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滿地的枯黃,似金葉鋪就了的地毯,腳踩在上面沙沙有聲。
北方的天氣較南方要寒冷些,初雪來的很早,薄薄的,尚不能遮住地毯,不過應(yīng)有的寒意卻絲毫沒有少。
一位少女踏著車夫的寬背緩緩地下了馬車。她披著一件拖地三尺的紅氅,紅氅的白色鑲邊毛毛絨絨似與白雪在爭冬,高高的領(lǐng)子圍住的是絕世的容顏。
“萬里叔叔,這就是神兵山莊嗎?”少女開口道,她正是劍神閣的天才少女董清。
“不錯?!倍f里雄渾的目光掃視了四周一圈,這里的一切與劍神閣比顯得有些頹敗。
“希望我的選擇不會錯。”少女堅定了下信心,兩條修長的雙腿邁進了這個古老的山莊。
前方不遠處站著神兵山莊十位長老和閣主金思肖,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都是來看這位少女的,聽說這位少女是方圓千里最美的女人。
“果然名不虛傳!”人群中有人道。
“確實比我們家梧桐要漂亮。”
“真是活見鬼了,這樣仙女般的人物竟然要給一個贅婿當(dāng)妾,而且這個贅婿還是一個瞎子!”
……
不錯,董清此來正是要履行她說過的話——嫁給葉秋當(dāng)妾。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幾翻力爭,劍神閣的閣主也同意了此事,并派董萬里正兒八經(jīng)到神兵山莊提親。神兵山莊慎重考慮了十幾天,最后同意了這門看起來頗顯荒唐的婚事。
行到金思肖跟前,金梧桐輕輕一揖,道:“劍神閣董清見過叔叔,董清代家父向叔叔和幾位長老問好。”
“不必客氣。”金思肖虛托一下,仔細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果然可以用驚為天人來形容,自己的女兒雖然也出挑,但與她相比還是差了一分,實在想不通這樣的女子為何甘愿為妾。
“哼,必有所圖!”大長老冷哼一聲,聲音壓制得極低,但還是讓董清和眾人聽到了。
“董清見過幾位長老。”董清盈盈一笑,道:“大長老所說也不全錯,董清嫁于夫君一來看重夫君人品,二來仰慕夫君的絕世劍法,難道你們神兵山莊招婿不是這樣嗎?”
“什么狗屁絕世劍法。”大長老嗤之以鼻。
“姑娘不要生氣,大長老就是這樣的脾氣,以后你會明白?!苯鹚夹ご驁A場道。
董清沒有生氣,但是這番奚落她算是記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董清小姐此番委屈下嫁,讓我神兵山莊蓬畢生輝,特別設(shè)了幾桌薄宴?!苯鹚夹ぴ谇懊嬉?,像這種贅婿納妾的情況,祖上沒有任何規(guī)制,就是在別的大戶人家也沒有這樣的情況,因而禮節(jié)和排場都讓金思肖有些犯難,設(shè)了幾桌宴席算是對神兵山莊上上下下有個通告,從此也定了董清的身份。
贅婿的身份本來就低,贅婿的妾是什么身份,這點讓金思肖都有些無法掂量,但無論怎么說董清還有另一個身份,她畢竟是劍神閣閣主的女兒,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怠慢了。
這樣的酒席讓葉秋有些局促,做為一個贅婿,納妾這種事情實在不是自己說了算,一如當(dāng)年入贅,別人歡歡喜喜地來敬酒,他也只能喜喜樂樂地干杯。
有些人是真心祝賀,有些人則是暗罵甚至是破口大罵,“簡直是暴殄天物啊!干一杯!”
金梧桐沒有在酒席上出現(xiàn),這樣的場面,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原本她以為這一切是無所謂的,但此時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些不愉快,這種不愉快讓人揮之不去。
席罷。
碧兒攙扶著葉秋回到了小院,董清也跟了進來。
碧兒推開房門道:“姑父要睡覺了,二小姐在門外稍等一會兒,我已經(jīng)在隔壁間準備好了床鋪。”
董清道:“我們是夫妻了,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碧兒推開一半的手停住了,雖然她年紀小,但是她常常與青兒一起討論洞房花燭夜應(yīng)該干些什么,姑父和小姐為什么不洞房花燭房類似的話題。
“那……那碧兒先去睡了。”碧兒小臉有些泛紅,躊躇了一下,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內(nèi)紅燭搖曳。
兩個人影坐在床頭。
葉秋嘆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我不過……”
不等葉秋說完,董清用兩根青蔥般的手指堵住了他的雙唇,“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在我眼里,你不是普通的瞎子?!?p> “你若是真心喜歡劍法,我可以教你,其實你沒有必要這樣做?!比~秋道。
“有一種東西叫執(zhí)著?!倍逭J真地道,“你有沒有聽過劍圣?”
