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范略一沉吟,令忽兒都請文天祥前來一見。
“百里大夫,見了文丞相請言辭謹慎,不然恐是回去不得?!焙陆?jīng)提醒道。
“這等小節(jié),我自是省得?!睏畎倮锉池撾p手,昂首向天,又渾然一副狂生姿態(tài)。
過了一陣,腳步聲響,素衣青帽的前大宋丞相文天祥被帶了過來。看他容顏憔悴,但氣色較好,顯是沒有受到虧待。
文天祥見到楊百里,滿面羞愧,道:“百里大夫來了?”
楊百里壓根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淡淡的道:“文丞相,最近可寫有詩詞?”
文天祥聞言,緩緩吟道:
“梅花南北路,風雨濕征衣。
出嶺同誰出?歸鄉(xiāng)如不歸!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
餓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p> 吟畢長嘆,雙淚已下。
楊百里默默誦記,記在心里,才道:“作為名臣,文山公已經(jīng)盡節(jié),作為名士,文山公卻鮮有佳作。文山公,閑來無事,多寫些詩詞也好。百里將此詩帶回,我大宋君臣,當熟讀勵志。漢帥,外使告辭!”
楊百里告辭出來,駕舟而回,至始至終,竟是沒有看文天祥一眼。
張弘范搖頭道:“文丞相,楊百里所言,不無譏諷,想必整個宋庭,對你都是這個態(tài)度,文丞相還不歸我大元,更待何時?”
文天祥道:“漢帥莫再勸我。外臣之死節(jié),一死二死未成,想是天意要讓我再見吾皇一面。”
張弘范道:“那好,明日我便帶你去見你家幼主。不過你得先應諾下來,不得跳海殉節(jié)?!?p> 文天祥深深一揖,道:“謝漢帥,外臣應諾?!?p> 張弘范道:“好!文丞相請下去靜養(yǎng)吧。”
文天祥走后,一名老者道:“漢帥,若是趁明日相會之時,一舉擒獲宋庭幼主,當是莫大良機?!?p> 張弘范道:“此等良機,豈肯錯過?請先生著即安排,到時看我臨陣決斷?!?p> “遵命!”
張弘范這邊要見機行事滅了趙昺,趙昺卻剛剛從睡夢中醒來。
剛穿越過來就遇到崖山海戰(zhàn),連周旋的余地都沒有,這讓趙昺前兩天根本就沒睡個囫圇覺?,F(xiàn)在有了定計,才睡得踏實了一些。
睡個好覺的感覺真好。
趙昺伸了個懶腰,下意識的叫道:“小郭子——”
“奴婢在?!?p> 郭努小碎步急忙進來,服侍皇上起床。趙昺愣了愣,心說自己這么快就習慣了當皇上了??!
“出去吧?!?p> “……是?!?p> 郭努不解的出去了。趙昺自己起床、穿衣,收拾停當,再令宮女取了洗漱用具來,洗漱完畢。
古人也挺講究的,洗漱的習慣與現(xiàn)代也差不多。只是牙刷不怎么好,有空得做一只。趙昺胡亂轉(zhuǎn)了幾個念頭,正要召人詢問各部操演得如何,郭努上來稟道:“皇上,江統(tǒng)領送了一個叫貝兒的姑娘來?!?p> 貝兒姑娘?
小丫頭的奶奶該好了吧?
“召來相見?!?p> 院外小腳步聲響起,貝兒跟在郭努身后,畏畏縮縮的走了走來,看到趙昺身著龍袍,揉了揉小眼,一時不敢相認。
趙昺招招手道:“貝兒過來?!?p> 貝兒過來,終于敢認了,兩眼之中盡是驚異,低聲道:“小哥哥,你是皇上???”
郭努在后面拉了拉貝兒的衣角,提醒道:“貝兒姑娘,你要跪下,先說吾皇萬……”
“行了行了,”趙昺趕緊叫住他,道:“以后朕做什么說什么,你別添亂。貝兒,奶奶好了沒?”
貝兒點著小腦袋道:“好了好了,都能給貝兒做飯了。江大哥哥送了好多吃的來。”
趙昺道:“貝兒還有什么親人沒有???”
貝兒搖著頭道:“沒了。原來有個叔叔,前些天死了?!?p> 又是烈士家屬。唉,風雨飄搖之中,烈士家屬也顧不上了。待以后形勢好點兒,當妥善安置他們。
趙昺道:“原來貝兒是大英雄的后人呢,真棒,以后也一定是個大英雄哦?!?p> 貝兒重重的點頭,道:“嗯,貝兒要做個大英雄,跟小哥哥一樣。”
趙昺哈哈一笑,道:“好!為了咱們的大英雄身體長得棒棒的,小哥哥決定了,給你們找個好地方。小郭子,將貝兒和她奶奶請進宮來,請?zhí)蠛蒙仓茫蓜e虧待了。”
郭努應了,帶著貝兒自去安置。
趙昺來到龍舟最高一層甲板上,舉目四望,只見千船并列,中間套以粗索,再鋪上木板,真的就如平地一般。在最外圍的大艦上,還建有寨樓,配以火炮勁弩,一則瞭望,一則殺敵。
不過趙昺看得直搖頭。心說張世杰忠心與勤奮都是一百分,就打仗這事差點兒。我大宋與元軍相比,強在哪里?當然是強在水師啊。跟敵人不比水師戰(zhàn)法,卻硬生生搞成陸地一樣對戰(zhàn),不吃虧還怎么說?
