后一根煙葉遞給旁邊那個有些消瘦的年輕人。
“我不抽......”對方有些局促地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清脆,倒不像是男子的聲音,“謝謝了?!?p> 徐楊一頓,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人。
“徐老弟,那小子就是一娘們,不抽煙不喝酒的,你把他那支給我罷!”石老鬼道。
那年輕人被石老鬼這么擠兌,卻也沒怎么作聲,只是笑了笑,全然沒有一個沙盜的樣子。
徐楊把煙遞給石老鬼,后者笑了笑,放在了耳朵上。
“你這老鬼,真愛撿人家剩的要!”朱老九看著他多拿去一根,有些酸道。
“嘿,就是撿人家的也輪不到你朱老九?!笔瞎淼馈?p> 朱老九吸了一口點燃的煙葉,看向徐楊,道:“徐兄弟是哪人?。俊?p> 徐楊道:“就是豐都本地人。”
“徐兄弟家里是做什么營生的?怎么想起來這沙漠中跑商?!?p> 徐楊頓了頓,答道:“我父親原是豐都趙進手下的一個傭人,跟著趙大官人干了半輩子。前不久家父去世,趙大官人給我安排到陳老爺子手下辦事的。”
朱老九聞言,點了點頭,吸了一口煙,默然不語。
徐楊看了眾人幾眼,道:“各位大哥在這流沙窟呆了多久了?”
“我和石老鬼有個七八年了,那邊那個,何臭蛇、孫干他們比我們還要久些,楊老弟......有個五年了吧。還有你旁邊那個,邱全,剛來不久?!敝炖暇诺?。
徐楊點了點頭,忽然道:“我看這位叫邱全的兄弟年齡和我差不多大,可能比我還要小些,沒想到卻已然過起這般快意的生活,真是叫人有些欽佩。”
邱全聞言,微微一愣,還未說話,那石老鬼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嗨,什么快意,都是刀尖舔血的茍且營生,談什么快意。這小子啊,是先前被二當(dāng)家?guī)Щ貋淼?,無父也無母,倒也利落。”
徐楊聞言一愣,看向邱全,卻沒想這個看上去膚色蒼白、面容消瘦的年輕沙盜原來是胡安帶回來的。
說到胡安,他忽然想起今天上午自從見了曲鎮(zhèn)東后,他的反應(yīng)都有些奇怪,也不知是因為什么。
“徐兄弟,你旁邊這位岳兄弟怎的不說話?”朱老九忽然問道。
徐楊看了一眼身旁的岳易,道:“哦,他是個啞巴。”
“啞巴?”朱老九微一愣神,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徐楊笑了一下,就在他抬起頭的當(dāng)口,他忽然看見不遠處陳克所住的那件帳篷外,一個人影緩緩走到帳篷前,停頓片刻,走了進去。
看那人身形,卻像是胡安。
而這深更半夜的,這胡安單獨來找陳克又是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