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去哪呀?”晏流一邊哼哧哼哧地跑著,一邊壓低嗓子對著前面那只白色的身影問道。
可后者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往前跑著,因此晏流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跟在它后面。
身體的酸澀感還尚未消除,小臂的肌肉在甩動中傳來陣陣疼痛??杉词故沁@樣,當(dāng)午夜鳳凰山的晚風(fēng)劃過他的皮膚時,他卻感到一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歡呼雀躍鼓動在他的雙眼之間。
這種仿佛探險一般的夜行,自三年前弘川被師父派去守戒堂后就再也未曾感受過了。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濃厚的夜色包裹下,晏流卻仿佛有一種如魚得水的自由感。
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如同一卷長袍。
跑著跑著,晏流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只白狐竟是將自己帶到了和它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飯?zhí)玫暮笤骸?p> 白狐慢慢在那面墻前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看向晏流。
“你想讓我出去?”晏流愣住了。
白狐像是點了點頭,又或者只是抖了抖身子,它向后退了幾步,然后猛地沖向不遠處的一顆大樹,足下輕點幾次之后,便穩(wěn)穩(wěn)站在了那面墻之上,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晏流咽了一口口水,月光傾斜在大地和那只狐貍的身上,投進他的眼底,像一道宇外極光照進海水深處。
那座墻。
只要能翻過那座墻,他就能看見墻外的世界了。
一股熱氣一下子升至他的后頸。
他盯著那棵樹,忽然開始動了起來。
世界如此之大,而我卻不能再進一步?
這種話......要現(xiàn)在的我來認同還太早了些吧。
就算它說進了很多人的心里,但對我來說,這么累的事......還是到時候再說吧。
黑暗中,他的嘴角向上勾了勾。
“棒喝何用,一頭大包。面壁何用,不見滔滔?!?p> 晏流指尖方觸樹干,腳下便猛然發(fā)力。
下一秒,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身在樹杈中間。
腳下一滑,他大叫一聲,一把抓住了旁邊的一顆樹干,疾停其上。
感覺到腳下傳來實物的安全感,晏流舒了口氣,他拍了拍胸口,連呼幾聲好險,可忽然間,他愣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地面,然后估算了一下二者之間的距離。
“為什么我會爬的這么快......”
正當(dāng)他愣神間,那只白狐卻用爪子劃拉了劃拉墻頭上的磚瓦,像是在催他快一點。
晏流看了看它,只好暫時收起自己的疑惑,站直了身子,準備跳到墻頭上去。
可這不跳還好,在他奮力一躍之下,整個人仿佛一只飛撲向前的小獸,筆直地朝那墻外沖去。
那三四米高的墻,若是從其上墜下去,不死只怕也傷得不輕。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晏流在大叫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停住了。
他大張著嘴,喉嚨里的聲音漸漸褪去。扭過頭向前看去,地面還在離自己一兩米的位置。然后他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腳卡在了墻頭的瓦片上。
“我的天......好險啊?!标塘饔趿丝跉猓肷斐鍪植敛令~頭的汗,可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就感覺到腳尖處的那些瓦片輕輕顫動起來。
“不是吧......”他露出一個倍感艱辛的表情。
下一刻,他便面孔朝下義無反顧地撲向了大地的懷抱。
雖然也覺得自己下意識用腳卡住磚瓦有些出乎意料,但晏流也只是把這歸咎于幸運一詞,也沒再多想。他站起身來,揉著自己因為率先著地而承受了大部分力道的左臂,然后來回活動了一下,察覺到?jīng)]什么問題,這才舒了口氣。
他看了看身后的高墻,良久,輕輕嘆了一聲。
“好像是出來了?!?p> “不,不是好像?!彼[起眼睛,然后看了看身前的土地,“確實是出來了??墒?,為什么......我從前沒想到過呢?”
明明可以再進一步,卻為這一步苦等了十一年。
晏流感覺到小腿被什么東西輕輕頂了一下,低頭看去,卻是那只白狐。
他看著白狐,半晌,像是松了口氣:“好了,我們出來了。現(xiàn)在去哪?”
白狐看他一眼,較小靈動的身子向前跑出幾步,然后回過頭來,像是在告訴他讓他跟著自己。
晏流看著那只白狐,心里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在這只狐貍的眼睛里所看到的東西,和在看人的時候所看到的東西似乎沒什么不同。
那只白狐見他站在那里遲遲不動,便轉(zhuǎn)過頭兀自向黑夜中跑去。
晏流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撓了撓頭,心中自嘲道:“想這么多沒用的干嘛?!?p> 他看了一眼生長著月光的森林,腳步微移,邁開步子奔向那個白色的小小身影。
“你應(yīng)該在月光下狂呼號叫,在天地間留下你的聲音。”
他在奔跑時,想起書中的這樣一句話。
你尚還年少,還有一生的時光可以去徜徉,去相遇,去追尋。
時間的確是很沉重的東西,它們壓得人喘不過氣,壓得人分崩離析,壓得人竭斯底里。
它們讓人痛苦,讓山風(fēng)悲鳴。
可你尚還年輕,時間的沉重那是未來的事,它們對于現(xiàn)在正在飛馳的你根本無計可施。
你大可在月光下狂呼號叫,你應(yīng)該在天地間留下你的聲音。
于是在那些晚風(fēng)撲向自己的瞬間,在月光劃過眼底的瞬間,在層層樹影和群山飛速倒退的瞬間。
他狂笑了起來。
就仿佛從來都沒有什么能困住他一樣。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來到一座巨大的山前。
山上的泉水纏繞著月光流下來,匯成溪流。
白狐在溪水中的巖石上跳來跳去,時不時停在其中一塊上,伸出爪子撩撥水底裝睡的蟹,樂此不疲,就像是回到了家里。
漫山的樹,漫山的花果,漫山的細風(fēng)和碎語。
原來這些就是世界的原貌嗎?
晏流半張著嘴,看著周圍的一切。
月光從山頂隨著清泉一同泄落下來,飛鳥的影子在波光瀲滟中滑翔,經(jīng)過水底的石子時它們依舊毫發(fā)無傷。
游魚像是睡著一般停滯在水里,直到晏流的腳底觸碰到水底的細沙它們才恍若從夢中驚醒一般向前動了動,然后再次進入短暫的睡夢,等待著下一次被世界喚醒。
狐貍躺在溪邊,閉上了眼睛。
晏流大概明白了為什么它傷口尚未痊愈就執(zhí)意要跑出來了。
因為......世界實在是太美了啊。
書里的一切都像是活了過來,就在他的身邊一呼一吸。
山上是這樣,山下一定也是一樣吧?說不定還會更好。
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山了。
整個世界的人,整個世界的樹,整個世界的烏云和大地。
也許在等待著他的歸去。
他這么想著,像那只狐貍之前所做的一樣,閉上了眼睛。
霓采
十二點前不出意外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