“有所耳聞,聽說是獸人族的一位煉器大師。”這位劍圣應(yīng)該是最近才出的人物,至少他從前不認識,所謂聽說也只是聽翟讓說過一次。
“不錯,但是興許你不知道劍圣與你一樣也是一個瞎子?!倍宓哪樕行﹪烂C,像是在講述一件極為莊重的事情,“劍圣本來并不瞎,也不是一名煉器師,他只是一名劍客,七十歲時,劍法獨步天下,少有敵手,但此后數(shù)十年他寸步難進,于是另辟蹊徑,以煉劍代替練劍,以期能掌握劍的最終奧義,于是他花了一百年終成一代器圣,劍法臻至巔峰,但是即便如此他對劍道的理解依舊不夠滿意,他聽說一萬多年前有一位狷帝劍術(shù)天下無雙,而狷帝是一個瞎子,于是他自廢雙眼,潛心劍道,終于劍術(shù)天下無匹?!?p> “你覺得我是那位瞎子劍圣?”葉秋笑問道。
“不,劍圣是獸人一族,絕不是你這般模樣。”董清道。
“那你覺得我的劍法比圣劍還要厲害?”葉秋再問道。
“也不,劍圣的劍法已經(jīng)天下無雙,無人可敵。”董清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欣賞他的執(zhí)著。”
“一道執(zhí)念,半步封魔!”不知為何葉秋有感而發(fā)地想到了這八個字,似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瘋魔,不成活!”董清的雙眸中透出一股無比清澈的堅毅。
“我明白了?!边@讓葉秋想起了當(dāng)年一個又一個的得意弟子,那當(dāng)中有很多人都有這么一份執(zhí)著,“時候不早了,這里只有一床一被?!?p> 董清脫下外套,露出白色的內(nèi)衣,拉起一只被角鉆了進去,“那我先睡了。”
葉秋聳了聳肩,拉起另一只被角。
兩個人平平地躺著,雖然是同床共枕,身體上卻沒有絲毫接觸,如此便是一夜。
次日清晨。
碧兒沒有如往日一樣端來早飯。
葉秋正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只聽到碧兒帶著哭腔跑了過來。
“姑爺。”
“怎么了?”葉秋撫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問道。
碧兒抽泣了幾下,道:“從此以后我不能再服侍姑爺了,我要去劍神閣了,馬上就要走。”
“傻孩子,姑娘家遲早要嫁人的。”葉秋摸了摸她的頭。
碧兒把頭埋進葉秋的懷里,抽泣了一會,抬起頭道:“我會回來看姑爺?shù)??!?p> “嗯?!比~秋沒有說話,這點小離別讓他也有一絲難受。
碧兒提起包裹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葉秋突然想起一事,道:“碧兒,把白色小烏龜帶走吧,姑爺沒有別的東西,小烏龜當(dāng)作你的嫁妝?!?p> 碧兒聞言頓時淚如雨下,雖然她不聰明,但她知道小烏龜?shù)恼滟F,一顆小黑蛋就讓煉器師公會如此重視,更不要說那小烏龜了,她點了點頭,留個念想也是好的,“嗯,我?guī)ё咝∷暮托∥?,它們一公一母剛好能湊一對,留下的與姑爺做伴?!?p> “嗯。”葉秋笑著點了點頭。
碧兒跟著董萬里上了馬車,一路疾馳而去,葉秋收拾了下心情,喝了碗清粥當(dāng)作早飯。
按照禮節(jié),董清要拜見一下葉秋的娘。
好在葉秋的養(yǎng)母住的不遠,二人走路到了神兵山莊北側(cè)。
這里顯得非常僻靜,養(yǎng)母瞇著眼睛在門口做些針線活,金茵茵則在屋內(nèi)做飯,母女二人早知葉秋要來。
養(yǎng)母見到葉秋很開心,仔細打量了董清一番,直嘆葉秋好福氣。
午飯時間,一家人平平常常吃了一頓飯。
金茵茵不斷給董清夾菜,而董清也不斷地往養(yǎng)母的碗里夾菜,弄得老人家喜極而泣。
“秋兒,你以后要好好待清兒,不要讓她在山莊受委屈。”養(yǎng)母囑咐道。
葉秋連連點頭。
“有空也給你姐姐物色一個好丈夫,她雖然看起來膽大,但是這種事情上你姐姐膽子比針眼還小?!别B(yǎng)母笑道。
“娘……”金茵茵不好意地羞紅了臉。
“會的,會的,娘放心。”董清替葉秋回道。
“乖孩子,吃菜?!别B(yǎng)母道。
“娘也吃菜?!倍鍖@樣的粗茶淡飯似乎沒有半點嫌棄,吃得津津有味。
葉秋感覺這樣很快樂,活了十萬年都沒有這一刻快活。
臨走時,董清給金茵茵留了一些飾物,兩人像姐妹般依依道別。
今天的雪比前兩天要厚實些,路上的枯葉已經(jīng)被盡數(shù)埋藏。兩人踏著積雪,慢慢悠悠地走著。
“你似乎很入戲。”葉秋道。
“入戲?”董清不解地道,“我并沒有在演戲。”
葉秋不知道說什么是好,想了想,道:“我不一定會教你劍法。”
董清沉默了一會兒,道:“但我一定是要當(dāng)你妻子的,我知道你和梧桐姐姐并不是真正的夫妻?!?p> 董清牽起葉秋的手,在積雪上漸行漸遠。