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寒假，鄴海靜靜地躲在屋子里，除了睡覺就只有看自考書，他想用緊張的學(xué)習(xí)來沖淡對趙紅莉的思念，白天的日子還好過，一到了夜晚，他往往是徹夜難眠。
母親的身體依舊很虛弱，父親把土炕燒得很熱，屋子里有火爐，所以倒不覺得有多冷。他每天總是坐在火爐邊，手不離書，認(rèn)真的翻看著自考書。
明霞忙完家務(wù)，也會看一陣書，有時候書看累了，鄴海就給她講自考，講中專校園里的事，她聽的很入神，聽完還要看他的自考書。她的手凍破了，手背上裂了好幾道口子，血慢慢往出滲，看起來很可怕。明霞說她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房子，和三個同學(xué)搭伙做飯，屋子里很冷，大家都不會燒炕，整個冬天她們就是抱在一起睡覺的，從來都不敢脫衣服。鄴海上初中時也因為不會燒炕，連飯都不會做，所以才選擇了走讀，每天大清早天還沒亮就騎著自行車去上學(xué)，明霞不行，她一個小姑娘，騎自行車太困難了，只好去住校。相對來說住校要比走讀好一點，至少每天不會遲到。
看著明霞凍裂的小手，鄴海的心里很痛。整個寒假，他每天總是搶在明霞前頭去給豬喂食，搶在她前頭去洗鍋。她只管做飯，他們的到來，給父親也增添了很多樂趣，替父親分擔(dān)了好多生活中的煩瑣事，他每天吃完飯，抽空拿出麻擰成線，等天氣好的時候織成口袋。還有他和妹妹每天幾乎都守在屋子里，跟躺在炕上的母親說說話，母親的精神明顯好一些了，嘴角偶爾也會露出一絲微笑。
日子就在不經(jīng)意間過著，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過完年，正月十六他和妹妹都要去學(xué)校報到了。一個假期，他的自考書《現(xiàn)代漢語》已經(jīng)看完了，秦珊給他的兩本《青少年文匯》他也一字不落地看了好幾遍。在心里他一直盼望著秦珊能給他來信，但是眼看就要開學(xué)了，也沒收到。相反，他在寒假里倒寫了兩封信，一封當(dāng)然是寫給秦珊的，臘月二十托人到鎮(zhèn)上郵局寄走了，還有一封是寫給一個不認(rèn)識的朋友，寒假里他在《青少年文匯》上讀到一篇文章，深深的觸動了他幼小的心靈，寫它的作者是一位HEN省西平縣正在上高中的女孩，她叫王娟，她在文章中寫她家里很窮，父母離異，她跟著后媽，生活很艱辛，但不管生活如何艱辛，后媽對她如何的不好，她堅持追求夢想的心永遠(yuǎn)不會變。那篇文章他和妹妹看了好幾遍，最后忍不住拿起筆來，給遠(yuǎn)方的從未曾謀面的作者王娟寫了一封信。這封信他還沒有發(fā)，他要到學(xué)校以后再發(fā)，這樣如果她回信，他在學(xué)校里就可以收到了。
在農(nóng)村，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這年才算真正過完，所以正月十六出門的人特別多，有外出打工的，也有外出上學(xué)的。車站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富堂堅持要送他們倆，鄴海沒讓他來，他從炕席底下拿出了五百塊錢，給明霞一百，給鄴海四百，鄴海不要，他說他在學(xué)校食堂里幫忙，吃飯不要錢，他拿一百塊錢車費就夠了，富堂不肯，硬要塞給他，最后他在出門時又悄悄將三百塊錢原壓到炕席底下。就和明霞背上行李，擠班車來到了縣城，他讓妹妹去學(xué)校，她說學(xué)校今天也沒事，先把他送上車了再去也不遲。
結(jié)果一進(jìn)車站，鄴海讓明霞照看行李，他去排隊買票，擠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擠到跟前了，一問去金城的車票，售票員說：白天的票已經(jīng)售完，要買就只有夜車了。鄴海猶豫再三，遞過去一百塊錢，找回來七十五塊。他買了一張晚上八點半的車票，才擠出人群。
明霞問他：“買上了？”他說買上了，是晚上八點半的。
這會還不到中午十二點，他拉著妹妹走出車站說：“我到你租的屋子里去看看吧，反正車是晚上的，時間還早?！?p> 妹妹點了點頭，他們便一人背一個編織袋，順著縣城的水洛河，來到了妹妹租房子的何家莊。
推開院門，院子里已經(jīng)有幾個同學(xué)在收拾東西了，見妹妹進(jìn)來，一齊涌上來，高興的拉著手問這問那。明霞松開他的手，對她的同學(xué)朋友們介紹說：“這是我哥，在金城上學(xué)，買了晚上的車票，所以就過來了?！?p> 一個胖乎乎的姑娘說：“你哥的個子好高啊！那中午我們一起做飯吃吧，我還從家里帶了油餅和咸菜呢，我們燒一鍋洋芋菜吧?！?p> 妹妹說：“好的，我拿了些粉條和地軟菜?！泵妹靡贿呎f著一邊從編織袋里往外掏。粉條是姨姨過年時給的，地軟菜是父親放驢時在山坡上撿的。切個洋芋、泡點粉條，再放點地軟菜，美美的燒一鍋，鍋蓋一揭，一股香味撲鼻而來，洋芋是自家種的，粉條是人工壓的，地軟菜是純野生的，混合著燒在一起，真好吃！
菜燒好后，明霞給他盛了一大碗，他掰了些家里帶的大餅，泡在里面吃，很香。吃了一碗又吃一碗，那個胖胖的姑娘一直看著他，看得他怪不好意思的。她和妹妹只吃了一小碗，那一鍋洋芋菜差不多一半是他吃掉的。