其實趙昺卻是錯怪張世杰了。
在襄陽之戰(zhàn)前,大宋的水師確實是強于元蒙,而且有著壓倒性的優(yōu)勢。襄陽與樊城互為犄角,以水道和水師,硬抗元軍整整六年,而元軍無可奈何。后潼川府路安撫副使劉整受賈似道迫害,被迫降敵。降敵之后幫敵建成水師。其水師戰(zhàn)力堪比大宋,樊城、襄陽由此而破。襄陽守將呂文煥最后也傷心投敵。投敵之后,對元軍水師再行改造,配裝了從西域購來的回回炮,在炮火之上還勝大宋水師兩分。大宋水師的戰(zhàn)力,已經(jīng)稍遜于元師了。
后來在鎮(zhèn)江焦山,張世杰被迫采取守勢,卻被張弘范用火箭火炮,火攻得逞,大宋水師遭受重創(chuàng),再無與元軍抗衡的可能。
在崖山,張世杰之所以還守得住,一則是張弘范兵士不多、戰(zhàn)艦尤少,二則是張弘范有一網(wǎng)打盡、斬草除根的思想。不然大宋這最后的二十幾萬人,不知已戰(zhàn)死多少、流落何方。
趙昺這個最喜歡泡妞打游戲的差生,對歷史所知本來就少,這其中原委,他又怎能知道?
趙昺正要令人暗拆連船大索。只見一葉扁舟,順潮而來??茨鞘构?jié)大旗,應是楊百里,不過船上卻不見楊百里其人。
難道船頭上躺著的那個,才是楊百里?
趙昺所想沒錯,那個躺在船頭站不起來的,正是楊百里。楊百里在元軍大帳被忽兒都打得一頓,他那文士身板,哪里禁受得???要不是嵇越嵇神醫(yī)給他施了針,他都不能在元軍大帳與張弘范侃侃而談。從元軍大帳出來后,一上船,他就站立不住了,躺在船頭,嘔出兩口烏黑的淤血,只叫船夫扯帆劃船。
船夫用了最大的力氣,劃著小船飛快回來,靠了龍舟,早有兵士架了楊百里上來。楊百里已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但還在催兵士架他來見皇上。
趙昺奔下兩層甲板,見了楊百里,見他渾身血跡斑斑,心說這是吃了暗虧了,只不知約見一事,有沒有成功?
“皇、皇上,臣不辱、不辱使命,明日午時,與張弘范相、相見?!?p> 趙昺抓住他的手,拍了拍,道:“百里大夫為國出使,朕在此謝過了。來人,速將百里大夫送到醫(yī)護船上去,著最好的太醫(yī)給他看病?!?p> 楊百里抓緊皇上的小手,道:“皇、皇上,不急。臣、臣有文丞相、丞相的一首詩?;噬?,好叫軍士們背、背下,兩軍混、混戰(zhàn)之時,或可、可救得文、文丞相回來。”
楊百里雙目已緊閉,口中斷斷續(xù)續(xù),誦道:
“梅花南北路,風雨濕征衣。
出嶺同誰出?歸鄉(xiāng)如不歸!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
餓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
誦畢頭一歪,竟自暈去。軍士們抱抬著他,搶上醫(yī)護船,由太醫(yī)和迪哥加以救治。
趙昺立在舷邊,口中吟著文天祥的詩,吟得幾句,傳了蘇劉義過來,命他在每個混間的衣服角落處,染一朵小梅花,好教互相相認。又命每個混間都背熟這首詩,待混進元軍大營,以詩為證,救出文天祥來。
蘇劉義領命自去。
后陸秀夫、張世杰、江無忌、江無傷等人前來商討作戰(zhàn)細節(jié),一天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大戰(zhàn)之前,戰(zhàn)場往往安靜得可怕。
此時的崖山就是如此。除了風浪拍打著礁石和船體的聲音,便只有夜驚的海鳥偶爾傳出尖利的鳴叫。
趙昺毫無睡意,來到龍舟頂甲板之上,海風一吹,激泠泠打了個寒顫。郭努趕緊遞上狐裘披肩給幼主披上。
“皇上,天氣還冷,您可別凍著了。”郭努小聲勸道。
“無妨,”趙昺道:“些許海風,早吹慣了。小郭子,你家是哪里的?”
郭努道:“回皇上,奴婢家就在臨安城外牛家村?!?p> 牛家村?還真有這地名兒啊?趙昺心頭一動,道:“牛家村可有奇人異士?”
郭努道:“回皇上,奇人異士倒沒有,鐵匠倒是不少。家家戶戶都是打鐵為生,那時軍中好些鐵器,都是牛家村打造的呢。”
趙昺道:“那牛家村有沒有姓楊的?或者姓郭的?啊,你就是姓郭么?”
郭努笑道:“皇上,牛家村雖然叫牛家村,但卻是以楊、郭兩姓為主?;噬希窃趺粗赖??”
趙昺道:“我猜的,哈哈。那姓楊的會不會楊家槍?”
郭努道:“鐵匠人家,總喜歡舞槍弄棒的。只是奴婢進宮前還年幼,不知道他們耍弄的,是不是楊家槍?!?p> 趙昺道:“想我大宋開國之初,天波府楊家槍那可是威震天下。怎么現(xiàn)在就見不著楊家后人了呢?他們都到哪里去了?”
趙昺提出這個問題,郭努自然是回答不了。正在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皇兒,你身上就有楊家血脈,還要到哪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