吃完飯，明霞洗鍋，他幫她曬鋪蓋，放了一個假期，出租屋里潮氣很重，妹妹的被子摸上去濕濕的，今天天氣很好，得好好曬曬。這個院子看來是專門租給學(xué)生住的，南北兩排屋子，總共十間，院子里拉了兩根鐵絲，這會鐵絲上掛滿了被子、褥子和床單，同學(xué)們剛開學(xué)，都在忙著曬鋪蓋，收拾東西呢，聽說她們明天早上正式上課，下午去學(xué)校報個道就行。
下午明霞和她的同學(xué)去學(xué)校報到了，鄴海掏出自考書，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認(rèn)真的看起來。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他看了一會就直犯迷糊，于是站起身來在院子里走了兩圈，又接著往下看。不大一會兒，一陣嘰嘰喳喳的笑聲過后，明霞她們回來了。推門進(jìn)來，那個胖姑娘看見鄴海坐在院子里看書，跑過來蹲在他跟前問他看什么書呢，這么厚。明霞就脆生生的替她哥哥回答說：“我哥報了自考，他看的就是自考書。”
胖姑娘一聽自考，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又問：“啥叫自考？”
妹妹說：“自考就是考完以后能拿張大學(xué)畢業(yè)證，我哥現(xiàn)在上的是中專，到時候中專大專一塊畢業(yè)?！?p> “噢……！”那個胖姑娘好像明白了一點，意味深長的“噢”了一聲。
鄴海接著說：“自考就是自學(xué)考試，只要能考完國家規(guī)定的這十幾門課，就能拿到大專畢業(yè)證書，也就相當(dāng)于上了大學(xué)，自考被稱為是一座沒有圍墻的大學(xué)?！?p> 那個胖姑娘這下好像聽明白了，伸出大拇指說：“你真聰明，初中畢業(yè)就能讀大學(xué)的書，我也要向你學(xué)習(xí)。”
鄴海笑著說：“好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給我寫信?！?p> 她笑著站起來說：“好，那我們就算認(rèn)識了，你可別不給我回信?。 ?p> 鄴海說：“你跟我妹妹是同學(xué)，也就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不回信呢，放心吧，我也是從初中走過來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問我?！?p> 妹妹笑著推了一把那個胖姑娘說：“今天讓你白撿了個哥。你們聊吧，我要去收拾東西了?！?p> 那個胖姑娘又不好意思起來，扭扭捏捏的說：“我叫王曉霞，你可別把我忘了。”
鄴海說：“不會的！”一邊說一邊跟妹妹進(jìn)了出租屋，幫她收拾鋪蓋。屋子里很黑，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窗戶玻璃上還厚厚的糊了一層報紙，陽光從窗戶里射進(jìn)來，到屋子里就變成了昏黃的光。
明霞爬到炕上去，拿出了一個紙盒子，上面落了一層灰，遞給鄴海，他拿到院子里把灰彈掉，打開盒子發(fā)現(xiàn)里邊裝的是刷牙缸子、牙膏、墨水瓶、一支圓珠筆、一個塑料發(fā)卡、還有一個摔破后用透明膠布粘起來的圓鏡和斷了一截的梳子。彈完灰后他問明霞：“這個放在哪？”她接過后，站起來放到釘在墻角的兩個釘子上，活像一個儲物盒，這時鄴海才抬頭仔細(xì)看了看屋子的墻角，發(fā)現(xiàn)屋子的四個角上都左右分別釘了兩個釘子，上面擔(dān)著一塊小紙板，專門用來放這些小東西。
鄴海走到外面抱進(jìn)來褥子和被子，明霞把褥子平展展的先鋪到她睡的靠墻的一邊，然后把被子認(rèn)真的疊好，碼到靠墻的那頭，放完之后她爬到炕上平平的躺在褥子上，頭枕著被窩，很舒服的樣子。鄴海又到屋子外面把編織袋拿進(jìn)來，里邊有妹妹的書和本子，還有兩件線衣。她接過后，把書掏出來堆在炕上，然后站起來把編織袋仍舊掛到剛才放盒子的釘子上。另一個編織袋里，一半是面，一半是洋芋，鄴海幫著提進(jìn)來后，她放在門后面。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門后面已經(jīng)有這樣的兩個袋子了，都滿滿的裝了面和洋芋。難怪門只能開一半，剛能擠進(jìn)個人。
幫著明霞安排好這一切，太陽已經(jīng)慢慢的落山了，隔壁的院子里，飄起幾縷青煙，也許是住校生開始做晚飯了吧。鄴?？戳丝幢?，已經(jīng)快六點了，于是跟妹妹說要走，到車站待一會就發(fā)車了，去遲了怕沒位子。不料那個胖姑娘又說：“先別急，你嘗嘗我揪的面片吧，可好吃了，你妹妹每次都能吃兩碗呢。”
鄴海笑著說：“那好吧，我們一塊做，我也會揪面片呢。”
于是胖姑娘和面，鄴海在院子里生火，明霞和其它兩個同學(xué)洗洋芋切洋芋燒水，不一會兒，一鍋香噴噴的揪面片就做好了，在鍋里拌點油潑辣子、倒點醋，聞起來還真香。比學(xué)校食堂的飯好吃多了。
吃過飯，七點半，他趕緊跑到車站，車上已經(jīng)坐了很多人。他沒讓明霞來送他，因為他幾乎沒什么行李，只在手上提了個塑料袋，里邊裝了幾本自考書。
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他的腦海里仍舊是妹妹忙碌的身影和躺在炕上的可愛模樣，還有她那個紙盒里摔破的圓鏡和那半截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